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殤昔勾脣冷笑,巫汝蕁舉起的酒杯始終沒有放下。
巫汝蕁笑道:“我巫汝蕁送出去的東西,是沒有收回來的道理,如今不過是一杯酒罷了,又不是什麼毒藥,況且少宗主也是在自己的家裡,你若是醉了,宗主自然會讓人把你帶回去,你還怕什麼失禮呢?”
這意思,是非要凰殤昔喝不可了。
自己家裡?聽到這幾個字,凰殤昔的神情忽然有些恍惚。
自己家嗎?她真的有自己的家嗎……
呵……無父無母,她從來沒有。
一旁的琴郴看到這一幕,皺起了眉頭,顯然是對巫汝蕁的舉動不悅。
凰殤昔冷臉不接,巫汝蕁舉着不退,局面就這樣僵在了這裡,衆人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畢竟是在肅寂宗,他們逝族的地盤,巫汝蕁不能如此不給面子地胡鬧,凰殤昔畢竟是他們的少宗主而巫汝蕁,是個巫族人在逝族的地盤非讓人喝酒,這不分明找茬嗎?
就在琴郴準備讓巫汝蕁坐回去的,凰殤昔面前忽然伸出了一條臂膀,接過了巫汝蕁舉着許久的酒杯,當真衆人的面,一飲而盡。
玄吟清冷的面容帶着幾分淡漠和疏離,生人不敢近,即使這張臉再美再俊,再讓人迷戀,他全身上下都是一種疏離冷漠的氣息。
如同月光般的眸光,似乎在眸海中漾起了什麼危險的光芒,但很快變爲一片沉寂。
眸中掩去了冷冽,他寡淡的薄脣啓開,“她身子不適,不宜喝酒,玄吟代替了,聖女可有異議?”
巫汝蕁看向玄吟的目光閃了閃,轉而笑道:“不知這位公子以什麼身份代替少宗主?”
巫汝蕁的意思,很顯然是不依不饒了。
玄吟的目光立刻就變得冰冷了,看向巫汝蕁的視線,就像兩把冰冷刺骨的利劍,直直朝巫汝蕁射過去,令得巫汝蕁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宗主是玄吟的師父,少宗主是玄吟的小姐,這個理由,夠不夠?”玄吟的聲線都冷到了冰點。
巫汝蕁訕訕笑道:“夠了,既然宗主大人的愛徒替少宗主喝這一杯,小女多謝少宗主賞臉,原諒小女先前的無禮。”
在場的惹臉色不怎麼好看,巫汝蕁硬是要凰殤昔喝下那杯酒,擺明了也是不給肅寂宗的面子。
這女人,仗着自己是巫族聖女的身份,當真是有持無恐。
琴郴的臉色也不大好看,巫汝蕁,是不是明擺着不給他面子,更不給凰殤昔面子嗎?
他雖說讓巫汝蕁把這裡當自己家,可她,未免太把肅寂宗當自己地盤了,還真把自己當個東西了!
想到玄吟對凰殤昔的維護,琴郴對玄吟好感度就蹭蹭蹭地往上升。
凰殤昔抿着脣,臉色晦暗不明,她身邊的人,卻明顯感覺到了她身上散發着寒意。
巫汝蕁找茬完畢就坐回去,她坐下的剎那,玄吟便站了起來,對琴郴恭敬地彎了彎腰。
“少宗主身體不適,請宗主允許弟子將少宗主送回去。”
琴郴沒有任何要反駁意思,沉着臉,看向玄吟的目光確實有幾分柔和的,點了點頭。
玄吟便立刻用手虛扶凰殤昔,兩人一同離開了。
將凰殤昔“扶”到自己的屋子,她坐下,臉色有些不好,擡頭問:“吟,那杯酒你爲什麼要喝?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今晚的晚膳什麼都不準吃,你不是已經答應我了嗎?”
玄吟的目光忽然變得十分的柔和,向來脣角只是一條直線,如今卻稍稍勾起了一點點。
“不喝,她不會放棄。”
凰殤昔擰着眉梢,“我不想喝,難不成他還逼得了我?”
“不喝,她會懷疑。”玄吟的聲線很平靜。
這下子,凰殤昔沉默了。
的確,若是巫汝蕁一直敬酒,凰殤昔卻硬是不喝,確實會讓人懷疑的,萬一因爲這個而令巫汝蕁產生懷疑,那麼她的懷疑或許就得不到證實。
她是懷疑今晚的晚膳有問題,但是她卻不能肯定。
這樣的話,是否有人要對肅寂宗逝族不利,也就不能肯定了。
半響之後,凰殤昔扯了扯玄吟的衣角,聲音很輕卻帶有幾分擔憂,“吟,你……你有沒有感到不適?”
玄吟想也沒想就搖頭:“未曾。”
“那你今晚暫時留在這,你若是回去,我不放心。”
玄吟清冷如皎月的眸子顫了顫,一波又一波的漣漪蕩起,被擊得越來越大。
她在擔心他,讓他留下來。
心中有什麼微妙的變化,有什麼顫顫的情愫在一點點滋生。
房子裡陷入了一片沉默之後,玄吟沒有答話,而凰殤昔則是抿着脣在等待他的回覆。
玄吟的沉默持續了很長的時間,幾乎有一刻鐘。
他心中正在波濤洶涌地翻滾着,他很亂很亂……
可是驟然,玄吟的臉色驟然變了!
凰殤昔敏銳地覺察到了玄吟的不對勁,連忙站起了身拽住他的手臂,聲線滿是急切和擔心,“怎麼了?玄吟你怎麼了!”
玄吟抿脣不說話,伸手往自己胸口的部位點了幾下,封住穴道,那被凰殤昔拽住的手臂反掌握住她的小手,正要邁開步子帶她出去。
卻不料,他邁開的步子還沒有落下,整個人便承受不住地地單膝跪了下去,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這種疼痛是什麼感覺,根本難以形容,有時像是五臟六腑甚至全身上下都再被數萬只螞蟻啃咬。
又像是身體一半被進入萬層冰窟,一本被浸入熔漿內。
又像是整個人都被重物碾壓,整個開始被一點一點壓得身體爆開……
如此複雜的疼痛感,讓人根本不能明說是怎樣的感覺。
凰殤昔驚住了,也跟着跪下來,“玄吟你怎麼了啊……你告訴我!”
玄吟不說話,緊咬牙關,額上大滴大滴的汗珠往下砸,不到一會兒的功夫,竟是將他這張俊美的臉都浸透了。
凰殤昔的手摸上去的時候,手上溼粘的觸感令她的臉色也難看了,她的話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是不是毒發作了?”
玄吟擡了擡臉,那張蒼白的面容一點血色都沒有,他不想說話,不想浪費說話的力氣而不能將她帶走。
他強撐起自己的身子,那張蒼白的臉變得慘白無比,身上劇烈的疼痛絲毫不能阻擋要帶她離開這裡的決定。
攥着凰殤昔手腕的大掌越發的用力,在他艱難地邁出步伐的時候,大門被人用極重的力道撞開了。
玄吟眼眸冰寒刺骨,即使現在身子動一分都是像進入了地獄,可他還是固執地將凰殤昔護在身後。
在看清來者的時候,玄吟明顯鬆了一口氣,但緊繃的身子卻一刻都不能鬆懈。
撞開門的是琴郴,他同樣的蒼白的老顏被寒水浸透了,就連嘴脣都是白得任何血色都沒有,頭髮凌亂不堪,他的身體在劇烈地顫抖着,臉上每處都在顯示他每一刻有多痛苦。
在看到凰殤昔平安無事,琴郴那一刻強撐的心終於鬆了下來。
他本是還在和巫族的人用膳,因爲凰殤昔的離去,那巫族的巫汝蕁用膳很是熱情,一直在吃,他們見客人都不客氣,很多人放開緊張,也都配合着吃,一桌子菜很快就吃完了。
不知爲何,用完晚膳之後,巫汝蕁就請他們先別離去,她想聊聊挑夫婿的事情,順便將她的父親刺貞門的宗主病倒的原因講給他們。
誰知巫汝蕁講着講着,過了片刻功夫之後,忽然就翻臉了,掀了桌子站起來,面目猖肆而猙獰。
琴郴剛要拍案而起怒斥的時候,身體突然傳來了鑽心的痛緊隨其後的是讓人無法言喻的痛苦。
不只是他,所有在場的除了巫汝蕁在外的人也都痛得臉色大變,只有巫汝蕁在一旁猖狂肆虐地笑着。
他們這會兒誰還會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這巫族的聖女,在飯菜裡下了毒!
琴郴想撐着去將巫汝蕁擒拿,可是奈何體內的毒來得太急太洶涌,他若是此刻向前,定是擒拿不了巫汝蕁,甚至還會讓她反擺一道。
巫汝蕁笑得令人可憎,“我巫族多年的逝族各位朋友們,以小女的血作爲藥引而使用的巫術,不知你們的感覺如何,我的巫術可還過得去嗎?”
人人都疼得說不出話來,唯有兩位內力深厚的長老和琴郴能勉強撐得住,尚還可以站着。
巫汝蕁好像怕自己還不能將人的希望絕對扼殺,又說道:“你們以爲小女只是在飯菜裡下毒了?那還真是讓你們失望了,小女下的毒是在井水裡,還有所有的酒都下有,凡是吃過一口今天的膳食,或是喝過一口酒,都活像你們這般,不要指望有人能救你們了。”
今天?
琴郴怒斥,可是奈何太過疼痛,以至於聲音沒有半分震懾力,“你是今天下午纔來的,你的今天是什麼意思!”
巫汝蕁似笑非笑:“不好意思說漏嘴了,不過說漏了,我也不會告訴你的,宗主大人,聽小女一句勸,好好坐着不要動,等時機到了,小女自然會讓你動的……”
琴郴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他突然想到了什麼,朝後面的兩位長老打手勢,隨即飛快往外奪門而出,巫汝蕁見狀連忙上前去攔,卻讓突然出現的兩名長老給擋住了。
兩位長老雖是中毒了,可是內力深厚,尚且還可以與巫汝蕁有一戰,單個人或許打不過巫汝蕁,可現在兩名長老,大抵可以平手……如果毒不更加厲害的話。
琴郴想起凰殤昔沒有喝酒,也沒有吃晚膳,他看到了凰殤昔將酒倒掉了,他不清楚今天凰殤昔有沒有用膳,雖然這個可能性渺茫,但是有個直覺告訴他,凰殤昔應該知道點什麼的。
所以他纔來找凰殤昔。
“什麼人?”凰殤昔聽到動靜連忙將玄吟往自己身後一扯,臉色警惕無比。
琴郴看到這一幕,看到凰殤昔當真是完好,頓時心中一喜,立馬開口道:“是……是我……”
聽出了琴郴的聲音,凰殤昔將張開護着身後玄吟的姿勢放了下來,“宗主。”
琴郴激動地握住她的肩膀,艱難的一字一句道:“快,快去,去把巫汝蕁給……抓……抓住!”
凰殤昔抿脣沉默,幾秒之後道:“只怕不行了。”
琴郴怔住,“什麼、什麼意思?”
“宗主大人還不懂嗎?據我的猜測,巫族是將毒放入了井水裡。”
琴郴對凰殤昔的猜測有些訝異:“她……她確實是……是這麼說的。”
對這個回答凰殤昔沒有任何被自己猜中的驚訝,而是沉了臉色。
“她從進來到用晚膳,據人回到,她除了去見過你之後便在自己的屋子裡,沒有出去過,就連她帶來的人也是,而且,侍候她的侍女只在她屋子周圍移動,期間沒和其他的侍女有接觸過,既然是如此,她又是如何下毒的?”
凰殤昔的這番話讓琴郴瞪大了眼睛,她的意思那豈不是……
果然,凰殤昔下面的話就印證了他的猜測:“我懷疑肅寂宗內部有內奸,而這個內奸是——琴芝。”
琴郴難以置信地將眼睛瞪得更大了,卻很快就恢復,心中徹底明白了。
明白了琴芝說得今天的膳食是什麼意思了。
對啊,如果不是內部出了內奸,又怎會如此呢?今日的膳食?所以只要是吃過今天做的都會中毒。
而凰殤昔今日早上起來被吵醒,起牀氣很重的她很是不悅的睡了,一直睡到將琴芝找回來那刻,用膳的時候便察覺了不對勁。
所以,凰殤昔今天的膳食,一口沒吃。
玄吟,正是爲她擋了那一杯酒,纔會中招的。
琴芝逃出去過,後來又被找回來,再被關禁閉不準吃飯,然後飯裡就有毒,哪有這麼巧的事情。
如果當真是琴芝的話,那麼接下來將會發生可怕的事情——進入肅寂宗的機關,被破了!
當琴郴想到這個可能的時候,眼中頓時出現了絕望的神情,身子有些不足力地靠在了門上,身體劇烈顫抖,卻不是因爲疼痛。
刺貞門巫族的宗主沒有重病!巫汝蕁那是用來做掩蓋,讓他們放鬆警惕,相信她進來只是爲了挑選夫婿的!
這刺貞門的人,這巫族的人……那陰險過了幾百年都還是如此!
現在居然想滅了逝族和魅族!
頓時,他看向了凰殤昔,眼中那抹絕望被期望所替代,他們逝族沒有滅亡的,沒有的,他的外孫女,他的外孫女還好好的!
顫抖的手臂一把握住了凰殤昔的胳膊,艱難地說道:“走,你快走!逃出這裡!”
凰殤昔蹙眉,“逃不掉了,如果沒猜錯的話,巫族的人已經快要闖進來了。”
琴郴轉眸看向她身後面色慘白至極的玄吟,說道:“玄吟,你帶她從密道離開,用她的血打開,記住打開的順序是……記住了,這是你的任務,你們快走,我來擋住他們!”
“弟子領命。”
玄吟氣息虛弱,攥住她手腕的大掌用力,想將她帶走,她卻固執地站穩腳步,“望”向琴郴的方向。
“趁現在人還沒到,一起走!”
琴郴心中悲涼,又有一點喜悅,“不,我走不了的,也不能走,我是宗主,我不能丟下他們,你不同,你是少宗主,我死了,肅寂宗以後就交給你,所以我沒死之前,你沒有那麼大責任,你的責任,留住青山。”
凰殤昔會擔心他的死活,他已經欣慰了,不再求別的了。
“玄吟,快帶她走!”再晚就來不及了!
凰殤昔面容鬆動,定定地站了許久,才終於從紅脣中溢出四個字:“外公,保重。”
琴郴露出了笑容,再也沒有什麼比此刻更讓他開心的了。
他終於聽到她叫自己外公了,他終於聽到了。
這樣一來,他當真是連死都沒有遺憾了。
“好,我的外孫女,你一定要保住自己!”
他們肅寂宗的血脈,不能毀!他們肅寂宗還在!
巫族的人果然闖了進來,闖進去便是一片瘋狂而血腥無性地斬殺。
肅寂宗,從來的隱居聖地,如今變成了一片血腥屠殺場。
琴郴守在凰殤昔屋子外,虛弱而又平靜地看着朝他走來的雄姿英發的中年男人。
他已經站了許久了,這僅僅不過是站着,幾乎已經要了他全部的力氣。
男人朝他冷笑兩聲,“宗主,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琴郴冷冷諷刺:“那老傢伙的孩子,和他同樣的陰險。”
不錯,來的人正是刺貞門的“重病”的宗主,巫汝蕁的父親!
刺貞門宗主朝琴郴大步走近,“多謝前輩的誇獎了,說來還多謝你的人幫忙,我們才能闖進來。
前輩,活了這麼長時間,你也是時候去見見晚輩的父親了,他前幾天還託夢給晚輩,說他想你了,也想那兩位長老了,讓晚輩送你們去見見他……”
這話說完,就有巫族的人走過去,舉起手中的大刀。
琴郴撐了很久了,他已經沒有力氣,也沒有能力去反抗了。
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人。
白刀揮下,紅刀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