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正值扶風堂聽學之日,因已經入秋,再不似盛夏那般酷熱,小娘子們午膳便沒有留在扶風堂,而是回了各自居住的院落,旖景才與八娘、安瑾踏入綠卿苑,就聽春暮交待了三皇子駕臨的事兒——數日之前,她與虞渢一番長談,不得已接受了虞渢的建議,將蘭花簪的事委託給他,次日虞渢便遣了人傳來口信,說事已基本解決,不過三皇子要親手交還蘭花簪,讓她安心。
旖景幾番猜度,也不知虞渢如何說服了那個妖孽,但她下意識地便對虞渢的話信之不疑,當真就沒有再爲蘭花簪的事憂心。
一聽說祖母竟然在遠瑛堂留膳,旖景便知三皇子定是交還了蘭花簪,並不曾再提出什麼別樣條件。
她心裡好奇得很,未知那妖孽如何解釋蘭花簪的前因後果,才哄得祖母芥蒂盡消。
一餐午膳用得索然無味,待安瑾與八娘午睡之後,旖景忍不住讓秋月這個“小靈通”出去打探了一回,得到一個驚人的消息!
大長公主非但款待了三皇子,並且還請了旖辰前往遠瑛堂,與三皇子會面。
旖景難免忐忑,生怕事情有變,長姐依然免不了嫁給三皇子的“厄運”。
正焦灼難安,不想旖辰卻來了綠卿苑,旖景一見長姐笑顏如沐春風,才微微鬆了口氣,細細一瞧,才發現長姐發上所飾之玉簪,正是那一枚讓她懸心吊膽的蘭花簪。
姐妹倆攜手去了荷塘榭,並摒退侍婢,旖景才迫切地追問緣由。
“就是擔心妹妹依然爲我這事懸心,才緊趕慢趕了來。”旖辰笑道:“祖母也有叮囑,除了五妹妹,這事兒不可對他人言說。”
旖景焦急不已:“聽說三殿下今日留在遠瑛堂用膳,姐姐可是與他會了面?”
旖辰微微頷首:“這簪子之所以失而復得,多得三殿下……祖母讓我去,是與三殿下當面道謝的。”
原來,今日三皇子特地與衛國公一同見大長公主,就是爲了交還這枚蘭花簪——據三皇子說,當初他因“仰慕”旖辰,曾求於皇后面前,皇后一片慈母之心,許諾竭力撮合,卻被皇子府那“心懷叵測”之人得知,爲了在主子面前討巧,爭取信重,竟然自作主張,當得知旖辰身邊侍女的兄長好賭成性,便佈下陷井,引誘他兄妹二人合謀,盜取旖辰閨中之物,再從當鋪偷偷摸摸地贖出,防的,就是這婚事若有不成,好將此物交給三皇子,威脅衛國公府。
沒想到事情當真起了波折,皇子府那位下人毫不猶豫地便將玉簪呈上。
三皇子大怒,嚴懲了家奴,將簪子“物歸原主”。
三皇子今日表現得很是傷感,卻又大義凜然,稱自己雖對旖辰有“仰慕”之心,深悔一時有失檢點,行差踏錯,壞了姻緣,無可奈何之餘,惟願辰妹妹平安喜樂,絕不會做有害旖辰終身之事。
這一番話,存在漏洞不少,卻似乎隱晦地表達——蘭花簪的事兒,與皇后不無干系。
大長公主本就有些疑惑,但得知這枚簪子牽涉了皇后與皇子,倒也不便再往深處追究,只吩咐了旖辰,對旖景交待一二就是,再莫張揚。
旖景聽了這番話,當然對三皇子所言一字不信,卻也對那個妖孽的心計歎爲觀止,一來,他主動歸還蘭花簪的行爲,必然會讓祖母心懷感激——三皇子也是逼於無奈呀,他之前對這門親事如此執着,其中定有皇后爲太子爭勢的原因,但三皇子終歸還是個本份人兒,非但沒有將旖辰的私物外泄,還物歸原主,瀟灑大度地祝福“心上人”平安喜樂,表達他已經放棄執着,祖母心裡芥蒂只怕就消了大半;二來,將事情始終說得雲遮霧繞,既沒有泄露他在衛國公府的耳目,又成功地把皇后拉了下水,再一次強調他是被逼無奈。
不過事情到了這裡,也算是圓滿解決,旖景並沒有拆穿三皇子的打算,對這個妖孽,她實在是恨不能敬而遠之。
“五妹妹,但有一事,我想來甚是不安。”旖辰卻說。
終究還是遲疑着,彷彿始終鼓不起勇氣說出口,旖辰有些侷促地擺弄着裙子上垂下的纓絡玉佩,擡眸看了一眼旖景,又搖了搖頭,眉心緊蹙。
“大姐姐有事還是說出來吧,壓在心裡,只會讓自己難受。”旖景勸道。
旖辰沉默良久,方纔支支吾吾:“今日祖母喚了我去遠瑛堂,先將三殿下的話一一轉述,囑咐我當面與三殿下道了謝,卻依然留了我在後/庭,還特意讓我帶着這支髮簪……隔了一陣,母親來了,先與三殿下見了禮,再與祖母一同來了後/庭……我瞧着,祖母應當是沒將蘭花簪的事告訴母親。”
聽到這裡,旖景完全不得要領,見旖辰又陷入了欲言又止,也不好催促,這些時日的相處,她對長姐的性情更瞭解幾分,若是催得太急,她反而更加遲疑,只得安靜地等待着。
“五妹妹,我似乎覺得,祖母對母親有些誤解……今日祖母看母親的目光甚是凌厲,我瞧着都害怕,後來,祖母又問母親芝蘭軒的丫鬟當初是怎麼擇選的,有多少家生子,又有多少是外頭買來的,最後還說,眼下那幾個一等丫鬟年歲都不小了,乾脆放了出去,祖母要親自替我擇選貼身丫鬟。”
聽了這話,旖景方纔恍然大悟,想着祖母自從得知蘭花簪失蹤一事,隱而不發的行爲,分明就是懷疑黃氏。
其實旖景起初也不是沒有這層疑心,畢竟芝蘭軒的丫鬟是黃氏一手擇選,出了這麼大的事兒,母親若毫不知情,委實說不過去。
便問旖辰:“那姐姐瞧着,母親今日神情如何?”
“一如往常,當見我發上帶的簪子,還笑着說了一句,往日鮮少見我帶着,今日倒是新鮮,又說玉簪玉佩,還是要常帶纔好,總是收着,反而沒了靈性。”旖辰顯然極爲擔憂:“母親一貫待咱們有若親出,連三郎六娘都沒法比,怎麼會……祖母若是誤會了母親,母親該傷心了。”
對於黃氏,不僅僅旖辰心懷尊重,旖景雖因着在大長公主跟前兒長大,不似旖辰與繼母那般親密無間,可也是尊敬十分的,她也不願懷疑黃氏是居心叵測之人。
“大姐姐放心吧,祖母定會是非分明,畢竟是姐姐身邊侍女行爲不端,才惹出這麼一件事兒來,祖母對母親有些不滿也在情理之中。”還有一番話,旖景並沒有說出來,她雖然不願懷疑黃氏,但爲穩妥起見,甚是贊成祖母的決定,幾個一等丫鬟,將來必定要賠着長姐出嫁,假若有人不忠,保不住將來會興風作浪,由祖母親自擇選,纔是有備無患。
“這事其實也都怪我,當初若早早就告訴了母親,也不至於讓她受祖母責備。”旖辰甚是自責。
旖景只好又安慰了她幾句,待送走了長姐,瞧着時辰又該去扶風堂聽講了,依然與八娘、
安瑾一同前往,但整整一個下午,卻都有些心不在焉。
翻來覆去計較的,還是那枚蘭花簪。
這一件事,應當與皇后無關,皇后之所以力主三皇子與衛國公府聯姻,爲的就是穩固太子之勢,可如果爲了這一目的,反而行要脅之事,徹底得罪了衛國公府,豈不是得不償失?基於同樣的理由,三皇子也不會貿然用蘭花簪興風作浪,所以,當初他才以言辭威脅,並沒有先一步舉措。
這似乎說明了一點,三皇子今日那一番話,的確有幾句真實。
蘭花簪的失蹤,應當不是因爲三皇子的籌謀——這也符合之前查出的真相,那個內賊阿青並非受人指使。
那妖孽城府極深,當不會做這麼愚蠢的事兒,企圖以一支簪子就挽回姻緣,假若他是想報復衛國公府,毀了長姐閨譽,那麼就不會對自己坦言蘭花簪的下落。
這麼一想,的確像是有人想要巴結三皇子,纔將蘭花簪從當鋪贖出,轉交予他。
這個人,會是宋嬤嬤嗎?
畢竟玉芷一家與宋嬤嬤在蘭花簪失蹤之後來往頻繁,並且態度轉變極大,從力主稟報國公夫人,到後來竟然勸阻了長姐先莫聲張,這事怎麼想都很蹊蹺。
可宋嬤嬤爲何要助三皇子?爲何要撮合長姐與三皇子的姻緣?這一點又讓旖景百思不得其解。
看來還是要在那間當鋪上尋找線索,才能將隱於陰暗的黑影曝光。
旖景拿定了主意,當日便讓夏柯通知三順,讓他好吃好喝地“結交”着當鋪掌櫃,屢屢提醒不要忘記了贖簪之人的模樣——因着特意有人拿着繪成的花樣詢問那枚蘭花簪,並重金贖出,掌櫃還存着印象,不過據他形容,也就是兩隻眼睛一張嘴的中年男子,面貌上沒有半分顯眼的地方,並且素未謀面,更不知名姓住所。
就憑着這點線索,在芸芸衆生中找出贖簪之人無疑是異想天開。
但旖景卻不甘放棄,她猜測着贖簪之人十之*與衛國公府有關,否則就是與宋嬤嬤有關,保不定將來還會出現,若有了懷疑的對象,大可讓當鋪掌櫃當面一認。
總之遠慶三年八月末的這一日,秋高氣爽、風和日麗,因爲三皇子的貴駕光臨,國公府許多人產生各自不同的情緒——大長公主雖覺此事尚有蹊蹺,但旁觀黃氏並無可疑之處,暫時對她放了心;旖辰是如釋重負,安心待嫁;旖景疑惑重重之餘,開始了新一輪的張羅布置;宋嬤嬤見了旖辰發上的蘭花簪大爲驚訝,琢磨了數個來回,自然不清楚其中究竟,聰明地選擇了緘默;還有一個三娘,午後便陷入了恍惚與焦灼中,下午在扶風堂練習書法時,竟然以指沾墨……引來了安慧與二孃的一場嘲笑,她卻沒有半句還嘴的心思。
另外就是今日方纔得知女兒丟了蘭花簪的衛國公,當送走三皇子,回到和瑞園,“咣噹”一聲重重甩上了臥房的門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