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從未見過的他的樣子,妖邪如魔,本來溫柔清澈的眼眸染上了一層濃霧,在火光的照耀下越發的鮮紅如血。
他那沾滿鮮血的手指從空中劃過,一聲慘叫亦隨之而起。
“殿下……在做什麼?”緊跟在我身側的歐陽竹影顯然也已經看到了慕容衍,只是她與我的表情如出一轍,眼前的慕容衍,實在有些陌生。
他本來已經剪去的長髮憑空又長了出來,長至腰間,如今散在腦後,襯着那刺目的紅色長衫,在夜色之下,火光之中,透着深深陰冷的危險氣息。
這裡並非來之時面對的王家村正南入口,不然方纔怎會沒有發現這簇火光呢?
再看周圍環境,恐怕墓地是個圓形,我們從一頭到了另外一頭,而這裡應該是與南邊正對的北邊,在我們撥開雜草的那一刻,鬼氣撲鼻,這墓地中所有的鬼魂應該都聚集在了這裡。
眼下,我的眼中只有慕容衍,我不知他發生了何事,也管不了他是不是會對我們構成威脅,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我便握緊了腕間的紫晶珠,在歐陽竹影還未來得及拉住我的時候,衝了出來。
“阿顏,你別……”歐陽竹影的聲音斷在了耳後,聽得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我知道她定也跟了過來。
我們所在的位置距離慕容衍不過十來步,所以就算我還未喊出他的名字,他也已經看到了我們。
閃着血光的陰森眼眸直直朝我射來,正對着臉,我這纔看到,他的嘴角亦還留着幾絲血液,趁着慘白的臉面,十足的詭異。
他的身後,周圍,一個個模糊的魂靈在四處的飄蕩,那些仿若被丟入煉血池一般悽慘的叫聲此起披伏,震得心神煩躁不安。
除此之外,我沒有看到冥凰,沒有閻王,就連楚心芸我也並沒有看到,那麼,是不是隻有慕容衍一個在這?
他是要來收復這些遊魂入地府?還是來徹底了結他們?
爲何他的手上、嘴邊、眼裡,全都充盈着血色呢?
眼前的慕容衍還是我所認識的慕容衍嗎?
感覺到我們的出現和靠近,慕容衍瞬間便到了我面前,在我還未說出一句話的時候,他的手指已經擒上了我的脖頸。
脖頸猛的被收住,我呼吸一緊,皺眉看向近在咫尺的人,還是我熟悉的那張臉,可是卻也變得不一樣了,我從沒有見過如眼前這般冰冷無情又殘暴的慕容衍,從他那雙血紅的雙眼裡我看到的只有冷漠和戾氣,沒有半點柔情。
“你是誰?”他眯眼端詳了我半晌,終是開口問道。
冷冽的氣息撲面而來,我張了張嘴,看着夜風拂過他的面容,吹起他的墨發,我突然想笑,原來,他果真將我忘了,忘的乾乾淨淨的嗎?
“你是誰?”大約是我眼中的笑意惹怒了他,他握住我脖頸的手復又收緊了許多。
感覺到空氣在漸漸的流失,我咳了幾聲,伸手覆上他冰涼的手,眼看着紫晶珠不斷的在閃爍,我喃喃開口道:“阿衍,你當真,不記得……我了嗎?”
不知是不是因爲紫晶珠的能量,或者是因爲我的問話,他眉心一皺,緊緊拽着的手指也微微一滯,只是下一秒便恢復了陰鷙的眼神,冷聲道:“你不是鬼?你們來這裡做什麼?方纔看到了什麼?”
說話之時,歐陽竹影已經跑了過來,她見慕容衍如此待我,也不管什麼情況,即刻拍打着他的手,讓他趕緊將我放了。
慕容衍卻無視她的焦急與憤怒,毫不留情的一甩手,將歐陽竹影推倒在了地上。
那一下不輕,歐陽竹影跌坐在地上久久站不起來。
他還想再次出手,我忙一把拉住慕容衍的手,驚恐喊道:“慕容衍你醒醒!你怎會突然變成這樣?”
“慕容衍?”他的手停在半空,蹙眉死死盯向我,“你爲何,叫我慕容衍?我乃鬼冥神君,沒有名字。”
這便是噬魂劍導致的結果嗎?雖然沒有置他灰飛煙滅,卻讓他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成了與我再沒有任何共同回憶的人,我該怎麼辦?我該拿眼前的慕容衍怎麼辦?
鼻尖一陣陣酸楚,看着他冷漠的眼神,我的心驟然一疼。
可說到底,這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怨不了任何人。
如今我身上靈符的威力還沒有消散,他不知我的身份,再過不久,等到他發現,一定會毫不猶豫的解決了我吧?
早知如此,我就不該讓歐陽竹影與我一道來,憑白連累了她,又該如何是好?
我細想這麼多的空檔,慕容衍早已沒了耐心,他‘啪’的將我甩在地上,取出袖中的帕子擦了擦手,復又將髒了的帕子往我身上一扔,居高臨下睥睨道:“你既非鬼魂,那麼不是人就是魔了,我鬼界素來與人魔二界不睦,勢必留不得你們了。”說罷,他側了側身,瞥了眼,喚道,“鬼卿月妖聽令。”
一聲令下,鬼卿和月妖便出現在了我們面前,低頭等候慕容衍發號施令。
“這兩個不知哪裡冒出來的,擾了本君的清靜,解決了吧。”輕飄飄的丟下這句話,還未等我再次開口,他大袖一甩,瞬間沒了身影。
“慕容衍……”我呆坐在地上,雙手撫住方纔險些着地的肚子,哽咽着喊道。
然而他早已不知去向,就如同出現時那般意外,瞬間消失在夜色中,只留我一個心痛到雙手一直在顫抖。
鬼卿與月妖曾見過我,他們兩個受了慕容衍的命令後,一併往我身前走來。
月妖上前一步,將我從地上扶起。
我知他們必然曉得箇中緣由,便一把拉住她的手,急切的問道:“告訴我,慕容衍到底怎麼了?爲何他會變成這樣?”
月妖欲言又止,她朝鬼卿看了看,後者微嘆了口氣,將她從我手中拉開,爾後淡淡迴應道:“鑑於之前我們曾與白大人有過幾面之緣,今夜就當還白大人這份情。你們速速從這離開吧,再晚些,等神君回來,恐怕就當真走不了了。”
“爲什麼不告訴我?”我厲聲打斷了鬼卿的說辭,“你們兩個一直跟在他身邊,應該很清楚我和他之間的感情,如今他變成這樣,被噬魂劍所傷是一回事,可一定還有其它的緣由,你們告訴我好不好?”
鬼卿與月妖不爲所動,只是互看了一眼,鬼卿依舊冷聲拒絕了我,“白大人還是快些離開吧,我們能做的只有這個。”說罷,他們兩個便要轉身離去。
我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大跨步上前,一把拉住月妖的手,月妖是女孩子,相對而言,會更容易感動和心軟。
我弓着身子,悽楚的看着她,聚在眼眶中的淚水滾滾而落,帶着哭腔,我懇求道:“我的肚子裡……還有慕容衍的孩子,我不能就這樣讓他忘記我離開我,甚至那樣冷冽的對待我!月妖,慕容衍的心思你應該也很清楚,你如何忍心騙他?你不覺得現在的他讓人心疼嗎?”
月妖咬着脣看着我,眉間皺了鬆鬆了皺,終究,她眼眸微閃,張口道:“白大人,是……”
“月妖!”鬼卿卻在此時一把將她從我手中解救了出來,他狠狠瞪了瞪月妖,爾後冷眼朝我看來,無視我面上的脆弱與痛苦,說道,“白大人爲何這般糾纏不休?神君現在這樣很好,他是我鬼界的神君,本就應該這樣。難道,之前那個唯唯諾諾只知道感情的慕容衍就能管理好整個鬼族嗎?”
月妖被他攔在身後,她低眉抿緊了脣,不敢再看我一眼。
“放你們走,已是我與月妖看在你腹中孩子的份上做出的讓步,白大人就別再來糾纏了……神君是鬼,大人是人亦是魔,終究人鬼殊途,不相爲謀。”
“你們……”
遠處傳來號角的聲音,夾雜着一陣狼哭鬼嚎,層層疊疊,急促震撼。
“臨近子夜,這裡需得有一場大屠殺,你們兩個若還不走,當真想要魂喪此地嗎?”鬼卿單手往空中一甩,一股強大的力道從我眼前劃過,他收回手,指着前方我們來時的方向,繼續道,“沿着那片墓地走,繞過墓地,就能到達另一面的出口,就能平安離開了……想必,你們來的時候就是沿着那裡過來的,該不必我細說了吧?”
鬼卿說完這話,也不管我是不是答應,耳聽着號角之聲越來越急促,他趕緊拉着月妖往更深處的方向跑去,很快,便消失於火光之後。
我站在冷風中,腳跟一個不穩,身子踉蹌着往一邊倒去,幸而已艱難從地上站起的歐陽竹影扶了我一把,雖然兩人復又重新跌了回去,好在有她相護,肚子才能安然無恙。
可此刻,我的心卻已經碎的不成樣了。
“阿顏,不管怎麼樣,我們先離開這裡。”她顫顫悠悠的將我從地上扶起,又拉着我往墓地走去。
我只任由着她拖着我走,撥開草堆之時,我又回頭朝着遠處看了一眼,終沒有再看到慕容衍的身影。
難不成,方纔那一眼之後,想要再見他,會變得尤其困難嗎?
眼淚無聲劃過臉龐,我緊緊抓着肚子,感受着腹中孩子的存在,她似乎也感受到了我內心的絕望和淒涼,亦跟着一道哀痛起來。
心上的痛,身子的痛,全都攪在了一起,讓我每走一步都感覺是耗盡了身上僅剩的力氣,喘息之間,大腦一片空洞。
回去的路顯得尤其的漫長,我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兩隻腳只是麻木的往前走着,若不是有歐陽竹影牽着,恐怕,早已經發軟的跌在了地上。
良久,終於呼吸到了新鮮的空氣,耳邊傳來歐陽竹影壓抑之後的一陣放鬆,“總算出來了。”
她側眼來看我,就着月色,我看到她眼中的星星點點,她擔憂的撫了撫我的胳膊,“阿顏,可還受得住?我這就帶你回去。”
她說罷,再來扶我。
我低垂着眼,面前一片漆黑,只有殘餘的月色微微照着前方的路。
腳下是顛簸的石子路,越過小橋,回到了王家村的南門入口。
一片安靜,靜的有幾分恐怖。
歐陽竹影亮了車燈,她打開手機一看時間,臨近子夜時分。
“靈符的時效要過了,咱們得趕緊回陵樂山。”她將我扶入車內,自己亦很快啓動了引擎。
車子毫不猶豫的從王家村開了出去,越來越遠,直至再也看不見。
我仰靠在椅背上,一陣虛脫,閉上眼,眼前便是火光中慕容衍冷冽的眼神,那樣咄咄逼人,那樣殘忍可怕。
彷彿,要將我撕裂了一般。
冰涼又顫抖的雙手被歐陽竹影握住,她重重吐了一口氣,道着,“阿顏,殿下的情況比我們想象的更糟。你的猜測沒有錯,噬魂劍的那一劍不足以將他變成這樣……方纔,鬼卿,他似乎話中有話……如今我還心有餘悸,一時難以分辨,你彆着急,我們回去後再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她的話斷斷續續的吹入我耳中,我只覺得意識在慢慢渙散,方纔那一行似乎透支了我所有的體力,此刻,想要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