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狹長空曠的小路上,慕容衍方纔將我放開。
一離開他的懷抱,我頓時離了他一步開外,就着稀薄的月色,擡眼看向他,徑直開口問道:“方纔你和鬼婆婆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這會兒子,我清醒過來,復又想你早前鬼婆婆告誡我的話,明明她提醒過我,要我勿要同身邊的這隻鬼交往密切,眼下,如何又親自帶我去見慕容衍了?難道她是打着要我利用他的算盤嗎?然慕容衍說過,鬼婆婆救過他,好似他們還是有些交情的,可方纔,他們言語之間的劍拔弩張那般明顯,又不覺叫人看的奇怪。到底他們兩個各自在打着什麼算盤?
慕容衍替我攏了攏有些凌亂的頭髮,低語問道:“顏顏,你信我嗎?”
他沒來由的問出這句話,倒是叫我一愣,“好沒來由,何以要問這話……”
“在鬼婆與我之間,你更信哪個?”
“慕容衍……”我雖沒有正面回答,然心底卻已經有了答案。鬼使神差的是信他多過鬼婆的。
像是聽到了回答,慕容衍撇嘴一笑,撫了撫我的臉面,爾後擡頭遙望着漆黑如墨的天際,道:“此地不安全,我且先送你回去,其他的不必再多問。只是,今夜不管你感應到什麼,都記得別出門,知道嗎?”
他有意不回,便是我再逼問,他也不會說實話,我嘟了嘟嘴,看着他的側臉,也罷,總有一日,我總會知道的。思及此,便是將疑惑之心收了起來,轉了話題道:“那你和鬼婆婆今夜準備做什麼?”
慕容衍收回眼神,低眉看向我,應道:“我既答應了你,便會想盡辦法解救他們,況且,於我自己而言,這也是有益無害之事。僅憑鬼婆一人之力,想要同那些中了屍毒的人抗衡,未免也太艱難了一些,更何況,這村中還有人秘密蓄養小鬼,此事已經容不得我不插手了。”
說起小鬼一事,我忖度了半刻,終究還是打算同慕容衍坦白,“你和鬼婆婆查找的養小鬼之人,我知道。”
慕容衍面色一愣,爾後皺眉道:“你何以會知道?你見到了?”
若說我見到的話,也不至於等到現在才說,只這些話雖是王柱和王德的一面之詞,可信度還有待商榷,然依着我之前的感覺,總之村長家必然是帶着幾分不對勁,思前想後,若說這村中果真有人蓄養小鬼的話,那村長的可疑是最大的。
我將事情來龍去脈告知給了慕容衍,他聽後卻是眉頭一鬆,嘆道:“原是如此……怪不得……”
“你難道也感應到了?”
“倒並不是我,而是鬼婆。”慕容衍娓娓道來,“我在此屋現身之時,鬼婆方從村長家回來,她與我說,她總覺得一進村長家門,就渾身不自在,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她心上撓着,不安焦躁至極,她原本以爲是那些村民身上帶了陰氣的緣故,如今想來,必然是因爲小鬼的存在了。”
我卻不解,依着鬼婆的本事,如何她沒有想到是村長蓄養了小鬼的緣故呢?
“那既如此,怎麼鬼婆卻沒有往那方面想呢?或者,她也算是個半仙,怎會感應不出?”
慕容衍卻是帶着幾分清冷笑意道:“你也說了她只是個半仙,哪裡比得上正統的陰陽師,她若想要通鬼界除小鬼還須得下一番功夫纔可,是以,她感應不出小鬼也屬正常。”
我砸了咂嘴,覺得慕容衍的話有幾分道理,輕點了點頭,爾後又問道:“那你是否要去村長家一探究竟?”
慕容衍道:“那是自然,有了方向,那就更好辦了。我倒要看看,膽大包天的人類蓄養小鬼是寓意何在?”
“除了此事,更重要的是被殭屍咬傷的村民,他們可能得救嗎?”
慕容衍擰了擰眉心,揹着手對着我,淺聲道:“想要救他們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倘或村長果然蓄養小鬼,那此事就沒那麼簡單了。他如今霸佔着那幾個受傷的人類,指不定還會幹出些什麼事來。蓄養小鬼可沒那麼容易,自古除了以血餵養,便是以陰氣餵養,兩者並無差別,皆是需要新鮮的肉身承載,此刻那裡別無他人……”
慕容衍說到此處,眼眸一擡,大袖一甩,急急接到:“糟了。”
我一驚,“怎麼了?你想到什麼了?”
慕容衍也來不及與我解釋,只是轉身應道:“我須得趕緊趕至村長家,再晚些,恐怕那些人就真的也要化爲殭屍了……”
“什麼……那……”我急急拉住他的衣袖,驚的話都說不清,“那……那怎麼辦?”
慕容衍握住我的兩隻手臂,低眸道:“我且先順路送你回去,然後立刻去處理此事。顏顏你記住了,不管外面發生什麼都勿要出門,我已令鬼婆在各家各院設上了結界,只要不出門就不會受到傷害,明白嗎?”
“可是……”
“來不及解釋了,我先送你回去。”
慕容衍未等我把話說完,便是伸手攬上我腰際,不過恍惚之間,我已到了小智家門口。
“進去吧。”
“慕容衍……”他轉身急着離開,衣袂飄飄,長髮飛揚,我情不自禁的朝着他的背影喊出了聲,他身子一頓,側目看了看我,我雖有心想要與他一起前去,然也明白此刻自己若一同跟去只會成爲他的負擔,便只好生生將已到喉間的話嚥了下去,只輕聲接到,“一切小心。”
他脣角一鉤,下一秒便是消失與漆黑的夜色中。
“顏顏,你回來了?怎麼不進來?”也不知站了多久,只聽見身後傳來秦子墨熟悉的聲音,我忙回了神,轉身看向他,他三兩步到了我跟前,左右上下看了我一圈,緊張問道,“那什麼鬼婆婆有沒有對你怎麼樣?”
我收回思緒,強打起精神,笑應道:“子墨哥,你放心,我說了鬼婆婆不會傷害我的,我不是平安回來了嗎?”
“那……”
“咱們先進去再說吧。”我握上他的手臂,將他往屋裡推,邊走邊問道,“對了,小智和他媽媽怎麼樣了?”
“哦,他們已在裡屋睡下了。”秦子墨與我一道在外間炕上坐下,他倒了杯熱水與我,就着略有些昏暗的燈光看着我,復又問道,“鬼婆婆與你說了什麼?”
情緒一放鬆,才覺全身都滲着涼意,水杯的溫度緩解了手上的冷瑟,我藉着喝水的空檔低眸忖度着,該如何回答秦子墨的問話呢?
“顏顏……”
他見我無聲,便是又輕喚了一句,我方回過神來,將熱水嚥下,爾後緩緩擡起頭來,在他疑惑的目光之下,只好開了口,“其實,鬼婆婆也沒有說的太多,大約與我們之前猜想的大相徑庭,那些被殭屍咬傷的村民如今都在村長家中,而村長卻不見得是個心慈手軟之人,保不定會對那些村民下手。”
“對那些村民下手?做什麼?殺了他們嗎?還是……”秦子墨面上滿是不解。
“殺了他們是小事,只怕會利用他們來增強他蓄養的小鬼的能力。”
秦子墨聽到此,抿緊了雙脣低眉不說話了。他盤腿坐在炕上,盯着桌上的水杯發呆。
我便是又接到,“今夜鬼婆婆會想辦法去救村民,她已爲家家戶戶的院子周圍上了結界,咱們只要待在屋中不出去,就不會有事……至少,不會出大事。”如若村長蓄養的小鬼能力大到可與紅衣咒魂相提並論,那麼,鬼婆婆所設下的結界根本沒有半點用,而這一切,在明日黎明到來之前,全都是未知數。
秦子墨雖然表現的很大膽,然到底還是有些懸心,他也是經歷過封安村對抗殭屍的這段兇險過程的,此刻想來必然還是有些心有餘悸,如若被咬傷的村民一同變成了殭屍或者是更爲兇狠的鬼怪,我們當真是沒有半點可以抵禦的辦法,別說是保別人,便是自己,恐也難以平安的逃出。
“子墨哥,你別擔心,我們會平安無事的。”我見他始終低垂着臉面不說話,忙輕聲安慰道。
他擡眼看向我,正欲開口說話,忽聽到門外一陣敲門聲,連帶着詢問聲,“有人在家嗎?有人在家嗎?”
我與秦子墨對視了一眼,從彼此的眼裡看到了各自的緊張。
深更半夜,何以會有人過來?難道是……
只是又轉念一想,不可能這麼快吧?況且,慕容衍不是及時趕去阻止了嗎?
那門外的敲門聲及詢問聲依舊還在繼續,我放下水杯,看向秦子墨,喃喃道:“子墨哥……”
秦子墨眯眼朝大門看了看,半分鐘之後終是站起了身。
“子墨哥……”
“我去看看,你待着別動。”
我是想要阻止他的,只是他話才落,便已經朝了大門走去。
隔着木門,秦子墨冷聲問道:“誰在外面?”
許是聽見終於有人應了,門外之人言語間都帶了些許歡快之意,“哦,不好意思啊,我是經過這的,夜深了,這前後就你們這一個村子,就想在這過一夜,碰巧,只看到你家還亮着燈,就來敲門了,敢問……可方便留我借宿一晚嗎?”
這人說了這麼多話,我似覺聲音有些耳熟,只一時卻也想不起來。
秦子墨連着也未考慮,便是依舊冷聲回道:“實在對不住,我家地方小,已經騰不出地方住人了,你還是去別處吧。”說罷,就要離開。
然門外之人依舊不依不撓的喊住了秦子墨,“哎,等等……你們現在是不是正面臨一件難事,需要有人幫忙?”
秦子墨腳步一頓,我亦眼眸一擡,只聽得那人繼續道,“不妨告訴你們,我可以幫忙。況且,我也算是爲了此事而來的吧。”
秦子墨與我面面相覷,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回答。
我知道秦子墨不開門的緣故,是怕有小鬼化身爲人來加害我們,他的顧慮也正常,畢竟,餘了我們,這屋內還有小智和他媽媽,我們不能給他們帶來危險。
只是,門外之人的話又是那般詭異,他是如何得知的?
正想到此處,還未來得及問出口,門外之人已經徑直回答了,“我這一路進來,這村子可委實不太好啊,陰氣太重,恐怕被厲鬼所纏,你們這屋外還設了結界,此事看來非同小可啊。我知道你們的顧慮,你們放心,我是人,不是鬼。”
此人倒是有幾分本事,竟是什麼都看穿了。
我緩緩自炕上起身,輕聲走至秦子墨身側,他似乎也被震撼到了,卻不知該要回應些什麼。只雖如此,我們還是無法輕易開門。
那人便是又道:“我當真不是鬼,是人。或許,你們可曾聽過我的名字?”他頓了頓,爾後徑直自我介紹起來,“我乃聲名遠播在外,每年平均除鬼之數可繞地球三圈的俊美少年道士夏塵風,你們……可有聽過?”
我一驚,夏塵風?恍然想起來時的路上幫我脫困的那個少年,原來是他,怪不得聲音如此熟稔。如此想來,這樣不打草稿就吹牛的本事也唯有他纔有了。
思及此,我便是擡步上前,湊至門縫處朝外看去,隱約可見一身黑色的少年站在月色下,熟悉的臉面、熟悉的打扮,是夏塵風無疑了。
想着,便伸手要開門,秦子墨卻是一把攔住了我,“顏顏,你做什麼?”
因秦子墨不知路上的這一出,我也不好多與他解釋,只道:“我在來之前有特意去了解過,他沒有騙人,夏塵風真的是道士,而且剛纔我看了他的樣子,確是本人。”
“可是……”秦子墨依舊還是不放心。
我給了他一個安心的微笑,打斷道:“子墨哥,如果有一個道士在我們身邊,我們也能更安全一些,不是嗎?如果他是鬼魂所變,那院子上了結界,他也不可能進來。”想來,鬼婆婆設下結界還有這一層意思。
說到此處,秦子墨方纔點頭應了。
“吱呀”一聲,我伸手打開門。門外的夏塵風臉上一喜,只是當擡眼看到我的時候,不覺一愣,“怎麼是你!”
怎麼是你!我纔想問了。我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側了側身,“還不快進來。”
他朝了四周望了望,爾後裹緊了衣服,忙的入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