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這不平,原因無他,都應在了此刻正在乾清宮內等着進錶行禮的皇十三子胤祥身上。皇十五子胤禑不着意地望着不遠處御階之上空空如也的寶座,輕輕碰了碰身後的十六阿哥,胤祿也是跪的頭昏,嘀咕一句,“不會就跪個御座吧?”跟着懵懵懂懂地一擡頭,稍稍扭過身子,看了看外頭的動靜,小聲對胤禑道,“誒,後頭那個不是佟國維麼,內大臣也等着在這兒進禮?儀注我沒看見呢,就聽了師傅一說。”胤禑跪在胤祿左前,聽了這話,一側身低低迴道,“儀注的事我也不知道。不過你瞧頭前十三哥像是有些不對。”胤祿這方抻起脖子,目光朝最前頭一探,隔着幾個哥哥雖然都是一色兒的皇子例朝服冠帶,但隱隱也能看出胤祥瘦弱的身子在些微打晃。原照禮部與鴻臚寺所進的儀注,康熙駕臨太和殿受文武百官等朝拜,其中皇子已獲分封者,同諸王大臣一道進錶行禮;而未分封者,則率皇孫在乾清宮行禮。是以康熙儀駕甫一離開乾清宮,就有禮部贊儀官領了他們進殿跪候,由於皇帝並不在此,故而每聽得太和殿奏丹陛大樂一章,便有鑾儀衛禮官引着衆人,向御座贊跪拜之儀。時候長了,胤祥也着實是吃不消。胤禑、胤祿不知儀注具細處,可做爲領班的阿哥,他卻是早尋了胤禛問了分明。眼下進賀纔算剛剛過半,兆佳氏雖說特意爲胤祥在中衣膝部加縫了棉墊,可在冰冷的金磚上跪得久了,胤祥膝上早已痛得刺骨,額上便掛下了細密的汗珠,面上也不由失了常色。然而,這落在旁人眼中的,倒多了些別的味道。打量之後,胤祿語中多了點唏噓,道:“十三哥真是流年不利呵,要是我,今兒索性就告了病。”可換在了胤禑眼中,他竟說不上是同情多些,還是嘲諷多些,心中異常複雜,當下不由自主的隨口道了句,“也得問了才知道有沒有罪呵,皇阿瑪未免……”豈料話還未完,胤祥適時回過頭來,那目中的冷意直要滲進骨子裡去,淡淡道,“十五弟是要與我說些什麼麼?”胤禑心內本就有那樁私隱之事,藏了這麼些年,此刻陡然被胤祥的目光一迫,當下一驚,訕訕道:“小弟滿口胡柴,十三哥切莫……,切莫當真。”適才那幾句,便是他的同母兄弟胤祿也大覺不妥,蹙着眉頭看了已經面紅耳赤的胤禑一眼,就把話兒叉了開去,道:“昨兒奉了汗阿瑪的命在內務府學差使,見了這回聖壽的禮單子,可真是開了眼了。”胤禑瞅見話縫兒,趕忙接口過來,尷尬着兀自道,“是啊是啊,小弟寒磣的緊,東拼西湊的幾樣東西也拿不出手去……”忽然才覺胤祥仍是不錯眼地盯着自己,臉色更是肅穆,方意識到這兩句恐又犯了忌諱,心下也是怕他,正搜腸刮肚沒奈何,可巧後頭的胤禮玩心重的緊,偷偷一把扯了胤祿的袍服下襬,“十六哥快說說!”胤祿心思警着,忙道,“是這麼着,幾位哥哥那些個汝定鈞的算尋常份例,趙董米黃的也都不稀奇,只是九哥愣進了一鎏金御座,嘖嘖。”胤禮聽得不禁咂了咂舌,道:“九哥真是大手筆!就算把我全部家當折巴了賣了,只怕都不及不上九哥這禮。”
說者無心,卻將胤祥心內頓時攪得生疼。此次聖壽,胤祥所進如金鑄文殊菩薩,哥窯,宣窯,嘉窯的器件零零總總幾十件,最惹眼的,還有一幅米芾親書的麻姑山仙壇記。單這一幅字便頂了胤祥整一年的祿米銀子。饒是兆佳氏一貫賢惠,見胤祥如此行事也是暗自去央了胤禛勸他。胤禛見了胤祥擬的單子,眉心便皺在了一處:“你這又是何苦,進了一回壽禮,就此讓一家子沒了嚼用?”胤祥嘴角向上一揚,盡力讓自己笑得灑脫些:“皇父六十聖壽,我爲子爲臣,自當盡一份孝心。”胤禛更是着惱:“你那點底子別人不曉得,我還能不清楚,你非把自己府裡折騰得河干海落的才叫盡了孝心不成?”胤祥垂下頭去,好一陣,才悶聲道:“四哥你告訴我,除了能獻上這般身外之物,眼下我還有什麼法子能稍行孝道?”胤禛一怔,喉頭登時覺得堵得難受,好容易撿了詞語寬慰他道:““身外之物幾時又能入怹老人家的眼去,你且寬心罷,我想法子總教皇阿瑪知曉你這份純孝之心便是。”胤祥自是知這位四哥的性子,擡起頭時眼睛已是略有泛紅:“四哥,似我這般,皇父處早遭厭棄,又處處累了兄弟妻子,留在這世上又有何用?”話音還未及落,胤祥臉上便捱了重重一掌,胤禛指着他,面色漲得通紅:“你說得這叫什麼瘋話?便在尋常人家裡,父子間磕磕碰碰的事還少?怎麼逢到自己身上,整日裡就說這些不着調尋死覓活的話?虧你還算讀了幾本經書,貪嗔癡你是一樣不落!說句誅心的罷,既是對太和殿那個位置無所求,何妨就做個閒散宗室?想那些沒邊沒影的,不是自個兒作踐自己又是甚麼!若是你鐵了心思要鑽牛角尖,勸我是再不勸了,你自個兒靜了心且好生想想看,究竟與事有用無用。我這廂只一句送你,你若作死了自個兒,看皇阿瑪還能復了昔日的寵愛給你不能,看旁的兄弟能讚了你的氣節風骨不能!”胤祥被胤禛這一掌打的有些發懵,怔了一時,便是又是照着自己面頰,一掌狠扇下去,清脆的響聲唬了胤禛一跳,醒過神來急忙死死扯住了他的手腕,還沒罵出聲來,就見胤祥紅着眼眶望了他,重濁地一聲謝罪道,“我是混帳!”胤禛攥着的手漸漸鬆了去,輕輕撫了胤祥的肩頭,胤祥只及叫得一聲“四哥“,兩行淚便掛了下來。看着胤祥渲泄,胤禛心中才算大石落地,緩緩道:“旁的我都不說,若還當我是哥哥,明兒使人到我府上拿東西去。另外,把單子上原本弟妹壓箱底的陪嫁給去了。”胤祥面色赧然,悶悶的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