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入座,凰殤昔倒是沒有異議,只是對於握在她手上的那隻爪子,她倒是很有異議。
但礙於有人在,她沒有反抗,只是捏了捏他的掌心表示自己的不豫。
在這裡鬧起來,顯然不是明智的。
夙寐很紳士地拉來椅子,扶她坐下,夙寐這才慢慢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夙寐不斷給她添菜,以她眼睛看不見爲由,琴郴在一旁看着直點頭,對這個外孫夫婿,還是有些滿意的。
也僅限有些而已。
他不清楚私底下這倆人是怎樣的。
場面一直是很和諧的,直到琴郴在即將用完膳的時候,站了起來,用非常嚴肅的面容和語氣說道。
“凰丫頭是什麼人,在這裡我不妨再重複一邊,凰丫頭是我琴郴的外孫女,我肅寂宗下一任宗門。”
全場一片肅穆,連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見,個個人神色各異地看着琴郴。
凰殤昔似笑非笑地勾着脣,而一旁的夙寐,桃花眸看着她,同樣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許多人的神色多少都是有些不悅的,只有大長老和二長老,好像他們早就猜到了會有這樣一般。
大長老神色淡然平靜地拿起茶杯喝茶。
二長老一雙渾濁的眼睛轉呀轉呀的,好像在打着什麼壞主意。
不過下方的人雖有不滿,可也無可奈何,因爲祖上的規矩就是這樣,下任繼承人,或許族長,必須是現任族長的一脈。
若是有多子,便再挑,若是沒有子嗣,便在別的脈裡挑選,他們本來抱着一個僥倖的心裡,想琴雪沁若是不回來的話,那麼下任族長和宗主,極有可能從他們孫一代找人。
畢竟琴雪沁是子一代,琴雪沁不在了,就不能在子一代挑人,只能越代。
因而孫一代的人,大多都想在宗主面前留下好印象,平日裡都表現好好的,以免落下什麼把柄。
可是他們誰會料到,這突然跑回來一個外孫女?這不是分明瞭想不費吹灰之力來搶嘛!
可是,長輩們都不發話,就連一向喜歡和宗主對着幹的二長老都沒有話說,他們又怎麼敢說什麼。
但是,還是有人敢挑釁宗主的威嚴,琴芝倏然站了起來,小臉寫滿了憤怒,“我不同意!”
宗主眉宇之間全是屬於宗主的威嚴,帶着幾分威壓,問道:“不同意?你不同意什麼?”
大長老因爲年紀大了,眼睛本來又不大,這會兒因年老而眯起來的眼睛幾乎要成爲一條縫隙了,他什麼都沒說,靜靜地等着自己的孫女想要說什麼了。
琴芝憋紅着小臉,一手指着凰殤昔,說道:“我不同意!她不姓琴,不是我們逝族的人,而且她是你的外孫女,宗主你聽聽,有個‘外’字存在,她不是您嫡親的一脈,她就算想也沒有這個資格!
而且,一個從宗外來的人,誰知道她是不是打着什麼目的進來,故意冒出是你的外孫女,她的身份尚且不能確定,這宗主這樣重要的位置,怎麼能交給她?!”
琴郴的臉色立刻就不好了,冷哼一聲,虎着臉說道:“是不是本座的外孫女,本座還認不住來嗎?如果連自己的外孫女都認錯,本座還有臉皮坐上宗主這個位置嗎?”
“況且,外孫女又如何?不姓琴又如何?只要她留着我逝族的血,她就是逝族的人!”
琴芝不知爲何氣得臉都紅透了,還是不依不饒,“不行!她不能做,我不同意!”
琴郴臉色有些不好看了,虎着臉說道:“你不同意?本座做決定,難道還需要你的同意不成?”
琴芝臉色一變,這時候坐在一旁始終笑着默不作聲的大長老發話了:“琴芝,不準胡鬧,坐下。”
語氣是極爲的溫和的,但是他是連名帶姓地叫琴芝的,足矣說明他對這個孫女這樣的行爲表示不贊同。
那邊的二長老也發話了,“宗主這是告訴我們一個事實,而不是在跟我們商量。”
琴芝眼睛都紅了,一個個長輩都訓斥她。
宗主也就罷了,爲什麼她的爺爺都不站在她這邊,就連對孫一代爭奪的事情若沒有自己孫子的事情素來都不會站在別的一方的二長老也要站在凰殤昔這一邊。
琴芝不懂,她真的不懂,爲什麼人人都喜歡站在凰殤昔這邊?
“爺爺,爲什麼連你都要站在這個女人身邊,爲什麼你們人人都喜歡她!”琴芝忍不住嘶吼。
琴郴皺眉了,這幾乎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宗主琴郴好不容易找回一個血脈,卻讓人指着鼻子嗎,這爲宗主雖然看上去好聲好氣的,其實在幾位長老中是最不能惹的!
不過沒等琴郴發火,琴芝忽然尖叫了一聲,收回了自己的手,眼眶紅紅地盯着凰殤昔那邊。
只見夙寐優雅地掀了掀自己的眼皮,漂亮的桃花眸中閃過一抹陰狠,脣瓣一掀:“指着夙某的女人,琴姑娘想做什麼?還有,那個女人,你有幾個意思?”
大長老對夙寐的舉動只是摸了摸白花花的鬍鬚,似乎沒有想用什麼來回敬的意思。
這丫頭,性格太烈太暴躁,是該治一治了。
對於夙寐的維護舉動,琴郴眼中閃過一絲欣賞,表示很滿意他能維護自己的外孫女,出於自己對外孫女的疼愛,因而,不說話。
而二長老,則是眯眼看了看夙寐,和那邊無比平靜的凰殤昔,意味深長地看着琴郴。
小輩們見這些長輩都不說話,也都紛紛不說話,但心中都感到驚訝,有人對孫女出手,而這個對孫女一向寵溺的大長老居然不說話,這着實讓他們感到驚訝無比。
這凰殤昔的來頭,和這個長得讓人垂涎三尺的男人,有多大來頭?
琴芝被夙寐那一下子飛過來的筷子打到手腕,疼得她眼淚都要掉下來了,看到居然沒有一個人爲她出頭,眼眶氤氳的霧水不爭氣地就這樣流了下來。
想伸手指,可又怕又讓人飛來一根筷子,她訕訕地捏住手,“你們……你們……”
目中含着怒火和兇光瞪向凰殤昔:“爲什麼?你爲什麼要出現在這裡!憑什麼人人都圍着你轉!你到底有什麼好?”
凰殤昔扯了扯脣角,剛想說話,不料身邊的男人一把摟過她的肩頭,慵懶地說:“什麼都不好,但是夙某喜歡,有人喜歡,便可。”
凰殤昔轉臉,好像想看看夙寐搭在她肩頭的手,看她微蹙的玉眉,似乎在忍耐什麼。
琴芝被氣得手緊握,指甲深深陷入肉中,“你……凰殤昔!你居然已經有了未婚夫,那你爲什麼還要招惹我的吟玄哥哥!那是我的未婚夫!”
夙寐眸子危險地眯起,桃花瓣般的脣瓣想動,卻不料沉默多時的凰殤昔忽然道。
“招惹?我什麼時候招惹你的吟玄哥哥了?我和玄吟只是舊識,曾經在龍鱗認識,他放過我,我救回他,他幫過我,如今再次見到他,聚聚舊情,你也要想歪,我還要說什麼纔好?”
凰殤昔不輕不重的話,重重地砸在了琴芝的心裡。
聚舊情?聚舊情需要如此地在意?聚舊情需要奮身進去她派的人內去不讓人傷害他?聚舊情需要闖進他的屋子裡將他從她手中搶走?聚舊情需要手牽手?
這是所謂的聚舊情?
在不知內幕的人看來,凰殤昔的解釋是說她和玄吟只是舊識之情,而琴芝鬧這一出,反對宗主的決定,就是因爲這件事,而胡鬧起來,顯得她失禮,小家子氣。
接受着各異的目光,琴芝惱羞成怒,理智被凰殤昔輕飄飄的話給轟走了,頓時想抄東西往凰殤昔那邊砸去。
一道巨大的響聲,在桌面發出。
耳邊傳來了大長老的怒喝聲:“混賬東西!她還是你的表妹,你就這樣這樣對待你表妹的嗎?表妹是有未婚夫的人,你擔心什麼!你這個姐姐做的竟如此小家子氣!看來是老夫太寵你了!”
琴芝愣住了,她扭過頭一臉不敢置信地看着從來沒對自己說過重言的爺爺,如今竟也因爲這個凰殤昔,對她說如此重的話!
“凰殤昔,你這個賤人!我不會放過你的!”琴芝不理會自己爺爺盛怒的眼神,留下一句咬牙切齒的話就重重地走了。
大長老看着自己孫女離開的背影,無力的搖了搖頭,嘆息一聲。
老二不放棄機會地奚落他:“就你那孫女,你不過去瞧瞧,指不定要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
聽他這麼說,大長老無可奈何地起身,跟琴郴說了一句“孫女不省心,我先走了。”
琴郴點了點頭,臉色還是十分難看,顯然是因爲琴芝是一鬧,又因爲她離開時留下的話。
他轉頭看向凰殤昔,見她似笑非笑,又一臉不在乎的神情,說道:“凰丫頭,你不必擔心,我既然說了下任宗主是你,那就一定是你,其他人阻礙不了什麼的,你放心好了。”
凰殤昔歪着脖子看他,揚起眉說道:“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做肅寂宗的宗主了?”
這話一出,不止是在場的孫一代,就是二長老和琴郴都愣住了。
她這話是什麼意思?這宗主明說了要克服一切困難,都要將位置給她,她居然還不屑?
夙寐也有幾分詫異,但很快被眼中的意味深長給掩飾住了,不等凰殤昔不豫地拿開他的胳膊,他已經很識趣地將自己胳膊收回來,饒有興趣地聽她接下來要說的事情。
琴郴愣了愣之後,很快就回過神來了,問:“爲什麼不要?”
凰殤昔脣邊扯出一個諷刺:“肅寂宗,我娘不屑,選擇離開,不知道琴宗主有沒有覺得我跟我娘是有些相似的?宗主憑什麼我凰殤昔,就稀罕這個位置?”
琴郴一怔,認真地凝視凰殤昔,突然好像通過她看到了自己那個倔強的女兒,心中忽然就明白了。
凰殤昔,是不想要拘束,不想要被控制好的人生,她的路,她要自己做主。
但是,他就是明白了又如何?他對不起自己的女兒,令得她慘死他鄉,那不就是因爲她沒有實力反抗嗎?
現在他唯一的血脈,他不想因爲自己百年之後,凰殤昔無依無靠,若是有人要欺負她,她也沒實力反駁。
將這個宗門交給她,那是想給她實力,給她依靠,想給她那個狂妄的野心,同時,想讓她能留在宗裡,留在他身邊,陪他最後的時間。
不管她要不要,這個肅寂宗,他是一定要給的!就當是他這個做外公的,給她的補償!
於是,琴郴虎着一張老臉說道:“不要?我琴郴要送出去的東西,還沒有送不出的!我既然已經在這裡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說了要把肅寂宗交給你,就不會出爾反爾!
還有,逝族的下任族長也是你的!也必須是你!就從你帶上血玉的那刻起,逝族族長這個身份,你就再也逃不掉了!別忘了,血玉就是族長的象徵!”
琴郴留下這句話,就帶着滿腔的被人激怒卻又發不出的怒火走了。
真他大爺的,都怪老大那個孫女,白白壞了我的好心情!
二長老看了看氣急敗壞離開的老四,又看了看凰殤昔抿脣不言不反駁,最後看了看一臉深意詭異莫測的夙寐,到底是明白了什麼,呵呵笑了兩聲,就跟着負手離開了。
一桌子的只剩下孫一代面面相覷,想着是不是該離開了。
凰殤昔慢悠悠地站起了身子,對後面那些所以的表兄長表兄弟表姐妹地說了一句:“各位慢慢用膳,表妹我先走了。”
“表妹慢慢走啊……”那些人乾巴巴卻又殷勤地回道。
宗主已經做下了決定明確要將宗主之位傳給凰殤昔了,看那語氣和那兩位長老的意思,也都默認了,想來凰殤昔爲宗主這件事,已經是釘板上的事情了。
他們還有不討好的道理嗎?
凰殤昔走了,夙寐也跟着站起身,懶洋洋地跟那些人說一聲,也走了。
“表妹夫慢走啊!”
看宗主對夙寐的態度,似乎也認定了這男人就是他的外孫夫婿了,這位大爺,也得討好啊!
凰殤昔走出屋子之後就停住了,不是她想等人,而是她真的不認識路,這都來了一天,然後呢……
她連自己接下來要去哪住走不知道。
所以,等夙寐走出來看到她面無表情卻是呆愣地站着的模樣的時候,忍不住握拳抵在脣邊輕笑一聲。
優雅地走過去,在她身邊停下來,似笑非笑開口道:“這招欲擒故縱,使得妙。”
有個外公肯將這個宗門交給她,她居然會拒絕不要?
按照找來的信息來說,凰殤昔性格狂妄,在那一次山洞相遇一次的時候他便已經知道了。
消息還說,凰殤昔似乎對站在頂峰這件事,有着勃勃的野心。
如今第一宗門要交給她接任,甚至逝族的族長之位,也要交給她,如此好的腳石助力能讓她更加有力面對。
若是拿下這茬,她想要的不是更容易了嗎?只要有野心,就不可能放過肅寂宗這個香餑餑,但是,凰殤昔卻出乎意料地拒絕了。
他思來想去,只有一個理由能解釋。
那便是她故意用退讓的方法,順着琴芝的無理取鬧下去,以退爲進欲擒故縱,她果然使得一把好手,成功讓琴郴下定決定把肅寂宗交給她。
再加上她所說的話,將她的孃親琴雪沁也扯出來,不就是爲了刺激到琴郴麼?
要說琴郴先前是帶着幾分戒備和試探的心裡要交給她,那麼在凰殤昔說話的瞬間,琴郴,便下定了決定。
這丫頭,當真不能小覷。
城府可不是一般的深啊……
不過也是,在後宮磨練,哪能不深?
凰殤昔似乎早就料到夙寐會看出來,也根本不介意他看出來了會怎樣,而是略有些嘲諷地勾了勾脣。
說道:“該是我的,屬於我的,誰也拿不了。”
這個女子,有着男人一樣的野心,後宮女人一樣的心思城府,江湖人士的隨性瀟灑重情義,亡國公主一般的忍辱負重堅貞不屈,還有她自己的發光點,桀驁不馴。
夙寐饒有興趣地看着凰殤昔隱隱浮現的強者之勢,他桃花瓣般的脣瓣再次揚起來了,手,竟有些不自覺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夙某送你去休息。”聲線很輕很柔和。
凰殤昔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手從他的大掌內抽了回來,面色不動,說:“帶路便可。”
夙寐的桃花眸暗了暗,說道:“你就這麼討厭夙某?”
凰殤昔聳了聳肩,風淡雲輕地說:“談不上‘這麼討厭’,但也談不上喜歡。”
“那爲什麼討厭我?”夙寐的臉色在昏暗不明的夜色中也顯得晦暗不明,彷彿有些陰森森的感覺。
凰殤昔歪了歪脖子,好似真的在認真思考一般,片刻後,她揚眉道:“這個問題,我選擇不回答。”
“爲什麼不說?”
“我難道沒有權利選擇說與不說?”
凰殤昔的話音落下之後,夙寐沒有說話,靜默的夜下,兩人之間只剩下沉默。
“你怪我?”夙寐突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