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螢被葉晞喊出去了,廳堂內餘了我和琉桑,安靜的都能清晰的聽見對面長廊內走過的下人說話的聲音。
我仍舊背對着他坐着,盯着面前的地面,沒來由的有些緊張。
我聽見他的腳步聲漸起,聽見他急促的呼吸聲在身後響起,我緊緊握着手心,連呼吸都不敢太大力。
像是周圍都凝固了,過去了有半個世紀那樣長的時間,終於,他輕輕的嘆了口氣。
“小白,你還好嗎?”
我輕唔了一聲,仍舊垂着眸子沉默着,心裡其實有好些話想要問他,可當真他到了我面前,我卻說不出半個字來。
說到底,我緊張是因爲我依然很清楚他的心思,若非他救過我,我早該離他遠遠的,對他,對我,都是最好的選擇。
如今我身在龍閻山莊,琉螢都那樣自我欺騙着,更何況是他,若他以爲我對他還有幾分留戀,那他就絕不會輕易放棄,尤其是,現在整個地府都視我爲仇敵的時候。
這般想着,琉桑已經繞到了我身前,他的目光從我臉上移到我的雙腿上,爾後緩緩蹲下身子,伸手覆上我的腿,擡眼看我,“小白,你的腿……”
他比那日所見瘦了許多,臉面也越發的蒼白,本來深邃迷人的雙眼此刻也黯淡了許多,整個人風塵僕僕,疲憊不堪。
他在冷文羽那一定受了許多苦吧,依着大師哥的性子,將他關在自己身邊大半個月,他不可能好吃好喝的供着,況且,那日冷文羽那樣狼狽的逃離,一定恨死了琉桑……
不過至少,他平安回來了,至少,沒有缺胳膊少腿。
不過過去了大半個月,卻像隔了好多年一樣,再次看到琉桑,我就想起那日他不惜暴露自己來救我,又憶起暮酒死的那樣悲慘,本來到嘴邊的話還是嚥了下去,終究有些不忍。
我終是一個凡人,做不到狠心決絕。
瞥了眼,不再看他,只是低低的應道:“不要緊,過些日子就好……”頓了頓,復又道,“謝謝你那時候救我和師姐,暮酒的死……對不起。”
他淡淡一笑,仍舊蹲着身子,“螢兒應該與你說了吧,暮酒是前幾年我跟她從外面帶回來的,若不是我帶她回來,她也活不到今日,所以她的命本就是魔族的,她犧牲了,可你活了,所以值得……”
我心內苦笑了一記,是啊,若暮酒不幫我,那時候死的就是我。我不是聖母,也說不出寧願我死也不想連累暮酒的話。
其實琉桑說的也沒錯,只是恍然聽來,卻又讓我一陣心顫。
爲我而死,因我而死,前世與今生,這樣的人頻頻如是,我早該麻木了。
“方纔一路而來,葉晞已經將這幾日發生的事與我說了個大概……莫陽的死,小白你也不要難過,這是他的命,你救不了也救不得。”
“命?”我緩緩擡眼,對上他擔憂的雙眼,無奈一笑,“前世他因我而死,沒想到今生他還是死在我面前,不管前世還是今生,我都救不了他,這種感覺你可明白嗎?”
“小白……”
“如果這是命,那是不是說明我們這些人的宿命全都已經註定了,就算我想反抗也反抗不得嗎?”
“小白……”他重重的嘆了口氣,伸手想要摸我的臉,只是手到半空中卻又收了回去,“算了,咱們不說這個了。人已死,你就算再難過也回不去了,不如,好好在這養身子,我瞧你,又清瘦了許多。”
他站起身來,將我推往桌邊,“聽螢兒說,你昏睡了十多日,今日才醒,不如吃點好的補補元氣,師父方纔說……”
我皺了皺眉,他也有意不提慕容衍嗎?
我打斷了他的話,“琉桑,你既然知道青連鎮發生的事,那也該清楚慕容衍的情況,你以爲你不提我就會忘記嗎?”
他正於我佈菜,聽聞我的問話,拿着筷子的手不覺頓住了,爾後他放下筷子,正眼看我。
“所以你想要問什麼?”
“你說呢?你覺得我會安心在這呆下去嗎?”我正視上他的雙眼,此刻他的眼裡沒有方纔的擔憂,只有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光芒。
他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一面給自己倒了杯酒,一面說着,“你明知眼下地府衆鬼對你恨之入骨,說不定你剛出龍閻山莊,就被閻王派去的小鬼逮住了,你難道寧願被閻王抓去地府也不願意留在本該屬於你的龍閻山莊嗎?”
他也這副說辭嗎?
我輕呵了一聲,“以我的本事,我會怕那些小鬼嗎?況且,就算我被閻王抓去,也好過我不知他的情況,他是生是死,不管怎樣,我都要知道……”
“慕容衍是生還是死,你知道了又能怎樣?”琉桑一口喝下杯中的酒,擡眼看向我,“小白,青連鎮一戰,你與他已經不可能了,他終究是地府的神君,而撇開你是陰陽師的身份,你還是我魔族的大小姐,你們倆個如何可能……”
“琉桑!”我緊握着雙拳,不知爲何,那些話像是蠱毒中在骨髓中一樣,只要一提起,就全身發顫難受。
我深呼吸了一把,平穩了情緒,復又接道,“琉桑,我與他之間的事無需與你解釋,你也不用再這般堅持。你當初救我算我欠你一命,可我此次待在龍閻山莊也讓冷文羽允諾放了你回來,我欠你的已經還了。所以接下來,我想做什麼,我要不要離開,你都沒有權利干涉我!”
“小白!”他細長的手指勾着杯子,彷彿下一秒杯子就會被他捏碎一樣的用力。
“琉桑,你的執念太深,我無法說動你,今日的談話到此爲止吧,我累了,飯就不吃了。”我轉動着推椅的輪子,轉身便要出去。
我聽見身後杯子被捏碎的聲音,聽見琉桑急着站起來的聲音,聽見他急促的喊我名字,可就在此時,門口突然探出一個小腦袋,在看到我時,脆脆的喊了聲,“孃親。”
隨後,‘噔噔噔’的跑到了我身邊,搖着我的手撒嬌道:“孃親,孩兒餓了,有東西吃嗎?”
阿晟一臉委屈的看着我,越過我的身子,他看見身後站着的琉桑,面上表情一變,就在我準備帶他離開的時候,他卻突然朝着琉桑一笑,甜甜的喚道:“舅父!”
我登時一愣,阿晟怎麼會認識琉桑,還管他叫舅父?之前他管楚心芸叫姑姑,管琉螢叫姨母的時候我就覺得奇怪了,只是青連鎮事情一出接着一出,我也沒有空去過問,眼下,他到了龍閻山莊又那般自來熟,他到底是誰?
之前他自稱自己是仙人,只是哪裡有神仙是來凡間的,況且還是我的孩子,所以只當他是孩子話不可信。
難道,他是魔族的人?畢竟他也能平安無事的跟着我進龍閻山莊啊!
可也轉念一想,又不對,他身上沒有魔人的氣息……
所以阿晟,他到底是什麼來頭?
我皺眉看着他,他卻依然笑的燦爛的看着身後的人。
“你說,你叫我什麼?叫她什麼?”等了許久,琉桑略遲疑的問道。
阿晟仰着小臉,笑着應道:“她是我孃親,你是我舅父啊!”
這聲‘舅父’倒也不錯,琉桑是父親的義子,也就是我的兄長,只是就是因爲沒有叫錯,才更讓人懷疑阿晟的身份。
這孩子,絕對不是空穴來風,他突然出現一定是帶着某種目的。
可要說是來害我的,又不像,自他出現到現在,他只有幫我,沒有害過我,況且,連帶着腹中的孩子也沒有半點排斥,所以只能是我一開始的猜測,他的出現必然是與我腹中孩子有關的。
至於真相到底是什麼,或許只有等孩子出生以後才能知曉了。
“這孩子……”琉桑快步走到我面前,死死盯着阿晟瞧,連帶着聲音都變了,“這孩子,是你和慕容衍的?”
“我……”
我還未及回答,阿晟拉着我的手,往我懷裡靠來,點頭應道:“是啊舅父,我爹爹就是慕容衍,我還有個妹妹呢?”
“妹妹?在哪?”琉桑的眉頭皺的越發緊了。
別說他迷糊,就是我,也越來越瞧不懂阿晟。
“諾。”阿晟指了指我的肚皮,“這不,還在孃親肚裡呢,再過幾個月,妹妹就出生了,舅父可有給我們準備禮物啊?”
琉桑驚的面色白了好幾分,他默默後退了兩步,張着嘴看着我,不,確切的說,看着我的肚子,連話都說不清楚了,“你……小白,你……你跟慕容衍,有……有孩子了?”
原來他並不知道。
也是,或許琉螢一開始就沒準備告訴莊裡的人吧,父親和葉晞應該都還不知道。
突然慶幸好在自己昏睡了這大半個月,不然若琉螢無聲無息的給我送了碗墮胎湯,我恐怕都還不自知呢。
既然琉桑已經知道,我也不隱瞞了,隨即點頭應道:“是,如今你可明白我之前說那些話的意思吧?我與慕容衍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沒有什麼是可以把我們分開的。青連鎮……是因爲我魔性發作,才失手誤傷了他。琉桑,看在孩子的份上,你替我去打探下他的消息吧。”
雙腿還未能行走,至少這幾日我是出不去了,可也委實寢食難安,他既已知曉,讓他去打探下慕容衍的消息,他應該不會拒絕吧。
琉桑面上的表情變了又變,終是輕笑出了聲,他看了看阿晟,又看了看我,最後垂眸看向地面,無奈道:“我終是遲了一步……也罷,你且安心養傷吧,慕容衍……我會派人去打聽的。”
他說完這話,便轉身往外去,身子顫顫悠悠,像是下一秒就會倒下來。
到達門口的時候,他卻又停住了,背對着我站着,沉默了許久,方纔幽幽開口道:“前世今生,你救不了莫陽,我挽回不了你,所以這都是命,那麼,如果慕容衍與你註定無法在一起……小白,到那時,你也會選擇放棄他嗎?”
我心中一怔,擡眼時,他已經離開。
可他的話,卻像魔咒一樣,直達我內心,刺痛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