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怪他,夙寐只想到這個理由,因爲沒有別的了,自從那晚帶她上屋頂談了談,她對他,雖然還是存有幾分戒備,但明顯沒有那麼疏離了。
而現在,比剛結識,雖然表面上沒有什麼,但是他能感覺到,她對他不是一般的疏離,甚至還有一些冷漠。
凰殤昔勾脣似笑若非地“看”向他,“怪你?我有什麼好怪你?你有做對不起我的事麼?做了,又關我什麼事?你與我,有什麼重要的關係麼?”
夙寐聽到這句話,心中頓時向被潑了一盆冷水,從頭涼到腳。
果然,她的確在怪他。
因爲幺幺那件事,因爲幺幺的死,因爲他的袖手旁觀。
可是,他也有難處。
夙寐低嘆一聲,對上她閉闔的雙眼,目光中竟是有幾分真摯,“夙某的一抔真心,凰姑娘真的不信?”
聽夙寐這般說,凰殤昔突然低低地笑了幾聲。
夙寐聽到這樣的笑聲,忽然有些心煩意亂起來,這笑聲,他聽着十分不爽。
只見凰殤昔向前邁了一步,轉過身來,那笑容讓他覺得有些刺眼,“夙寐,你當真以爲我不知道你來肅寂宗的目的?不知道你接近我的目的?我只是不說,但我不是傻。”
凰殤昔詭異地笑了起來。
夙寐聽到這句話之後,心中忽然緊了緊,看着她那張露出詭譎表情的臉,說不出話來了。
對,他接近她的確是有目的的。
接近她,已達到進入肅寂宗的目的,隨後,便是以兩母定下的娃娃親,用未婚夫的身份迎娶她,然後漸漸從她手中奪取肅寂宗的主權,而最終的目的是——重振魅族!
逝魅兩族基本上從上古到至今都是同氣連枝的,兩族人要相輔相成才能共同生存。
可是,不知從何時起,這個逝族的人居然開始在宗內扣留魅族的人,這個意思,很顯然是不想再將女兒嫁過去了。
不將女兒嫁過去,扣留一兩個魅族人,這樣的話子嗣卻能多。
向來一夫可以多妻,而一妻只可一夫,就這樣,逝族的男丁也越來越多了,沒人嫁過去,卻逐漸扣押魅族人,逝族便越發的強大起來了,而他們魅族,則是一日不如一日。
都說逝族的能力傳女不傳男,而魅族的傳男不傳女,但總是有意外的,也就是這些意外,逝族想盡一切辦法保留這些意外,讓他們跟姓琴。
而因爲這一夫多妻的大陸下,能繼承逝族能力的人卻是極少極少。
當然,也有既沒有繼承逝族能力,也沒有繼承魅族能力的人,隨着一代一代的傳承下去,沒有再找到聖水的洗濯瓢清血脈的純正,很快,他們上古的三大氏族都會變成普通人。
其實只有繼承了逝族能力的人才是真正的逝族人,具有魅族能力的人才是魅族人,而那些不具有能力的,也只配當做生育工具什麼的。
可在肅寂宗卻沒有這樣的影響,也不知是怎樣的,那些具有魅族能力的人和逝族能力的分開,分別是存在宗門的東院和西院。
當然,也不一定是逝族和魅族成親才能生下孩子,只是不是這兩個族的人,要剩下孩子,基本要毀掉這個家族帶給你的逆天附加技能。
若是沒有?抱歉,這輩子都生不了。
本來魅族中的逝族女就少,加上十幾年前紫荊帝不知發了什麼瘋對魅族的絕地撲殺之後,魅族的人數只能說少得無比的可憐!
凰殤昔能敏感地察覺到夙寐呼吸有些不穩,知道她說到了點子上去了,便適可而止地住嘴,道:“你還帶不帶路的?”
夙寐閉了閉眼,重新睜開眸子的時候,他眼中一片清明。
“夙某樂意效勞。”
第二日醒來的時候,便聽到外面到處是找人的聲音,凰殤昔是被那些聲音吵醒的。
她聽着聽着,聽了好久才聽出來了,原來是琴芝不見了。
凰殤昔在心裡默嘆,年輕人的心裡承受能力怎麼這麼差呢,丟了一次臉,被人訓了一頓,就要離家出走。
若是她也這麼說走就走的性格,當初在龍鱗皇朝受到的侮辱,就足夠她走一百次了。
小姑娘太年輕了,外面的世界大,讓她出去走走見見世面也好。
被人吵醒十分不悅,凰殤昔又矇住被子睡覺,很快就睡了過去了,一直睡到正午。
而在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就聽到人說,人已經找到了,是玄吟出去將人帶回來的。
大長老似乎是真的被氣急了,似要關琴芝在房裡一天,還不讓人送吃的,說這是他太過嬌慣這個孫女了,現在要好好管教!
凰殤昔聽到這些,就攤攤手,什麼都不說,反正也不管她的事。
她現在要做的,是想想她接下來該怎麼做,是要等這琴郴走人了呢,還是起身,去尋找最後的答案,她的父親呢?
低頭聞了聞手中粥的味道,覺得這粥的聞起來似乎有些不一樣。
忽然,臉色一緊。
她低頭再聞了聞,眼睛沒了,其他的器官卻是更加敏感了,她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但是她明顯聞出了與往日不同尋常的味道。
是的,和平日的味道不同,這碗粥,絕對有別的東西放下去了。
她放下了粥,靜默片刻之後,她喚人進來,說指着她還沒開始吃的粥,說道:“我不想喝粥,你幫我端飯菜進來。”
侍女聽到之後,只以爲凰殤昔真的不想喝粥,點頭稱是:“好的凰小姐,我這就去。”
表孫小姐這個稱呼不敢喚,雖然人人都知道她是,可是這位小姐奇怪的沒有承認……
當侍女將飯菜送進來之後,凰殤昔只開口讓她出去外面候着,等侍女出去之後,凰殤昔又低頭聞了聞,不出所料,裡面果然還有味道。
如果是她神經太細了,誤認爲有人下了什麼東西,那便是心廚子放的新食料,她杞人憂天了。
可是,爲了確保自己的安全,她還是不吃了,難保不會真的是她不是神經細,而是真有問題。
想到這裡,她心下有些擔心,不知道那些長老們會不會發現呢?再過一段時間,就到煮晚膳的時間了……到底是她吃的東西下了什麼,還是……煮飯菜用的井水有問題呢?
凰殤昔凝眉深思,手指有節奏地敲打桌面,可奈何她不會什麼毒藥啊什麼的,她擔心也沒啥用。
就在這時,凰殤昔聽到了外面響起了侍女畢恭畢敬的聲音:“玄大人。”
只有三個字,外面就沒有聲音了,大抵是玄吟那個寡言的性格,讓人叫了一聲也沒說什麼了。
聽到玄吟的名字,凰殤昔心中頓時一時,可算有個可以商量的人了,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的,她就算懷疑什麼,也不好動手。
她連忙站起身,推開門出去,聽着外面沒有動靜,側耳認真聽了聽,再感受到他寡淡清冷的氣息,她知道,玄吟是在的。
玄吟雙眸泠泠像波光粼粼的湖面,那種屬於他的憂鬱氣息在眉心環繞,視線在她推門走出來的時候起就一直落在她身上。
玄吟沉默,凰殤昔下意識地不說話,侍女被這樣的氛圍嚇得也不敢多說,三個人就這樣僵在那。
驟然又一道清涼的風吹過,屋子旁的樹被吹得唦唦作響,幾片落葉被吹了下來。
深深看了她片刻之後,擡步走上前,大掌擡起,目光溫和且細膩地伸出手兩指夾住落在她頭髮上的落葉。
這樣靜謐無聲卻無比有默契和親密的一幕,落在遠遠站在遠處高樹上的人眼中,盡收眼底。
那眼看着凰殤昔露出淡淡的微笑,同樣也伸手,手法精準地夾住朝玄吟飄過去的一枚落葉。
如此溫暖和諧恬靜的一幕,卻讓那樹上的人脣角噙出一抹冷笑,表情嘲諷。
那邊,凰殤昔已經邀請了玄吟到屋子裡去,還讓侍女帶着其他幾侍女人,遠遠守在外面,然後大門就那樣緊緊地關上了。
玄吟進門之後,目中狐疑地看着凰殤昔在關上門之後悄悄把耳朵貼在門邊,聽着外面腳步聲遠去,再確認周圍沒有人偷聽,這才站直了身子。
玄吟雖臉帶困頓,但沒有問。
“吟,你坐下。”凰殤昔轉身,口吻輕鬆隨口道,“餓嗎?吃過午膳沒?”
她記得好像一大早被人吵醒說琴芝不見了,然後大長老就讓宗門請玄吟出宗外找找,找到了如今才把人找到了,也不知道玄吟吃過午膳沒。
玄吟怔了怔,低眸看了眼桌面上的飯菜之後,很快就移開了視線,不知爲何脣角竟勾起了一眯自嘲似的笑。
“未曾。”
玄吟說得很風淡雲輕,好像根本沒在意用沒用,但是凰殤昔一聽,臉色登時就不好看了,一巴掌拍到桌面上。
“沒有吃?這都什麼時辰了?沒有吃你怎麼還一大早找到下午?你真他……想氣死我。”凰殤昔氣得瞬間想爆粗,不過幸虧收嘴快,還沒在玄吟面前失態。
揉了揉眉心之後,凰殤昔道:“你這個傢伙真讓人不省心,你知不知道我這樣會擔心的!”
玄吟聽到她前面的話,脣角那抹自嘲的弧度更爲顯眼了,眉間的憂愁霍然加深了,可是在聽到她說想“我會擔心你”,他突然就愣住了。
他以爲,她和別人一樣,對他有些厭煩,可是,她卻說,她擔心他……
手下不自覺加重了力道,大掌緊了又鬆,鬆了又緊,如此反覆,許久之後才平復心裡一直盪漾的心。
玄吟看了看面前的飯菜,心中不自覺又想到了什麼,卻又怕他是自己想多了。
玄吟遲遲不說話,而這時凰殤昔忽然想到了什麼,說道:“玄吟,你面前的飯菜你不能吃。”
玄吟忐忑的心忽然想是被重重擊了一下,放在膝蓋上的手緊握住。
凰殤昔悄悄朝他靠近,俯在他耳邊低聲耳語,溫暖的氣息噴出來,惹得寡淡孤冷的玄吟耳朵忍不住紅了。
“我感覺飯菜有問題。”
簡單的一句話,放玄吟的目光瞬間冰冷了,目光如炬緊緊盯着面前的東西,手,驟然就放鬆了。
原來如此……
心裡,鬆了。
他也壓低了聲音,聲線低醇寡淡好聽,就像那天界的天籟之音一般,“你察覺到了什麼?”
凰殤昔不言,伸手拿過一碟菜,一碗飯,睇過去,意思是讓他聞聞。
玄吟沒有伸手去接,而是低下臉聞了聞,許是感覺到玄吟已經聞過了,她低聲問:“你聞到什麼了嗎?”
玄吟搖了搖頭,倏然想起她看不見,便說:“沒有。”
凰殤昔皺着眉梢,邊拿過來湊過去聞聞,便嘟囔地說:“沒有嗎?可是我真的聞到了。”
她驀然擡頭,沉默了幾秒之後說:“我眼睛瞎了之後,我自認自己其他的感官更加敏銳了,我真的聞到了一點兒奇怪的味道在裡面,或許本來是無色無味的,可是,我鼻子更靈了,就聞出了一點。”
玄吟被她這話說得有些忍俊不禁,難得附和地說了一句,“或許真是。”
凰殤昔脣角抽了抽,不胡鬧了,想起什麼,她起身去倒了杯水,聞了聞,沒有味道。
眉心折痕更深了,“水裡沒有這個味道……”
玄吟看着她眉心的摺痕,有一種衝動是上前撫平,他緊握拳頭控制住自己的行爲,想到凰殤昔方纔說的,便道:“煮飯菜用的是井水,而茶水的水,用的是溪水。”
凰殤昔恍然大悟地點點頭,說道:“你說問題會不會出在廚子做菜上,另外多加了點配料什麼的?”
玄吟沉默,半響後問道:“你當真聞到了氣味。”
聲線居然是帶着肯定的意味,凰殤昔聽見微微驚詫了下,但還是肯定地點點頭,十分篤定。
“我肯定,本來喝粥的時候聞到,我想可能是我自己想多了,但是在後宮那些日子磨得我有些警惕,便讓人端來飯菜,我再次聞了聞,飯菜裡面確實有味道。”
“廚子精心挑選,不敢不經同意亂加配料,我沒有收到宗主和長老們說到這個。”
也就是說,應該沒有吩咐添加別的什麼與之前飯菜不同的東西下去。
玄吟微微頓了頓,好看的劍眉蹙了起來,又道:“我待會兒,會去看看。”
凰殤昔點了點頭,忽然就抱住了自己的肚子。
玄吟見此,默默地從懷裡掏出了什麼,放在凰殤昔跟前,聲線中帶着柔和:“餓了嗎?吃吧。”
凰殤昔的手放去了他放在自己跟前的東西上,“什麼東西?”
玄吟目光很暖,“從外面帶回來的,快吃。”
凰殤昔明白了,是去找琴芝的時候在外面帶回來的,可是,他爲什麼要帶回來呢?
想到他沒有吃午膳,買了糕點也不自己吃,如今還放到自己面前,她就知道是特意爲她帶的。
其實是玄吟去找人的時候,經過店鋪,裡面香噴噴的味道立刻就讓他止了步,鬼使神差地就進去了。
店老闆說,買核桃酥和千層糕送小姐姑娘們最好了,那都是女子喜歡吃的。
他當時的腦海裡就想到了凰殤昔,想買給她,然後就買了。
之後,他一直都很小心地放在懷裡,生怕弄碎了,就連琴芝被他帶回來的時候在胡鬧拼命掙扎,他差點將琴芝給摔了都護着懷裡要送給凰殤昔的。
凰殤昔也不多問什麼,拿起一個往嘴裡聞了聞,“吟,味道好香。”
說着就想送進嘴裡,但是手忽然一轉,將核桃酥送到他脣邊:“你沒吃午膳,來,你先吃,我不怎麼餓。”
玄吟眸光化爲如月光般輕柔,沒有伸手接,而是張開脣,就着她的手吃了下去。
一塊一塊,一個一個的讓她喂着吃。
見吃得差不多了,玄吟道:“夠了,你吃。”
“不要了?”凰殤昔試探地問。
玄吟抿脣“嗯”了一聲,凰殤昔便不在囉嗦,自己拿起來自己吃。
而玄吟的目光跟隨着她,溫柔的目光就想春風拂過,又帶着幾分清冷的氣息。
就這樣看着她,很好。
將核桃酥和千層糕吃完,凰殤昔拍拍手,抽了手帕抹乾淨之後,偏頭問她:“吟,你過來找我是給我送點心,還是有什麼別的事嗎?”
玄吟柔和的目光在她用完膳之後就淡漠地收了回來,恢復了清冷寡淡和憂鬱。
“宗裡來客人了,宗主讓我請你出去見見。”
凰殤昔皺着眉頭,換作是別人的話,凰殤昔絕對是直接變臉色了,但是面前的是玄吟,不得不說,老傢伙選人還真有眼力。
宗裡來客人關她什麼事,這不是擺明了在逼她認清在宗裡的身份和將來的位置嗎?
雖然她的確和夙寐說的一樣,是以退爲進,可現在還得退着啊,不然這麼快讓人發現,就不好了。
老傢伙還是有點奸詐的,知道她和玄吟是舊識,也有過後背之交。
玄吟見凰殤昔微微蹙起了眉梢,知道她不想去,便說:“你可以不去的。”
“吟來叫我出去,我怎麼能不去。”凰殤昔綻放一朵笑靨如花。
玄吟被她突然綻開的笑顏看得愣住了,隨即慢慢回過神來,素來弧度不變的脣上,彎出了一個微不可見的笑容。
她是因爲他,才肯去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