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我與歐陽竹影察覺出這絲不妥之處時,鼓樂聲突然停了,聽見同座的老人說是新郎新娘該拜堂了,我們便一起往正屋門口走去。
屋內鋪就的擺設同普通結婚人家沒什麼差別,新娘一身紅妝,頭覆繡着鴛鴦圖案的紅蓋頭,安安靜靜的站在堂前,不多時,只聽見媒人喊着新郎來了。
我正翹首想看看這新郎長的什麼模樣,卻見一個大約五十上下年紀的男人,穿着中山裝,頭髮雜亂的堆在頭頂上,兩眼無神,懷裡抱着一隻紅冠沖天的大公雞,踉蹌着到了新娘旁邊。
我登時心下一冷,這架勢……難不成是想用公雞來代替新郎拜堂嗎?
我倒並不是覺得驚訝,說起來,北嵐的時候,這種事情也時有發生,大多是因爲新郎體弱多病,連帶着拜堂的精神氣也使不出來,這纔拿了公雞來替代,這樣的昏禮多數是用來沖喜的。
也算是見怪不怪,只是沒想到,這都什麼年代了,居然還興這種做法。
公雞見人多,撲騰着翅膀發出‘咯咯咯’的聲音來,顯然新娘是早就知道的,她有些害怕的往一邊閃了閃,儘管那寬衣袖下的手在止不住顫抖,可到底沒有嚇的逃走。
這一場禮很快就成了,待得將新娘帶下去後,鼓樂聲又響了起來,鄉鄰們復又回了座位,吃的吃喝的喝,全然沒有將方纔的事放在心上。
我與歐陽竹影雖有些疑惑,可有些話也不好相問,再者,我們今次來只是爲了去林中墓地找線索,並不想多管閒事引是非。
正思忖着尋個藉口離開時,挨着我坐着的老人突然開口問道:“兩位姑娘,你們來這裡做什麼的?”
“我們……”
我纔要開口,歐陽竹影給了我一個眼色,徑直接過了我的話,笑着應道:“哦,我們只是路過。”
老人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只是‘哦’了一聲沒了下文。期間來來回回周圍換了幾人,老人似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壓低了聲音偏向我們叮囑道,“路過就好,那趕緊天黑之前離開這吧,別在這逗留。”
老人這話恰好讓她旁邊一個剛入坐的婦人聽見,那人也不知是老人的女兒還是媳婦,當即臉就沉了下來,她用力扯了扯老人的衣袖,皺眉剮了她一眼,嗔怪道,“媽,你又多嘴了。”
老人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麼,那婦人立時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閉嘴,爾後擡眼看向我們,也不知是不是怕我們多想,有些‘多此一舉’的解釋道,“我媽的意思是,這裡畢竟有些偏僻,夜路又難走,如今天黑的早,這才建議你們早些離開的。”
若說之前公雞拜堂一事只是地方風俗,那這倆人的話就委實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了。
這裡,不正常。
我與歐陽竹影面面相覷,皆自覺的不再多問半個字。
這樣胡亂坐了半晌,酒席還未撤,周圍的人走的七七八八的,大多都散了。
之前說話的那婦人見自己的兒子不在身邊,有些着急,便囑咐了老人先在這等着,她轉身往四處去找人。
眼見旁邊的人都走盡了,我與歐陽竹影想起老人未說完的話,不覺有了要問下去的好奇心。
恰好此時也沒人在旁,我便靠近了老人些許,問道:“奶奶,方纔屋裡拜堂成親的爲何是隻公雞呀?是這的風俗嗎?”
老人一聽這話,忙朝我們做了噤聲的動作,爾後兩側看了看,見當真無人,這才壓低了聲音說道:“哪裡是什麼風俗啊,是爲了敬鬼神。”
敬鬼神?
我與歐陽竹影滿面疑惑,正要開口問,老人倒是自言自語的絮叨了起來,“鬼神顯靈鬼神顯靈,新娘我們已經送上了,可千萬要保佑我們啊……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末了,居然又開始雙手合十的念起佛號來。
老人看似神志不清,可言語間卻又明明白白,真真假假,實在難以分辨。
“奶奶你的意思是,新娘子是跟死人結的親,他們在辦冥婚?”歐陽竹影聽出她話中之意,順口接了下去。
誰知老人家一聽這話,猛的睜開眼,眼中帶着驚怖異常的神色,‘噓’了一聲,低聲道:“可別胡說,什麼死人,那是鬼神,只有滿足了鬼神的要求,咱們這裡才能平安。”
擡眼見之前的婦人領着一個六七歲左右的孩子匆匆忙忙的往這裡走來,我忙拉過老人家的衣袖,急切問道:“奶奶,你可親眼見過鬼神嗎?他長什麼樣?”
“我……”老人家的嘴才張開,那婦人就到了跟前。
她一把扯過老人的胳膊,也不看我們,只小聲責罵道:“媽你怎麼又胡說,你兒子都已經死了,難不成還想把你孫子也害死嗎?還不快回家!”
低沉的口氣中恍惚帶着幾絲顫意。
三人拉拉扯扯的背影漸離漸遠,我正要回頭和歐陽竹影說話,誰知一轉身,卻見對面桌邊不知何時坐着一個打着兩條辮子的小女孩。
她的眼睛不是常人的淺棕或深棕,倒像是泛着點點藍光,襯着那張白皙到近乎蒼白的臉面,委實將我嚇了一跳。
可她卻只是託着下巴看着我們,還未等我們開口問,她便自顧說道:“小奶奶說的鬼神,我見過。”
什麼?
歐陽竹影坐不住了,她也不管那孩子是不是有異常,快速繞過桌子到了她面前,前傾着身子,嚴肅的問道:“你說你見過?那他長什麼樣?”
小女孩沒有半點恐懼之色,翻眼看向上空,想了想,極認真的回道:“他有一雙黑色的翅膀,兩隻眼睛像燈籠一樣,發出紅色的光……他好像會飛,一眨眼就不見了……”
這一定不是人,非鬼即妖了,沒想到,今次這一行居然還碰上這種事。
“小姐姐,你們是不是來抓他的?”小女孩握上歐陽竹影的手,仰頭看着他,那雙不同常人的微藍色眼眸直勾勾的看着歐陽竹影,委屈的扁嘴道,“你們一定要把他抓住,我阿爸和阿哥都是被他害死的,剛剛的那個新娘子,是我最喜歡的姐姐,也要被送給那個怪物了,你們一定要救救她。”
她雖言辭之間懇切,卻沒有半點害怕之意,提起那妖物時,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就連提起她已經死去的阿爸和阿哥,亦是不慌不忙……只是當說起那個被當作祭禮一樣送給妖物的新娘的時候,方纔隱隱有些要哭的樣子。
她抽了抽鼻,水灣灣的眼睛果然頃刻間便噙滿了淚水,一眨眼,淚水便順着臉頰落了下來。
我正要出聲再細問,猛的從遠處傳來一聲呼喊,小女孩聽見喊聲,頓時一緊張,慌忙從椅子上跳了下來,胡亂擦了面上的淚水,害怕的往歐陽竹影身後躲去。
循聲看去,是一個三十來往年紀的婦人,髮絲凌亂,衣裙褶皺不堪,不知是害怕還是緊張,五官緊皺,看來是急的不得了,她左顧右看,四處喊着,“雙兒,雙兒。”
大概是看到了小女孩露在外頭的衣裳,婦人三步並作兩步往我們這邊走來,一把揪起小女孩纖細的胳膊,怒氣衝衝道:“你這孩子怎麼到處亂跑,阿媽怎麼叮囑你的,還不快跟阿媽回家!”
婦人根本無視我和歐陽竹影,也不顧小女孩的反抗,連拖帶拉的扯着她離開。
被稱作雙兒的小女孩在被拉扯出幾步開外的時候,驀地轉頭朝我們看來,冰藍的雙眸越過我們,直直看向我們身後的遠方,她騰出一隻手來,指着那處,着急的喊道:“他就在那裡,就在那裡!”
婦人一把扯過她,又是一番罵罵咧咧,直至再也聽不見她們的說話聲,看不見她們的身影,我與歐陽竹影這才轉頭朝小女孩所指的方向看去。
那裡,便是慕容衍的墓穴所在地,高處的深山老林。
本來以爲此行不過是無功而返,誰知道會出來這麼一樁事,這也就讓我懷疑起之前小王的死亡了。
那些懷疑是墓中主人害死小王的純屬瞎扯,不說慕容衍根本不知墓穴所在,便是知道,他那些時候一直與我在一塊,哪裡有機會去害小王,況且,其實墓中早已沒了魂魄,留下的不過是一具軀體罷了,無魂無魄的肉身又怎會害人?
可小王不會無緣無故就死,那麼必然是和方纔雙兒所說的那隻妖鬼有關。
上山之路曲折盤旋,趙哥的地址只有大概的方位,我們順着指南針的指示一路過去,卻是半天沒有看到一座被挖掘過的古墓,倒是林中竹子繁多,擋了外頭燦爛的光照,顯得陰森又冷蕭。
忽然,一陣風吹過,竹林深處蕩起一圈一圈的漣漪,我與歐陽竹影皆屏息凝神的朝遠處看去,卻只見茫茫林海,瞧不見一人一物。
山口那邊豎立的石牌上的字依稀還能記得,大約是說這林中常有飛禽走獸出沒,山下以打獵爲生的村民爲此還設了好些個專門用來對付獸類的機關和陷阱,埋在沉沉疊疊的樹葉中,實在難以看清。
我跟歐陽竹影爲此更是舉步維艱,生怕誤踩了機關。
走得久了,些許有些累,我倆尋了一塊石頭想歇息片刻,纔剛坐下,眼前恍惚有一團黑影飄過,立時將我倆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師姐,你方纔看到什麼了沒有?”
歐陽竹影一面往前行了兩步,一面朝遠處看去,直到周圍都安靜了下來,她纔回到了我身邊,面上是緊張的神色,“此地看來不宜久留,我們趕緊再找找,倘或天黑之前能找到便好,若找不到還是先回去,待明日再來。”
她的擔憂無可厚非,我也不多說,也沒了要歇息下去的心思,仍舊跟着指南針的引導繼續前行。
再之後,那團黑影便沒有出現過。就在我們放鬆警惕之時,前方突然有煙霧冒出,迷迷茫茫的遮蓋了眼簾,看不清腳下的路。
第一反應便是掩鼻屏息,歐陽竹影皺眉看了半晌,突然眼眸一亮,指着那邊轉頭朝我道:“阿顏,那裡估計就是古墓所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