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兒輕輕吹,草兒慢慢搖,涼爽清新的空氣,讓人心裡舒坦。
凰殤昔一步一步走向渝北半山腰的一個斷崖處,她走得極慢,那速度就是老年人估計也能比她快。
宮瑜緊跟在她的身後,不耐其煩跟着她緩慢的步伐,時而時而注視她前方的路,時而看向她腳下的路,時而側臉去瞄瞄她的表情。
從帳營一路走到這裡,已經花了近半個時辰的時間了,凰殤昔也不嫌累,沒有休息地一直走。
倒是宮瑜擔心她的身子會受不了,讓她去歇一會,她總是搖搖頭,步履堅定。
說了幾次之後無果,他也只能放棄了。
終於,凰殤昔艱難地走到了斷崖邊上,見她還想往前跨過去,宮瑜急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臂將她扯退了幾步。
“你還往前走?是不知道路還是想尋思?”
凰殤昔笑了,笑得十分美豔,“怕什麼,寡人才不捨得死。”
聽她這樣說,宮瑜心中稍稍鬆了些,可是想到他適才的舉動,還是不禁皺起了眉頭。
凰殤昔拂開她的手,面向斷崖之下的渝北一地,她脣瓣蕩起了耀眼的笑意,所謂笑魘如花,美如冠玉,大抵就是如此吧。
她說:“宮瑜,你不必內疚,在燕國琉王府的時候,毒酒是寡人自願喝的,與你無關,
早便知道燕國是待不下的,只不過寡人缺少一個離開的理由,而你那時,又需要寡人的幫助,大燕太妃,不過是給了寡人一個好的藉口罷了。
寡人知道,你沒有害寡人之心,所以寡人才會讓你來紫荊的帳營裡,宮瑜,你當真不必內疚,離開燕國,是寡人自選的。”
宮瑜在她身後抿着脣,那雙多情的瑞鳳眸微爍,帶着一種讓人看不懂的情愫。
凰殤昔張開雙臂,似開玩笑又似認真的地問:“宮少,你說,這龍鱗,這大好江山,會不會成爲我紫荊的囊中之物?”
她脣角含笑眉染高貴傲然之氣,她一身霸凜威嚴是無論如何也忽視不了的,這種骨子裡散發出來的氣質,女人能夠駕馭,估計也只有她吧?
她一身明黃色鳳袍,站在高處,即使雙眸無珠,給人的感覺便是她在俯瞰蒼生!
宮瑜沉着眉眼走到她身邊,看着渝北一帶沒有被戰火蔓延到的誠實,嫋嫋青煙,水清山綠,大好江山!
他不禁低眸看了眼她勾起的脣角,不知爲何,他會覺得她脣畔的笑會有那麼些苦澀和自嘲的意味。
凰殤昔,你讓本王該如何是好?
“小殤殤……”
“……”這個稱呼一出,凰殤昔的脣角就痙攣起來。
拜託,我讓你換個稱呼,不是讓你來搞笑的,小殤殤?能起個有技術含量點的嗎?
“小殤殤,龍鱗,你是不是不想打?”宮瑜自我感覺良好,後半句話有些沉重地問。
凰殤昔眉眼彎起,夾帶好看耀眼的燦茫,眉眼如畫,她並沒有回答宮瑜的問話,而是微擡下頷,臉上詭譎的笑意不見很好。
她說:“宮瑜,你知道一種感覺麼?”
他偏過頭看她,她側臉的曲線優美,就如萬里江山,一眼看去便是極美的,甚至有一種飄渺的感覺。
她沉吟片刻,道:“這樣的感覺,就是對於一種未知的事情,若不去嘗試,你永遠也不知道前面的路到底有多恐怖,
但倘若你去嘗試了,到最後,你就算後悔莫及,也無濟於事,而我,正是因此而四面楚歌。你……懂麼?”
她已經沒有退路了,她只能一直走下去,無論是對是錯,她只能走下去。
宮瑜喉嚨哽咽,他發覺自己說不出話來,心中是抽搐的疼,她儘管說得很輕鬆很不在乎,可是他還是從字裡行間聽出了她的悲痛。
他說不出回答的話,伸出長臂樓住她的肩膀,以無聲給予安慰。
凰殤昔也不拒絕,靠在他的肩頭。
傾簫,玄吟,我想你們了……
別走那麼快,等等我,我很快就會來找你們了。
渝北一帶被攻佔之後,龍鱗早朝都是讓東陵梵湮下旨禦敵,派兵支援的進諫,而無一例外,全都讓東陵梵湮扔到了一旁,早朝之上,他也是一句話都不說,等到大臣們統一下跪的時候,便起身離開。
這樣擺明了是自殺的東陵梵湮,讓不少大臣寒了心,甚至有人膽大出言,龍鱗如此,國破將至也!
更甚的是有元老級大臣將當年國師的話拿出來做文章,說就不該讓東陵梵湮繼位,如今真要應了國師之言,龍鱗遭滅頂之災了!
這期間的早朝,東陵無錦一次都沒有上,也不知是寒了心還是覺得上了也是沒用,將自己關在了質王府內。
東陵落對於東陵梵湮的“不抵抗”政策,也是連連搖頭,連他這個文弱書生都明白在不抵抗龍鱗就要失守的道理,他三皇兄怎麼會不懂呢?
到底是沒能明白三皇兄打着什麼主意。
東陵玖在早朝上也是一句話都不發言,有大臣讓他出面,他也是用沉默對之,夏侯亦就更不用說了,他只顧着把玩自己的手。
龍鱗早朝內一片哀聲連連,最後發展到人人都喊:“龍鱗國破將至也!”
就連京城的小孩子們都知道“國破將至”,將其變成了一首童謠,無非就是辱罵龍鱗皇昏庸無能,龍鱗國破將至!
龍鱗不抵抗,紫荊勢如破竹,長驅直入,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就攻到了龍鱗京城!
京城的防禦很足,城牆極高,駐兵也是甚多,至少也有三十萬,但紫荊帶兵前來,兩個月的攻打,幾乎沒有損耗多少,帶來五十萬兵馬,也不過折損了幾萬人罷了!
三十萬對四十多萬,如此懸殊的差距,成敗顯而易見!
哪怕京城易守難攻又如何?用車輪戰,不怕攻不進,最多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龍鱗京城城門大關,城樓上站滿了弓箭手和投石手,甚至早早做了準備,在城牆上澆下了油。
京城花費了足足五天,終於攻破了!
接下來,便是龍鱗最後的防衛,龍鱗皇宮!
只要攻破了龍鱗的皇宮,那麼龍鱗便失守了,整個龍鱗,就要劃入紫荊的領土了!
龍鱗皇宮內,宮女、太監、侍衛、嬪妃,四處逃竄,皇宮內亂成一團,滿地的浪跡,所有人都是瘋狂地在逃命,
有人踩人事件,也有宮女太監找到了機會,將自己的主子往死裡打,反正龍鱗就要破國了,打誰不可以?
一時間,打罵聲,叫喊聲,求救聲,逃竄聲,充斥了整個皇宮,甚至還有宮殿起火!
誰也不會再理會有誰逃得出來,有誰逃不出來,又是從哪裡逃出來,全都是自顧自地保命去了!
紫荊的大臣們皆是哀嚎:“國師之言不假,龍鱗皇天煞孤星,龍鱗國破矣!”
但是儘管如此,還是有忠心耿耿的將軍士兵拼死也要守住龍鱗的皇宮,他們是士兵,士兵的生死是與國家相連的,國在,他們便在,國亡,他們便亡!
紫荊在與京城守衛禁軍作戰時,折損了近十萬人才攻來城門,又以折損近五萬人才將京城守城士兵死的死,投降的投降……
龍鱗那邊活的人還剩下十多萬。
如今派八萬人看守龍鱗俘虜的十多萬,真正能進來的人數有二十萬人,而皇宮內所有人的御林軍禁衛軍守衛城門,一共也有近二十萬人!
這二十萬對二十萬,現在是對紫荊不利的。
所以凰殤昔的指令是,紮營,靜候援兵到來!
龍鱗的士兵也不會去挑釁,都是打着守住皇宮便可,因爲他們知道,龍鱗的援兵肯定也快到了。
這下子,便是看誰的援兵來得更快!
凰殤昔自個兒躺在軍營的絨毛地毯上,腦中都是迴盪着方纔太醫過來給她診脈的話。
“女皇陛下,劇毒已經侵蝕到了你的心臟,其實本來已經侵蝕到了,不過並未完全荼毒徹底,但是現在您整個心臟都被劇毒侵蝕了……”
“別廢話,告訴我,還有多長時間?”
“最……最多也不超過十天了。”
凰殤昔整個人呈大字型癱在上面,渾身上下傳來的疼痛讓她不得不停止自己所有的動作,用以減緩疼痛。
現在對她而言,別說是走路了,哪怕動一動身體都是煎熬和折磨。
她的身體幾乎已經到極限了,沒用了,她已經沒有希望了。
一朵即將凋零的花,到了生命的盡頭,無論用什麼澆灌,她也是到盡頭了,救不回來的。
早就知道活不長了,但是沒想到在死之前還要被劇毒如此折磨,她的臉色已經白得不想正常人,就連宮瑜都察覺出,她即將要駕鶴西去了。
十天,最多十天的時間,援兵也不知道能不能夠趕到,她能不能攻進皇宮裡。
艱難地擡起手,搭在自己的眼睛上,臉色還是一如既往的慘白。
她長長呼出一口氣,臉上滿是疲憊,同樣的,也是對這個世界的厭倦。
臨死之人,對什麼都看透了,對什麼都不留念了,但是她唯一介懷的就是,她要給傾簫和玄吟報仇……
她就算死,也要死個明白,是誰對他們動的手。
凰殤昔很累,她從來沒試過這麼累,揹負着這麼多,經歷了這麼多,她到頭來也會得到這樣的下場,她來到這個世上,到底能得到什麼?
不過是一抔黃土罷了。
她什麼也帶不走,身體和心靈的疲憊,就好像散架了一般,讓她對這個世界不止疲倦,甚至還有厭惡。
好累啊,傾簫,玄吟,你們怎麼就要走得這麼快呢?
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我真的要扛不住了。
這樣的累,就好像身體融化了,動彈不得了,根本就描述不出來。
玄吟和傾簫的逝世,讓她的世界徹底崩潰了,天,塌了;地,裂了;山河,崩塌了,所有都化爲了烏有,什麼都不存在了。
她的世界裡,已經變成了一片灰茫。
很快,她就可以離開了,很快,她就可以解脫了,再也不用這樣痛苦地活着了。
死,其實也很好。
眼淚終是忍不住,在眼角滑下,在兩側落下兩道清晰的淚痕。
四下的環境靜默森冷,襯得她的心境尤爲悲涼,更是悲愴。
“女皇陛下,有要事相報!”如此傷感的環境裡,一道粗狂的聲音尤爲突兀。
她擦了擦眼角的淚,緩緩坐起身,她的臉色是慘白的,她的眼前是黑暗的。
“什麼事情?”
外面的人頓了頓,才說道:“龍鱗皇想見女皇您一面!”
“龍鱗皇?”她喃喃道,而後脣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備輦轎,寡人……便去看看。”
龍鱗皇宮高聳的城樓之上,御林軍禁衛軍都十分警惕地把手,警戒巡邏,個個士兵的臉上都是一副嚴肅的色彩。
有個人,立在皇宮的城樓正中央,一身白衣翩翩若神袛,華貴高傲,氣場強大氣質霸冷,他身段優美,風華絕代的身軀上下是渾然天成的高貴和睥睨天下的霸凜。
他容顏美得雌雄莫辨,世人都說龍鱗的皇帝有着一張臉女人都自愧不如的臉,足有資本成爲魅惑衆人的妖孽。
也正是因爲這張冠蓋京華,驚豔四方,俊美如神魔的臉,從小便讓國師稱爲“天煞孤星!”
他傲然而立,負手身後,一襲白袍翩翩,給人一種強大的壓迫感,面對霸凜十足的他,這種強大迫人的氣場,讓人忍不住屈膝,要臣服在他腳下。
有人,天生就有一種威嚴魄力,讓人傾佩,讓忍不住臣服膜拜!
他目光悠遠,深邃如同塵封古眼般的黑眸很幽森,俊美微蹙,美得讓人失神的容顏覆上了些許寒意,身上散發着生人勿近的危險氣息。
狹長魅眸微微眯起,似乎是看到了什麼,那抹風姿卓越的身影似乎動了動,但轉瞬即逝。
凰殤昔坐在輦轎之上,遠遠地,她就感覺到了那個熟悉的霸道的氣息,她微微擡臉,正面東陵梵湮所在的方向。
忽然,她揚脣勾起一個意味不明的弧度,在她那白得不正常的臉上顯得頗爲詭譎。
東陵梵湮狹長魅眸眯起危險的光芒,晦暗不明的鎏光一閃而過,燦茫瀰漫在眼底,目光不知是落在她的臉上,還是她的眼睛上。
凰殤昔身後跟着幾萬人,都是擔心她的安危的,凰殤昔斜坐在輦轎上,那模樣,要多狂妄有多狂妄,要多目中無人有多目中無人。
她勾着脣角,眉心浮現譏誚,剛想說話,上頭的東陵梵湮冷醇的聲線突然響起。
“打開城門。”
龍鱗的士兵本來是沒什麼表情的,但是反應過來東陵梵湮的話時,幾乎傻眼了。
啥?打開城門?
不止是龍鱗的士兵,就連紫荊這邊的人都是目瞪口呆,這龍鱗皇是怎麼了?腦子被門夾了?
這打開城門是什麼意思很明顯,便是讓他們攻進皇宮裡,將龍鱗拱手相讓啊!
凰殤昔想說出口的話硬生生憋了回去。
城門還在緊閉着,所有人都是傻愣住,東陵梵湮俊眉微蹙,眉心顯現不豫,“朕的話,不想再說第三遍。”
龍鱗士兵面面相覷,最後都把目光落到了頭頭身上,侍衛頭頭看了看東陵梵湮那身凜然的氣息,愣是不敢反駁。
嚥了咽口水,他只能安慰自己陛下這是別有目的,“陛下吩咐,打開城門!”
龍鱗皇宮的城門,在紫荊士兵的虎視眈眈之下,緩緩打開了。
凰殤昔咬牙,蒼白的臉上出現幾分憤懣,“東陵梵湮,你是什麼意思?”
那句別憋在她胸口的“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東,不知現在的凰殤昔能否與龍鱗皇一戰”被東陵梵湮的一句“打開城門”給生生堵死了!
這句話,她怎麼也說不出了!
東陵梵湮好看的魅眸掠過奪目魅惑的笑意,是的,是笑!
“你要龍鱗,朕,如你所願。”
“東陵梵湮,寡人不要你的龍鱗!”
“那你帶兵前來,又是爲何?”他風淡雲輕地接話,那抹風華絕代的身影驟然躍起,翩然落在打開的城門之前。
姿態一下子從俯視到了平視。
從來高傲睥睨的他,喜歡高高在上的他,第一次可以俯視,卻選擇與人平時。
他東陵梵湮,到底是不同了。
“寡人不需要你拱手將龍鱗讓出來!寡人不需要你的可憐!”凰殤昔幾乎是用盡一切力氣去吼。
東陵梵湮面色微微有些沉,他幽森的眸子眯起,瀲灩的薄脣啓開,“不要龍鱗,你想要什麼?”
凰殤昔冷冷笑了一聲,“想要什麼?東陵梵湮,寡人恨你,恨之入骨,你說寡人想要什麼?”
東陵梵湮沉默了,他眼中一凝,一雙犀利的眸子緊緊盯向面前這個脣角噙笑諷刺意味十足,卻讓他念了一年多的女人。
半響都沒有開口,良久之後,兩國人馬都感覺到了微妙的變化,他眉宇間染上了幾分凝重。
“你曾說過,你可以爲我上窮碧落下黃泉。可是,現在,你是不是想要我死?”
誰知,他這話說出,換來的只是她的難以自抑的嗤笑。
“東陵梵湮,你想死?你認爲你有資格去死?
欠了寡人那麼多,你連死,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