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傾蕭趴躺在牀榻之上,奄奄一息,後背的寶藍色外袍已經被染透而且乾透了,如墨般的長髮凌亂散落,遮掩着半張臉,那張溫潤儒雅的俊顏已然失去了顏色,但是卻不知爲何泛着詭異的紅色。
眼眶深陷,面色憔悴,如上次那般,他似乎料到凰殤昔會見他,脣角掛着微不可見的笑意,只是那抹未乾透的殷紅色,卻是深深刺痛了她的眼!
一條碩臂無力垂下,直到地面,旁邊是一濟未乾的血液,顯然,那是從傾蕭嘴角流下的血,也是就說,皇傾蕭嘴角的血跡是剛留下不久的!
凰殤昔捂着嘴,一步一艱辛地往皇傾蕭走出,心中像是壓了千斤石,壓得她透不過氣來,但是,傾蕭就在眼前,她不能不去,就是死,她也要看到傾蕭在她眼前好好地站着。
她終於走到傾蕭跟前,想要撫上他的容顏,但荑葇觸上吹彈可破的肌膚,終是明白他臉上詭異的紅色是何意思。
“好燙,傾蕭,傾蕭你醒醒……”
每當面對傾蕭,她以往的理智全然不堪一擊,手忙腳亂,不知所措,急得汗水直流。
驟然,一直溫厚的大掌握住了她的手,她轉過頭,看到的是玄吟一張冷冰冰的臉,她像是看見了救命稻草,攥住他的袖子,美目泛着水霧,“玄吟,幫我,救救他!”
那雙柔媚可憐的眸子帶着哀求,看得他心中一動,一樣的心悸,別開臉,不想再看到那心動的眼神。
以爲他是不想救,凰殤昔又慌了,聲線中帶着她從未試過的祈求:“玄吟,救救他好不好,就當是幫我做的最後……”
“我救!”他匆忙搶過話,冰冷的聲線中第一次帶有感情,而且還是略微的焦急之意。
他知道,她想說用這當做他最後一次的援助,不知爲何,他竟然不想她這般說。
他冷着臉,鬆開凰殤昔的荑葇,躡手躡腳地扶起皇傾蕭,在搭上皇傾蕭脈搏那刻,他皺起了眉梢,隨後什麼也沒說,將內力渡了過去。
很快,他抿脣放下皇傾蕭,視線一瞬不瞬地盯着凰殤昔的臉,聲線無波動,“我已經護住了他的心脈,上藥,不能耽誤了。”
他這麼說,凰殤昔才記起自己手中還有可以救命的藥。
凰殤昔感覺地看了他一眼,咬了咬脣,隨後一聲不響地開始脫皇傾蕭的衣服,當脫到一半,發現難以扯下,她這才注意到皇傾蕭後背已經血肉模糊,衣服和皮肉都連在一起了,而且他胸前那血跡斑斑的傷痕,她打滾在眼眶上的淚光終於忍不住落下……
傾蕭,如果我當時沒走,是不是就不會是現在這樣了?
我好恨,好恨我的無能!
玄吟望着這樣的她,心中的某處柔軟被她擊垮,在心中長嘆一聲,大掌握住她將近要松下的小手,狠心重重一扯!
“嘶拉——”血肉橫飛!
伴帶一聲隱忍的悶哼,玄吟將那件衣服連血帶肉一起撕了下來,痛楚極深,就連失去意識的皇傾蕭,都忍不住輕顫,俊眉緊皺,額上的冷汗直冒。
不過也只是一瞬,傾蕭很快失去了感覺,意識也很快消失。
“唔——”
凰殤昔被另一隻大掌捂住嘴,顯然,玄吟是猜到了凰殤昔會接受不了,擔心她驚擾了驛館的侍衛,畢竟她說了,皇傾蕭在她心中無人可以取代,他也看出了皇傾蕭對她的重要性,看到這麼重要的人傷成這樣,換作是他,他也受不了。
完事,他放開凰殤昔,退開幾步,意簡言賅,“上藥,不然有危險。”
凰殤昔咬脣,點頭,輕手輕腳地將藥倒在皇傾蕭傷得最重的後背,眸中恨意瀰漫,陰狠狂辣的殺意瞬間襲來,那些傷他之人,他一定一個不留!
皇沾燊,這個人,留下是禍根,紫荊太后,若有朝一日與她對持,哪怕是傾蕭的皇祖母,她也不會手下留情!
倒下的藥不多,但效果與姬虞所說一樣,擦上去,傷口已經不往外滲血,可以想象好起來的時間不會太久。
忽然想起了什麼,玄吟冰冰冷冷的聲線再次傳來,“最好外服內用,想個方法讓他……”
然而不等他說完,凰殤昔已經自己喝了一口,隨即捧起皇傾蕭微微發燙的臉,紅脣貼上他乾燥的脣瓣……
玄吟後退一步,冷漠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一個名爲難看的表情,看着凰殤昔用嘴給皇傾蕭喂藥,他心裡不知是什麼感覺,總之頗爲不好受。
他很快壓抑住了情緒,臉上最終又平復成一副什麼也不在意的模樣,神情淡然,望了望窗外,他縱身躍了出去。
他的離開,沒引起凰殤昔的注意,準確的說是凰殤昔沒有發現,滿腹心思全都在皇傾蕭身上,她離開他的脣,繼續爲他上藥。
他的傷口很深,皮肉都翻滾出來了,還潑了辣椒水,觸目驚心,就是再說現下吧?
她不敢弄疼皇傾蕭,也知道傾蕭現下是發燒了,這便是爲什麼玄吟說要內服的原因吧?
上完藥,她放下他,玉瓶子則是放在枕頭一側,坐在牀榻邊沿,呆呆地凝視那張比女人還要美顏三分的容顏,一動不動。
傾蕭,我上次被東陵梵湮打斷腿的時候,瑣玥說你爲我守了一夜,如今,換我來守你吧?你不醒來,我也走得不安心。
兩隻小手,緊緊地握着傾蕭微涼的大掌……
一直一直,直到她趴着入眠,也爲曾鬆開……
當天邊逐漸泛起魚肚白,光耀灑進。
躺在牀榻之上的美男子臉色不再如昨夜那般詭異蒼白,但是憔悴的面容仍是不變,一雙長卷的睫毛蓋下一片陰影,微顫之下,漸漸打開了眼簾。
如昔日的那般溫柔似水的雙眸布上了血絲,不似以往的光彩熠熠,而是乏力無彩。
輕輕扯動手臂,發現好像被什麼牽絆住,他默然轉頭望去,一張印入腦海的容顏呈現在眼前,瞳孔驟然收縮!
他似是不相信眼前所見,閉上眼睛,再猛地打開,景象亦如之前所見,驀然揚起了略微蒼白的脣瓣,即使臉色憔悴,但是那個笑靨卻是熠熠生輝,世間萬物瞬失光彩!
之前堵在心間的鬱氣也在此刻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無限的狂喜。
狂喜……爲何是狂喜,就連他自己都不清楚。
望着自己被她攥在手心的大掌,他的笑容更爲燦爛,病態之下也如沐春風,敞開微涼的大掌,將她的雙手都包圍在掌心,心裡泛起異樣的情緒,暖暖的……
或許是他輕微的舉動驚擾了凰殤昔,她從睡夢中緩緩轉醒,一睜眼,愣住了,好半響都在定定地盯着皇傾蕭,最後眼眶一熱。
“傾蕭,你,你真的醒了?”帶着不確定細聲詢問。
“嗯,傾蕭沒事了,昔兒累了,趴着難受,躺下來睡吧?”
說着,皇傾蕭掙扎着就要起身,凰殤昔一見,臉色一白,止住他的動作,慌忙不迭搖頭。
聲線中難掩焦急擔憂。
“不不不,我不累,傾蕭你身上有傷,不要亂動,不然傷口要是裂開了怎麼辦?”
“昔兒,你、你在擔心我?”皇傾蕭果真頓住了動作,聲音有些僵硬,似乎是不敢相信。
凰殤昔絲毫沒有猶豫就點頭,面容的關切之色如同冬日的陽光,照進了他狹隘寂寞冰冷千里的心。
內心有什麼在慢慢萌生,逐漸破蠶而出……
微涼厚實的慢慢地將掌心的葇荑收握,很緊很緊……
如水般的目光靜靜地盯着她。
他低喃:“我……”
“傾蕭,你好傻,爲什麼要爲
替皇沾燊受了三重極刑,你明知道自己舊傷未愈,如今又要受刑,你是真的找死亦或是你想急死我?你不知道你這樣會讓我很擔心麼?再有下次,我就再也不理你,也不管你了!”
她一個沒注意,居然咆哮出來,反應回來立即噤聲,吶吶地看向大門。
就在她擰頭那刻,忽然一個稍溫暖的身軀環住她的身體,她怔住,一下子沒了反應。
“不會了,傾蕭再也不會讓你擔心了,這次是傾蕭考慮不周,傾蕭錯了,昔兒不要不管傾蕭,不要拋棄傾蕭……”
凰殤昔本想斥責他不注意自己的身子,他身上還有傷啊……
但是,她聽出了他語氣的顫抖,似乎是在害怕什麼,他信以爲真,真的以爲他會走?還是他經歷了一次被拋棄,她剛剛那襲話,掀開了他的傷疤?
再或者,他把她當成了當初那個拋棄他的人了,無助之中發自本能的懇求?
凰殤昔眸光一暗,幽沉而深不見底,不管是哪一個,她都傷到他了……
她斂起方纔的態度,謹慎地摟上他的腰肢,不敢用力,把下巴擱到他肩上,安慰道:“不會,昔兒不會拋棄傾蕭,傾蕭這麼疼,這麼護昔兒,昔兒不捨得離開你。”
是啊,傾蕭就像一個兄長,她就是那個在他羽翼之下的妹妹,能感受着他帶給她的親情,彌足珍貴……
似是感覺到了凰殤昔的舉動,皇傾蕭身子一顫,稍縱即逝。
窗外,一雙冷冽清澈宛如見底湖水般的眸子深視着寢室內相擁的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