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侍婢在此時此刻,恨不能當即咬舌自盡,無奈要穴被人制住,連拔下肩頭匕首的力道都使不出,更遑論咬斷自己的舌頭,衆目睽睽之下,若今日不給個交待,一定要牽連太子妃!
雖說甄茉言詞之中,給了她一個明示——還有孔府娘子,將明示又進一步,但這說辭,卻沒有那般容易!
她沒有辦法憑空捏造出一個背後指使之人,只是咬牙不語,必不會被旁人信任!
絕不能讓太子妃遭人議論、質疑!
這個時候,她想到太子妃之前的囑咐,目光不由看向甄茉——
若事情當真無法轉寰,也只能如此。
旖景一直留意着東宮侍婢的神情,當然沒有錯過她睨向甄茉陰側側的目光,心下微微一哂——果如渢哥哥所料,太子妃早預備了後路,當事無轉寰,會讓甄茉承擔罪責。
如此一來,今日讓甄茉身敗名裂,便是必然。
那麼現在要做的事,便是造成太子妃不得不犧牲甄茉以自保,之前與虞渢早有約定,因猜測到甄茉除了東宮侍婢,或許還會安排後着,爲保妥當,讓灰渡尾隨東宮侍婢,若無意外,灰渡這時早已歸來,可灰渡尚且不見人影,說明他們所料不差。
據虞渢推測,太子妃爲人謹慎,若要安排後着,定然是全心信任之人,此人只可能是東宮暗衛,暗衛大多皆爲死士,無家族親人,身份隱晦,但並不代表着無跡可尋——尤其東宮暗衛,既然能出入宮廷,當然在禁衛處有備檔,若是服毒自盡,就算留下全屍,但死無對證,尚且不能指證太子妃,可若是留下活口,對太子妃就是一個要命的威脅。
暗衛不比旁人,一般不會背主,若是死屍一具,太子妃或可狡辯,是旁人將其殺死再行嫁禍,可若是活口,“嫁禍”之說便不攻自破,太子妃唯有將甄茉推出頂罪,才能洗清嫌疑。
且說灰渡這時不見人影,要麼是沒有當場捕獲東宮暗衛,追擊出苑,要麼就是已經捕獲,正待世子令下,在最合適的時機,再將人帶到當場。
旖景拿不準灰渡究竟如何,便以目相詢,徵求虞渢的見解。
世子略略頷首——
旖景便一挑眉,笑問如姑姑:“姑姑既識這位侍婢,可知她從前是否得太子妃信重?”
此言一出,甄茉又是一驚,她隱約感覺到,旖景今日一掃常態,這個豆蔻少女,天真懵懂不再,竟是咄咄逼人,正是想置她於絕地!
“我之所以識得這侍婢,皆是因爲往常太子妃與太后問安,常有此人隨侍。”如姑姑也感覺到今日之事非同小可,似乎旖景與世子早有準備,心下一邊驚疑,一邊實事求是地回答。
“這麼說來,此婢甚得太子妃信重……”旖景若有所思:“那麼,何故太子妃忽然將此婢賜給了阿茉?其中甚是蹊蹺,實在讓人生疑。”
“阿景,緣由我早先已經說過,這些時日以來,京都不甚太平,家姐方纔讓身邊習得武藝的侍婢暫時跟着我,有甚可疑之處?”甄茉心裡很是焦灼,方寸已亂。
她自然瞭解自家長姐,曉得若事無轉寰,也只能由自己承擔後果——就算母親在場,爲了保全太子妃,也不會顧及自己,眼下情形,唯有擇清太子妃,或者才能自保。
“敢問阿茉,此婢可是太子妃主動賜給了你?”
甄茉略有遲疑,委實想不明白旖景之用意,回答得有所保留:“家姐有意賜我一名近侍,我看着這丫鬟順眼,討要了來。”
“敢問阿茉,此婢是何時所賜?”
又再遲疑,甄茉隱隱感覺這是個陷井,暗忖既然如姑姑在場,在這個問題上說謊也會被輕易拆穿,硬着頭皮回答:“約在十日之前。”
“這十日,此婢可都是跟隨阿茉身側?”
“自然如此。”甄茉越發心虛。
“阿茉身在閨閣,想來此婢也沒太多機會與旁人接觸,區區十日,怎麼就被人買通,商量出這麼一個歹毒的計劃來。”
果然,原來是在這裡等着,甄茉冷哼一聲:“也許她早已被人買通,也不是不可能。”
“那可當真巧了!”旖景微笑:“因京郊發生命案,太子妃不放心,才起意在阿茉身邊安排個近侍,偏偏這位還是太子妃極爲信重之婢,偏偏又是阿茉你親口索要,偏偏太子妃信錯了人,阿茉你也挑錯了人……”
三個偏偏,竟然引起了幾個貴女摁捺不住的笑聲,甄茉面色頓時煞白。
旖景眼見東宮侍婢驚惶更添一分,又睨了一眼不知所措的文氏娘子:“偏偏文府婢女今日失了手,髒了阿音的衣裙,才讓這這侍婢把握住機會,‘假傳’阿茉之言,欲謀阿音性命。”
這一個偏偏,就更加意味深長。
文氏娘子頓時煞白了臉。
旖景卻點到即止,目光移向身染血跡的宮女,又問:“兩位阿監可是被此婢所傷?據如姑姑所言,兩位都是訓練有素的近侍,以二敵一,尚且負傷,可見此婢武藝當真了得。”
“此婢還有同謀。”宮女見旖景詢問,便也不再隱瞞。
這一句話,再度引得議論紛紛。
“哦?阿監可知同謀者何人?”旖景又問。
“我們不知那人身份,但其身佩長劍,埋伏暗處,顯然是與此婢早有約定,多虧得世子身邊侍衛出手相助,將其捕獲……”
竟又是楚王世子!
甄茉暗暗咬牙,心下篤定旖景與世子必爲“同黨”,難免忍不住焦灼,犯了急切,脫口問道:“不知世子身邊侍衛,何故去了那偏僻之處,委實太巧合了些。”
“阿茉人在毬場,何故知道阿音遇險之處地處偏僻?”旖景再次尋到破綻,淡淡一問。
甄茉一怔:“早先聽兩位阿監所言,是被這丫鬟哄騙去別處,她要行謀人性命之事,自然要避人耳目,我才這般猜測,只不知世子侍衛何故也相跟了去?”
虞渢神色不變,似乎也覺得此問甚有道理,搖了搖頭:“兩位阿監,我那侍衛現在何處?既然捕獲同謀,怎的不見蹤影?”
“刺客口中藏有毒囊,當爲死士,世子之侍衛情知事關重大,正拷問那人。”
旖景聽了這話,心中大是欣喜——如此說來,灰渡竟捉了個活口!
甄茉當然是大驚失色!
一個東宮侍婢被人買通尚還有可能,若再加一個東宮暗衛……
“既然如此,有勞阿監帶話,讓我之侍衛領着那刺客來到當場,甄四娘有什麼疑問,儘可當衆質詢。”虞渢微微一笑:“我剛纔觀小娘子們擊鞠精彩,一時沒有注意,身邊侍衛竟然開了小差。”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東宮侍婢顯然已經放棄了掙扎,陰側側的目光再次睨向甄茉,唯有緘口不言,心下卻計較着,就算要承認罪行,也得待那暗衛在場,如此一來,纔好串供。
這一次,甄茉沒有錯過侍婢陰冷的目光,心下狠狠一凜。
可是她已經無力迴天。
當灰渡拎着面如死灰的暗衛來到當場,甄茉最後一絲希望崩斷,更是搖搖欲墜,就連文氏娘子,也是面色蒼白,早已軟倒在椅子裡,無力站立。
“灰渡,這究竟怎麼回事?你爲何忽然離開毬場,又目睹了什麼情形,還不細細道來。”虞渢故作不解,揉了揉眉頭,睨了一眼甄茉:“甄四娘疑心你與人串謀,欲嫁禍太子妃,若你不好生解釋,我這個當主子的,只怕也有嫌疑。”
這話聽着雲淡風清,委實相當嚴重。
幾乎是將甄茉逼至進退兩難之境。
若楚王世子的侍衛有蹊蹺,太后身邊的兩個宮女必然也是同謀,質疑楚王世子或者還不甚要緊,可若是質疑太后……
灰渡滿面莫名,黑漆漆的一張肅面,這時更如無常,瞪了甄茉一眼:“屬下因覺擊鞠無趣,原是想着去苑內散上幾圈,當行至一隅,突見此人鬼鬼祟祟地躍入一方院落,屬下起了警覺,悄悄尾隨,見此人伏於一處空置院落,不知有何目的……後來,便見董娘子與兩位阿監隨同着一個侍婢過來,那侍婢突然發難,想刺殺阿監……”
灰渡口述的經過,與宮女所言別無二致。
“甄四娘可還有疑惑?”虞渢笑問。
她有疑問——東宮暗衛明明在衆人未至前就埋伏於兇案現場,灰渡哪裡會“閒逛”着就能發現暗衛的行蹤!——可這疑問,也只能爛在肚子裡,無法質疑出口。
不過這時,甄茉已經將旖景與虞渢恨得咬牙,不及細想,脫口而出:“僅憑這侍衛之言,也不能證明世子究竟是否無辜。”
“如此說來,阿茉是疑心世子與太后娘娘欲陷太子妃於不利?”旖景大爲驚訝:“阿茉,你怎麼敢……”
忽而似乎想到了什麼,微微一笑:“自打阿音遇險,阿茉你就很是焦灼,起初懷疑我與阿音串通,嫁禍於你,後來又說是這丫鬟被人收買,及到見這丫鬟暫無性命之憂,竟然懷疑起世子與太后……你這般驚慌失措,可是欲蓋彌彰?”
“蘇五娘,你休要血口噴人!”甄茉已然氣急。
“血口噴人的恐怕不是我吧?”旖景轉頭又問灰渡:“這人可交待了實情?”
灰渡冷笑:“此人爲死士,生就一副鐵口鋼牙,自然不會輕易開口,不過屬下在他身上搜到一物。”
當即抖露出來,竟然是一丈青緞!
有人驚呼:“這人難道是連環命案之真兇!”
甄茉欲故布謎局,當然要準備“兇器”,侍婢在衆人眼前,身藏此物多有不便,最穩妥的辦法,當然是將青緞藏於埋伏現場的暗衛懷中。
“這刺客竟然是多起命案的兇手!”旖景也是“大驚失色”:“如此一來,只怕得通知順天府!”
這一個“可能”,當然都“不在”旖景與虞渢的“預測”當中,若不是早知後事,僅憑推測,委實不能將甄茉的計劃清晰到這個地步。
旖景的“驚訝”除了迷惑旁人,也包括了虞渢。
世子眼看着她當衆演戲,嘴角輕顫,只得再一次用拳頭遮掩:“既然如此……”
東宮侍婢再也忍不住了——這事若真鬧去順天府,定會沸沸揚揚,暗衛的身份自然不能保秘,那些言官御史,一定會借題發揮,她咬了咬牙,最後再睨了甄茉一眼——
“此事不過一場誤會!”
已經癱在椅子裡多時的文氏娘子,這時卻忽然出了聲兒。
她扶着侍女的手,虛弱無力地站了起來,臉色蒼白得不見半分血色,嗔怪着甄茉:“我早說了,就算阿音待表姐略有冷淡,有些不識好歹,只疏遠着她就是,何必想出這麼一個法子來捉弄她,你偏執意枉爲。”
這一番話,再次讓衆人怔在當場!
眼下情景,連文氏娘子都出來指證甄茉,那麼今日之事,定是甄茉的安排了。
這眼看是在爲甄茉轉寰,實際文氏娘子卻是爲了自保,將甄茉出賣!
旖景微微一笑,捉弄?還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巧妙藉口。
她剛纔一番點到即止地追問,目的就是要讓甄茉等人自亂陣腳,這時看來,已經有了收效,文氏娘子總算是沉不住氣了,那東宮侍婢顯然也堅持不了多久。
當見甄茉青白的面色復又漲紅,看向文氏娘子的目光有如冰凌,旖景搖了搖頭,恍然大悟:“阿茉果然是想捉弄一番阿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