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好沉重,像是浸在了汪洋大海中,睜不開雙眼,動不了身體,聽不見聲音,唯有噗通噗通的心跳聲和着水流的震動聲在耳膜處迴盪。
突然,遠處水面外,陣陣模糊的聲音傳來,像是有了救命稻草,我奮力的揮動着雙臂,想要往上游游去,可是,一個個浪下來,將我重重的打回了海底深處。
身體笨重,雙眼睏乏,我遊不動了……
就在我徹底放棄的時候,一隻有力的大手猛地抓住我的臂膀,拖着我沉重的身體往上游游去……
終於,新鮮的空氣入鼻,身子猛地一震,溫暖的觸覺襲上臉面,我緩緩睜開疲乏的雙眼,正對上一方漆黑的天頂。
“阿顏,你醒了嗎?”一聲急促的呼聲自一側傳來,我略微轉了轉眼珠子,對上楚心芸熟悉的臉面。
她眼中一喜,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阿顏,還認不認識我?”
喉嚨口乾枯的難受,我嚥了咽口水,微微點頭,“芸姐姐,這是哪?”
我能記起的最後一刻的意識,是體內魔性發作了,再之後變成了什麼樣,我不記得,或者說我不想記起,唯有那滿目的鮮血在腦中晃盪,怎麼都揮之不去。
“這是地府。”
我一愣,地府?
我死了嗎?
呵,心內不禁自嘲,變成那個只知一味殺戮的魔鬼,還真不如死了痛快。
我緩緩閉眼,重重吐了一口氣,感覺全身被汗水浸溼,黏黏糊糊,難受至極。
“阿顏,沒事的。”冰涼僵硬的雙手被楚心芸握上,輕柔細語聲響起,“有我們在,你不會有事的。我這就去告訴表哥,他知道你醒過來一定會很高興……況且,還有一件喜事呢……”
我撇過頭去,聽見她離開,空氣變得越發安靜。
良久,我小心睜眼環顧了下四面,全是黑色的石壁,沒有一點裝飾物件,空氣冰涼透心。
這便是地府嗎?上次來的時候,爲了掩蓋我身上的人氣,慕容衍給了我一個面具,可現今……楚心芸還說我沒有死,騙我的吧?不然我怎麼能就這樣待在這不被發現呢?
也不知闖下了多大的禍?到底……殺了多少人?
想到這裡,我心裡就糾結的難受。
掙扎着起身,抱着雙臂坐着,指尖冰涼的觸覺分明就是死了嘛!
也好,死了也是解脫了。
將臉埋在雙膝間,儘量的不去想發生的一切,可是……這個陰影,該如何擺脫掉?
“顏顏……”
顫抖的身體被熟悉的懷抱擁住,慕容衍輕撫着我的後背,柔聲喚着我的名字。
“顏顏,別怕,別怕……”慕容衍的安撫聲漸漸讓我平息了下來。
“阿衍,我是不是已經死了?”
慕容衍吻了吻我的額頭,“別胡說,你怎麼會死呢?我不會讓你死的,你也不會死……”
我似哭似笑道:“五歲那年的秋天,魔性第一次發作,我拿着噬魂劍殺遍了封安村所有的人……爲此,外婆封印了我的記憶。直至十五年後,那次上岷山,在古墓內看到噬魂劍的時候,魔性第二次發作,我殺了鬼婆……這次,是第三次,我又殺了誰,殺了誰……”
當時在場的都是我最熟悉的人,離我最近的是夏塵風和慕容悠,我到底,又做了什麼?
閉眼靠在慕容衍懷裡,整個身子虛軟到無力,慕容衍不斷的撫着我的臂膀,“沒有,你沒有殺誰,夏塵風、阿姐,包括琉桑等人,你都沒有殺他們,顏顏,別再想這些事,別再自責了……”
我淚眼婆娑的擡起頭,雙手緊緊拽着他的臂膀,急切相問,“真的?我真的沒有傷他們?”
慕容衍伸手替我攏了攏額前的碎髮,點頭道:“顏顏,我知道你很難受,可你自己也沒法控制不是嗎?要怪就該怪阿姐,是她有意刺激你,才讓你突然之間變成那樣……”
是啊,魔性都是月圓纔會發作的,我壓根就不會想到憑着慕容悠的幾句話,我就迷失了心智……
“那後來呢?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又……怎會來了地府?”猛的想起那把劍來,我一個激靈,“對了,當時出現在我手中的劍,可是噬魂劍嗎?”
提起噬魂劍,慕容衍表情凝重,“一直以來都不知噬魂劍下落何處,沒想到它會以那樣的方式出現……顏顏,我們都忽略了噬魂劍認主的本性,看來,它已經不能爲正派所用了?”
我不解,“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慕容衍重重嘆了口氣,垂眉道,“噬魂劍是正還是邪,都是跟隨着使用它的人變化的。它雖是陰陽家的東西,可你也知道,倘或落在別有用心之人手中,它也可以成爲殺人利器。你當初魔性發作,已經給它出了鞘,它認定了你是它的主人,也決定了它嗜血的本能,所以……只有當你魔性發作之時,它纔會出現,也纔會被你所用。或許,當初你外婆將它封印在古墓中,也是不想讓它尋找到你。”
本來可以用來對付魑魅魍魎的噬魂劍,突然也成了摧心蝕骨的魔物……而始作俑者,卻是我!
所以它現在就藏在我的體內,藏在那不知何時會爆發的魔性中嗎?
身子往後一靠,雙手掩住臉面,此刻大腦一片空白,不知該怎麼辦?難道,只有我死了,才能阻止它嗎?
“可是,你一旦使用它,就會被它反噬,力的作用是相對的,所以它不能幫你,反而會害了你。”
我一滯,放下手,低眉看着掌心,嘴角一扯,無奈笑道:“可魔性一旦發作,我根本沒有辦法決定它出不出現,不是嗎?”
“眼下,你靈力透支,還需要在這裡待上幾日,好好調養。其它的事,暫時先別去想,好好休息是正事。”慕容衍沉默了半晌,終究只是輕撫着我的臂膀,再多安慰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只是他的話又讓我想起了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我擡起臉,問道:“冷文羽呢?抓回來了嗎?”
慕容衍面上並無太大的反應,似早料到我會問這話,他本不想說的,只是我一再催促的情況下,他只好老實回道:“在你魔性發作的時候,他趁機逃了,連帶着……”他頓了頓,擡眼看我,“他把琉桑也帶走了。”
“琉桑?”我記得他當時已經受了很重的傷,冷文羽爲何在這麼緊要的關口還將他帶走?
似看出我的疑惑,慕容衍繼續道,“冷文羽帶走琉桑,說不定……他們都回了龍閻山莊。細想下來,如今這天地,也唯有龍閻山莊可以庇護他們了。”
可我分明……心裡很不安,總覺得琉桑此去,絕不會安然無恙。冷文羽已經知道是琉桑出賣了他,致使他狼狽逃離博古書院,這筆賬,怎可能就這麼算了。
即便我心裡擔憂,但此刻,我已自身難保,哪裡還有什麼資格去過問他的事呢?況且,慕容衍也不可能去幫我打聽的。
罷了,一切,就聽天由命吧。
嘆了口氣,正想細問我是如何來的地府,門口卻傳來冥凰熟悉的笑聲。
下一秒,他拎着一個食盒走了進來,身後還跟着兩人……哦不,應該是兩個鬼。
一個年紀較大的,我是認識的,那便是當初奈何橋畔的孟婆,另外一個,是同冥凰的年紀差不多大的男子,此刻,我還未緩過神來,他就已經跑到了我牀邊,順勢將慕容衍擠開了些,撐着下巴看着我,笑的眼睛都快眯成一條縫了。
“哎呀,白白丫頭,你可終於醒啦。你可不知道,在你昏迷的這段時間裡,咱們家神君已經來回十八層地獄都快百遍了,順便踢翻了孟婆婆的迷魂湯五十回,打斷煉血池的血鞭一百根,還有啊……唔……”
這位萌萌的小哥眨着眼睛跟我賣萌順便細數慕容衍的‘罪狀’的時候,冥凰一手將他撈起,抓着他的衣領往身後一甩,也不給任何解釋,徑直將手上的食盒遞到我面前,笑的一臉無害,“小白白……哦不,我以後得改口叫你白白。白白啊,你別聽他廢話,還是先吃點東西填填肚子。”
“你哪來的這些吃的?”之前被擠到一旁的慕容衍湊了過來,一面掀開食盒的蓋子,一面狐疑的問道。
“我剛去了趟人間,人白白的師姐讓我帶過來的……”
“哦……老鬼,你是不是在人間也有相好的了,就是……就是那什麼歐陽姑娘……唔……”
這位小哥看來在地府的地位不是很高啊,冥凰都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一個不順心,巴掌就上去了。
小哥捂着腦袋似很委屈的癟了癟嘴,乾脆一屁股往我牀前的臺階上坐下,撐着下巴委屈道,“好啊好啊,你們一個個都走好了,都沒人陪我玩……嗚嗚嗚……”
冥凰‘嗤’了一聲,踢了踢他的後背,“少在那噁心了行不?你還用我們陪?你不是有八房姨太太嗎,讓他們陪你玩去……”
“老鬼!說了那些都是萬生萬世我愛過的女人,她們下了地府找我投靠,我能不管他們嗎?你要再敢拿這話堵我,看我不收拾你……”
冥凰乾笑了兩聲,翻了翻白眼,不再理他,伸手拿了塊酥糕遞給我。
我聽聞歐陽竹影的名字,早就想問了,怎奈他們兩個一直鬥嘴,我也就沒找着機會開口,眼下總算清靜了下來,我忙問道:“師姐和許醫生都沒事了吧?”
冥凰放下食盒,點頭道:“你呀就別擔心他們了,他們幾個都沒事,好的很,眼下,還是你比較精貴……”他說着,想起一邊的孟婆來,忙請了她過來,“婆婆,你給瞧瞧,白白現在的身體怎麼樣?”
孟婆還是那個孟婆,可她現在看到我,卻沒有露出半點疑惑之色。我想起之前慕容衍帶我去見秦叔叔的時候,她曾試探過慕容衍,好在有面具擋着,她纔沒有察覺出我是人類。
可眼下……沒有任何遮掩我人類氣息的東西擋着,她爲何能這般鎮定呢?
慕容衍讓開了位置,孟婆在我身前坐下,我不敢看她,可眼角的餘光依然能感受到她目光所在之處。
爾後,她的一個動作倒將我嚇了一跳,她突然伸出手來,覆上我的腹部,隨之而來,一股暖流在身體各處流竄,而被她撫着的腹部更是暖意洋洋,一併舒緩了我全身緊繃的神經。
半晌,她方纔收回手,起身看着我,幽幽道着:“閻王、鬼君、神君,三位大人可放心,白姑娘身體康健,只是有些氣虛,這也是常情,在地府修養幾日,養足了陰氣便無大礙了。”
“這麼說,小白白也沒事咯?”
冥凰的這話我倒是有些不解,孟婆不是說了我沒事嗎?他怎麼又問?
“沒事,只是此胎非比尋常,還需謹慎小心。”
胎?
我猛的一驚,慌忙擡頭,此胎……是什麼?
我,難道,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