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番對弈之後，冷文羽自顧喝了口茶，依舊是慵懶的靠着，撐着腦袋看我，“小師妹一進門就問我要人，我倒不知，你那師姐怎會在我這呢？”
“不是你……”話纔出口，我一個激靈，那紙條不是他派人給我的！
難道是琉桑？
我垂眉細想，難道是冷文羽想要試探我和琉桑？若果真如此，我差點便害了他。
“嗯？”耳邊傳來冷文羽質疑的哼聲，我忙回了神。
“我去找師姐，沒有找到她，許醫生也沒有回來，那不在大師哥你這，他們還能去哪呢？”
仿若是在聊家常，我們兩人面上皆是堆着笑，他既不累，我自然陪着。
這場心理戰不就是看誰能笑到最後嗎？
“哦……”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點了點頭，可隨後卻又聳了聳肩，無辜的看着我，“可是小師妹，許景杭還在書院是沒錯，至於你師姐，可不在這，你可，別冤枉大師哥啊！”
我微微握拳，面上卻還得保持淡然的笑意，這冷文羽，真會睜眼說瞎話。
“那既然如此，你爲何派人在書院門口等着，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會來嗎？”
“哦，此事還得多虧了二師弟提醒，他說你定會爲了救許景杭親自來一趟，不是今日便是明日，那我自然得派人迎接你啊，怎麼說你也是我的小師妹，這博古書院也算你的半個家嘛！”
他的解釋何其有理有據，我竟挑不出半點瑕疵，他是早有準備吧？
“二師弟，你說是與不是？”他輕瞥向一直沉默不語的琉桑，雖然依舊是笑着，可分明多了幾絲涼意。
再看琉桑，緊繃着面孔，低垂着眼眸掩蓋了他的所有情緒。
這便讓我更確定了，冷文羽一定是在試探他。
不管怎麼說，我不希望他出事。
“原來是這樣。”我搶在琉桑開口之前將話題接了過來，“那麼敢問大師哥，你到底放不放人？”
“喲，小師妹這是怒了嗎？”冷文羽手指敲着棋盤，面色先是驚訝爾後轉爲平靜，再以後變的肅然，眼中帶着幾絲玩味的嘲弄，“從前你爲了宣王，將我們這些從小伴你長大的師哥師姐趕盡殺絕，如今，你爲了一個與你並不熟稔的普通人，還想再與我們動手嗎？”
這一切，不都拜你所賜嗎？
縱然想要保持微笑也不能了，我隱去嘴角牽強的笑意，冷麪對向他，既說我怒了，那我便真真正正的怒給你看。
“大師哥不必與我演戲，事實如何，你我心裡如明鏡一般。你我的恩怨與旁人無關，大師哥那般光明磊落之人，何以要爲難一個普通人？”
“誒，在小師妹心裡，我不是個奸詐小人嗎？那何來光明磊落之說？”
呸，不要臉！
我忍住朝他翻白眼的衝動，拍着桌子道：“說條件！”
“痛快！”他翻起身，看了我一眼，復又轉向琉桑，突然笑起來，“啊哈哈……我突然想到一件很好玩的事。”
他自顧一個人愉快，我跟琉桑一個怒目相向，一個低眉不語，卻絲毫沒有破壞他的‘好情緒’，冷文羽甚至站起了身，徑直朝外喚道：“暮酒，快將前日備好的那套喜服拿來。”
喜服？
他一甩衣袖，笑若燦星，“小師妹，二師弟，前世你倆無緣結爲夫妻，今世大師哥我便圓了這個遺憾，你們看可好？”
說話間，暮酒已經捧了大紅的喜服進來了，冷文羽輕撫着喜服，垂眸道：“這本是我爲竹影所備，她若穿上，必是這天下最美的新娘……”
餘下的低語殘留在脣齒之間，聽不甚清。
他負手立於我與琉桑面前，“今夜，我要親自送你們入洞房！”
“冷文羽，你瘋了嗎？”
他何止是瘋，簡直是變態！
‘倏’的一聲，他一下子閃現到了我面前，離我不過幾釐米的距離，烏黑的眼眸裡透着點點冷意，我不禁往後仰了仰，差點被絆倒。
他嘴角邪魅一勾，“你二師哥心裡可從來沒有忘記你，前世你棄了他投入慕容衍的懷抱，今生，也該還他這份情了。”
我張了張嘴，竟找不到話來反駁。
耳邊傳來琉桑起身的聲音，下一秒，他清冷的聲音響起，“大師哥何須強人所難，況且，千年已過，我對小白……已無半分情愛……”
“是嗎？”冷文羽冷冷一笑，爾後出其不意轉身自一旁劍籠中抽出一把劍來，‘匡當’一聲，丟在琉桑面前。
“既無情愛，那麼前世她刺你那一劍，今日便還了吧！”
我錯愕，琉桑訝異，冷文羽仍舊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大師哥……”
冷文羽重新又坐了下來，好整以暇的倒茶，端至脣邊，輕吹着茶葉，漠然道：“怎麼？捨不得？捨不得便入洞房，橫豎都是紅，是要喜服還是要她的血染紅你的衣襟，你自己選？”
“冷文羽你……”
他這樣逼迫我們到底對他有什麼好處？我若跟琉桑當真成親，那置慕容衍於何地？我不會也不可能滿足他這個荒唐的要求！
然而琉桑卻攔住了我，他一把拉住我因憤怒而衝上去的身子，爾後在我質問他之前開口道：“好，我答應你。”
“琉桑你！”
我不可置信的看向他，他卻只是死死拽住我的胳膊，不給我任何解釋，哪怕只是個眼神。
他是不是早與冷文羽商量好了？前面的全是在演戲？他的目的只是想要我重新回到他身邊？
我還能信他嗎？
“皆大歡喜。”冷文羽笑擡眸，起身從暮酒手中接過喜服，遞到琉桑手上，“二師弟，恭喜如願以償。我知道，你們彼此定有話要說，我給你們時間。”
他邊說邊往外走去，門關上之前我還依稀聽見他囑咐拂雪和暮酒的話，“趕緊讓人佈置廳堂，好預備二公子和白姑娘的昏禮……”
“琉桑你……”待他的聲音一消失，我立時瞪着雙眼怒看向琉桑，他卻身子一閃，一把捂住我的嘴，爾後眼神示意了下門外，朝我搖了搖頭。
我雖想質問他，可眼下也知道自己必須保持冷靜。
片刻後，他方纔放開了手。
“小白，我……”他與我靠的太近，以至於他一低頭我一擡頭，他溫潤的雙脣掃過我冰涼的額頭，我還未及後退，他自己尷尬的輕咳了一聲，離了我半丈開外，復又將手上嫁衣置於桌上。
他示意我坐下，爾後壓低了聲音道：“大師哥騙了你，歐陽竹影確實被他抓來了。”
我就知道冷文羽不安好心。
“紙條……是你派人給我的嗎？”
琉桑眼眸微微一閃，爾後閉眼擰了擰眉心，我看他這樣子，心下以爲當真是他的時候，他卻搖了搖頭道：“是大師哥。”
我心內一驚，他抓了歐陽竹影，還留下了紙條引我過來，那他方纔又爲何不承認呢？
“小白，你不必擔心，我已經暗中通知了慕容衍……他會來救你的。”
“什麼？”我大喊一聲，徑直跳了起來。
他怎麼能通知慕容衍呢？如今是在博古書院，冷文羽的地盤，便是我進來都不易，他又是鬼界的幽魂，如何能來救我？
琉桑朝我作了噤聲的動作，爾後一把將我按下，正色道：“大師哥已經在懷疑我了，所以我沒有辦法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將你和你師姐救出去，通知慕容衍，也是不得已而爲之。比起不願看到慕容衍與你在一塊，我更在意的是你的安危。”
他的這席話，將我冒上來的怒火全都衝了下去。
我到底還是不信任他，所以之前纔會對他有所懷疑，原來他心裡是這般想的。
“小白，大師哥已經下的決定你我都改變不了，今晚的昏禮勢必要進行……只是，你別誤會，我沒有想要趁人之危，不過是在大師哥面前演一場戲罷了。”琉桑神色憂傷，瞥眼看着還躺在地上的劍，一笑，“我總不能真的刺你一劍吧。”
“可是……”這一輩子，我還沒有穿過嫁衣。好多個夜裡，我反反覆覆想着，若哪一日我穿上火紅的嫁衣，戴上金鈿寶簪，蓋上大紅喜帕，出現在慕容衍面前，他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大約……與前世一般，眼裡全是柔情與愛意吧。
所以，突然將眼前的人換成了琉桑，我如何接受？
“我派人送去的信恐怕已經到了慕容衍手中，夜幕時分，他必能趕到……”琉桑見我低頭不語，復又自顧自繼續道，“就算，你穿一次嫁衣給我看看，可以嗎？”
我心尖莫名一疼。
前世我與慕容衍成婚的時候，聽說他離開赤炎門去別國遊歷了，直至我成婚之後一個月，他方纔回來。
夏至那日在宮道上碰面，他略顯消瘦的身子以及蒼白的臉面倒是將我嚇了一跳，本要問幾句關心的話，可他連看都沒有看我一眼便與我擦肩而過。
再之後，見面的機會就越發屈指可數。
若不是因爲慕容衍的死，我不會那樣恨他，對他的感情其實早就在離開赤炎門，他冷漠待我的那幾年裡消磨光了，只是我一直不曾察覺，原來我心裡還是有幾分不甘心。
不甘心的，是還沒有聽到他的一句解釋。
然而現世的我已經瞭然當初他留在赤炎門的原因，也瞭然他如此冷漠待我的原因，所以最後的一點牽掛也已經沒有了。
我終於可以毫不猶豫轉身離開的時候，他卻突然拉住了我。
千年過去，他成了那個不願放手的人。
“你還沒離開赤炎門的時候，不是還同若若學過幾日刺繡嗎？你說，待哪一日你嫁給心愛之人，必要親自給自己繡一件嫁衣……”琉桑修長手指親撫着火紅的喜服，眉梢處隱隱藏着幾分低落，“我見過你那件纔剛繡了一半都不到的嫁衣，你走的時候將它落在了屋裡……”
原來那件嫁衣還留在了赤炎門……
我心下不知是何滋味，當初走的匆忙，回到陰陽司後我尋了好久都沒有尋到，以爲是路途中弄丟了，不想，原來是自己沒有帶走。
那時候就在想，或許老天已經幫我做出了選擇吧。
只是沒料到，琉桑會看到那件嫁衣。
做之前我還特意囑咐了若若，千萬不能告訴他的，本想，待我及笄，他應允幼時許下的諾言來娶我時，我穿予他看的……
怎奈，終成一場夢。
“前世我看不到你穿上嫁衣，今世，即便是假的，你能穿一次給我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