康熙眉頭一挑,深深地看了看胤禛,又轉向胤祉道:“你這麼想?”胤祉有些猶豫,雖然他確有此意,卻並不想言明。他深知,萬一中路軍突前遇襲,誰做此議便是千夫所指,罪在不赦。注意到胤祉的遲疑,康熙心中稍有不豫,道:“胤禛,你聽到了?看情形,三阿哥另有他想。你之所言到底是胤祉的意思還是你自己的意思?”
胤禛聽出語中的切責之意,便先謝罪道:“是兒臣孟浪了。然不論三哥怎麼想,兒臣確以爲如今之計,中路軍當速進烏顏巴蘭。”
佟國維聽到胤禛如此堅持己見,想到此中的風險,憂心不已,便也顧不得這麼許多,插道:“此事關係重大,需得多加思量再做定論。四阿哥心氣高漲固然可嘉,奴才卻覺得似乎太過操切了些。單單中路軍這些人馬,即便先於東西二路軍抵達烏顏巴蘭,也未必有全殲準噶爾部的勝算,不如採用索相的章程,待另兩路人馬趕到後合圍來得穩妥。”
康熙脣角閃過一絲嘲笑,道:“爾等二人的主意朕明白。不過,朕此刻想聽聽胤禛怎麼說。”
胤禛略一思索,道:“回皇阿瑪,索相,佟相的意思兒臣也想過。但左右思量下來,還是有些欠妥。”言罷,稍稍帶了些歉意看了看兩位重臣。
康熙微微一笑,道:“好大的口氣!也罷,朕先聽聽你說得在理不在。”
胤禛又一躬身,道:“是。依目前探馬回報來看,葛爾丹似乎並不知我中軍會直插戈壁而入,只要我軍能速至其駐紮之地,便已是佔了先機,可以打他個措手不及。再者,葛爾丹更料不及皇阿瑪會二次親征。皇阿瑪天威所向,葛爾丹聞悉必然驚惶。戰未起,而主將心有旁騖,敗像露矣。三者,中路之軍六萬之衆,葛爾丹不過兩萬人馬而已,且我軍之鳥銃火炮均遠勝彼部,即便沒有東西路軍,戰而勝之也無不可。兒臣這些淺見,還請皇阿瑪聖斷。”
康熙頷首道:“四阿哥之言雖然不盡完全,大體上卻也是朕的意思。此次三路人馬圍剿,耗費國帑無數,若是中路軍一味等待,致使葛爾丹乘機遁逃,豈不是前功盡棄?大敵當前,朕之中路卻逡巡不前,豈不是與人以口實說朕怕了葛爾丹?”這幾句話說得很重,索額圖、佟國維兩人連忙跪地稱罪。
康熙擺擺手讓兩人起來,道:“此番進軍是朕一言以定之。爾等即刻傳旨各營,令其速進。並加派七十探馬,配快馬,分批前往葛爾丹處偵探,並將探報及時奏聞與朕。得葛爾丹確切消息後,便令所有王大臣俱往朕前商議戰事。”
索、佟二人得了諭旨便匆匆各自出去辦差了,留下幾名皇子出了御帳還在議論紛紛。七阿哥胤祐道:“皇阿瑪也說四哥的主意不錯,卻不見給四哥什麼彩頭,倒是四哥剛纔那番話好教兩位上書房大員下不得臺。”
胤禛知道胤祐一向心機不深,藏不住話,便笑道:“七弟慎言纔好。便只你這些話就夠挨皇阿瑪一頓訓斥的。皇阿瑪心中必是早有主張,我說與不說都是一樣。至於二相,就算肚內撐不得船,總不至於爲這件事和我計較?”
胤祐有些不服氣,身旁的五阿哥胤祺開口道:“四哥說得是。不過,小弟倒是感念皇阿瑪的慈悲更多些。四哥也是信佛之人,必是也有同感,可對?”
此言一出,胤祉,胤禛兩人都是心中一凜。平時老五總是不聲不響,沒想到木訥的外表之下,竟然也存了一份玲瓏。確實,兩人都明白,適才康熙特別強調進軍乃乾綱獨斷之意,便是點明瞭,若此事日後有干係,無論胤祉,胤禛都不會受到牽連,這種保全的心思,着實讓二人感慨不已。不過,此刻胤禛卻也不便就此點破,只得含糊道:“皇阿瑪哪句話不都存着大慈悲?天也晚了,兄弟們早些回營安排進軍之事纔是。”
正在此刻,身後就聽一人喚道:“三阿哥、四阿哥請留步。”四人轉頭一看,正是李德全,他匆匆跑到幾人身邊,打了個千,道:“三爺,四爺,皇上叫進。”胤祺、胤祐見狀,便拱手作別,各自回營不提。
胤禛一面隨着李德全走向御帳,一面暗自猜度,難道康熙準備再派給什麼差事?看着李德全,只見他一臉的肅容,心中有些擔憂,有意相問於李德全,確又礙着胤祉,便不再多言,一路隨着進了御帳。
康熙此刻把兩名隨侍的年長皇子喚來,如同胤禛所料想的一般,確實是因爲皇帝憤懣已極,急需舒散胸中的鬱結之氣。
讀了李德全呈上的馬齊密摺,康熙當下就摔了案上的茶碟。雖然馬齊摺子里語焉不詳,但每一個字都指向了臨朝監國的太子。康熙怎麼也想不到,平日裡看着行止有度,頗有乃父之風的胤礽在自己離京之後,便完全判若兩人,縱慾無度不說,還有短袖之癖!太子如此不檢點,讓康熙怎能不怒火三丈!火氣稍去,康熙又是沒來由的一陣傷心。這些年,他在太子身上傾注了無數心血,卻不知自己造就出來的未來儲君居然變得這般陌生。第一次康熙親征,重病于軍前,太子侍疾之時,毫無忠君愛父之顏色。此第二次親征,太子又是一味地自顧自玩樂,罔顧在大漠之中飢餓疲憊的父親和兄弟。想到此節,康熙不免悲從中來。然而,也正是因爲念及康熙二十九年一徵葛爾丹事,讓康熙回想起當時胤祉、胤禛的種種孝行,便禁不住要把兩個兒子召至身邊,想和他們好生敘談一番。讓李德全去傳兩人前來,李德全前腳剛走,康熙便苦笑一聲,暗道:“朕是不是真得老了,老得連這種事兒都要靠別人來排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