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凰沾露打算再次開口的時候,外面的太監一聲通報,讓她乖乖閉上嘴,並快速踏着小碎步走回自己的位置。
“皇上駕到——”
文武百官皆從椅子上站起身,帶着女眷們跪下,高呼:“臣等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臣女參見皇上——”
紫荊帝皇虛筌一身金黃龍袍,頭髮皆挽起,戴以冕冠,他目不斜視,大步流星而去。
一身莊重威嚴,霸氣十足,越過所有人,在經過自己兒女這邊時,腳步慢了下來。
皇沾燊和凰沾露已經跪下了:“兒臣參見父皇。”
皇傾簫也跪了下來,此刻也只有凰殤昔沒跪下來。
皇虛筌的目光落在了凰殤昔身上,有深意,有複雜。
衣角讓人扯了扯,凰殤昔也跪了下來,沉吟片刻之後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只好說:“參見皇上。”
上跪天,下跪父母,跪皇虛筌,沒什麼不可以的。
直到凰殤昔的聲音發出,皇虛筌的目光才從她身上移開,大步流星地往上方龍座而去。
撩起衣襬,轉身,坐下,又道:“平身,賜座。”
動作一氣呵成,雷厲風行!
皇傾簫起身後,扶着凰殤昔起來,然後坐下,低頭詢問:“還要不要?”
凰殤昔搖了搖頭:“現在不好,待會兒再吃。”
皇傾簫自然也看得出來現在的情形不好再向方纔那般,紫荊帝來了,必定還有時間要吩咐。
便點了點頭,將一個杯子放到她手邊,“凝脂玉露,你嚐嚐。”
凰殤昔點頭,將玉杯子拿起來。
上方的男人下方掃視一週之後,直接開門見山說道:“衆位愛卿想必都很想知道朕讓你們參加宴會的原因。”
衆人都豎起耳朵聽。
紫荊帝頓了半響又道:“朕的兒子女兒們,個個都加冠成年及笈,卻無一人成婚,所以朕便將諸位的愛卿的家中年輕未成婚女眷都交代過來,看看真的兒子們可有意中的。”
“駙馬人選,也從中挑出。”
畢竟來參加宴會的身份只要能站一站上早朝挺直個腰板都能來的,年輕有爲的男子自然不在少數。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在下方低聲嘰嘰喳喳起來,紫荊帝也不惱怒,靜靜地等待下方的喧鬧平息。
下方的官吏女眷們很識眼色,不到一會兒,就停了下來。
凰殤昔對皇虛筌的豪爽直朗有些詫異,隨即便把詫異收回了。
一個雷厲風行的男人,是不喜歡一些虛僞客套的話,通常像江湖人一般直來直往,只是相對江湖人,這個紫荊帝更加深沉有城府罷了。
衆人都沉默,清楚紫荊帝脾性的人這個時候都不敢插話,因爲他們知道,紫荊帝接下來。就會說出自己的決定,被人插話是會令他不悅的。
女眷們被兄長父親什麼的用眼神制止,也都乖乖的沒有說話。
紫荊帝犀利如鷹的目光再次往下方的人掃了一圈,最後落在了某名官員身上。
開口道:“朕想賜婚丞相府的大小姐,與太子成雙。”
此言一出,丞相大人就顫抖了一身,連忙跪了下來,他的女人也同時跪了下來,兩父女對視一眼,丞相戰戰兢兢道。
“這……皇上不是說過,太子殿下只能娶太子妃的嗎?這、這臣的女兒,可是要等到……等到……”等到太子登基?
最後的話丞相實在不敢說出口。
紫荊帝皺着濃眉,有些不懂丞相支支吾吾的話,扭頭看了眼一臉平靜的皇傾簫,視線不由得轉向了他身邊的女子,頓時就明白了。
大袍一揮,道:“朕說過太子只是太子的時候只能娶太子妃,如今要賜婚,自然賜爲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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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子,丞相傻眼了,在場的衆人也都傻眼了,個個面面相覷,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如果說要給丞相女兒賜婚,命爲太子妃的話,那麼太子殿下身邊的那個女子又是怎麼回事?
他們怎麼看都覺得兩人怎麼搭。
看看,這兩套衣服都是同一款式,定是出自同一些宮人手裡的,而且剛纔太子殿下對那女子的寵溺程度,這還不夠表明這兩人的關係已經內定?
該女子是太子妃人選?
可是可是……如果真是太子妃的話,那麼皇上的話又是什麼意思?總不能說皇上說的是假話吧?
呸!整個紫荊說假話也不會輪到皇上!
那麼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是太子執意要娶身邊的女子爲太子妃,然後皇上不同意,這才展開宴會,親自欽定太子妃人選然後……
然後太子帶人過來,是反抗的意思嗎?
衆人都是一副雲裡霧裡的模樣。
丞相的千金楊遲語一聽要給自己和太子殿下賜婚,還是要做太子妃,心中頓時開滿了花,幸福的泡泡在臉龐綻放。
丞相看了看皇傾簫身邊的女子,平靜地品嚐着手中的玉露,又看了看自家女人滿臉幸福的模樣,一時之間竟忘記了開口。
丞相久久未發言,紫荊帝嚴聲道:“丞相是不同意?”
“臣……”
一個“臣”字話音未落,就見凰沾露幽幽地從自己的位置站了起來,對着丞相點了點頭,隨即朝自己的父皇行禮。
“父皇,您要賜婚不止要問女方的同意,還要問問太子哥哥的意見呢,你得問太子哥哥願不願意娶呀!”
一句話,又在暗中諷刺了丞相的女兒一番,楊遲語聽出來了,臉上的幸福泡泡瞬間消失,臉色變得有些難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凰沾露那虛僞,喜歡踩低任何女人的人的後背。
皇沾燊也連忙站了起來,附和道:“是呀父皇,賜婚這事,雖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你也得看看大皇兄的意見不是?”
開什麼笑話,丞相這個可是個香餑餑,皇傾簫若是有了丞相作爲後臺,那他可就不用混了!
太子的位置,以後紫荊國的國主絕對是皇傾簫的了,他纔不會讓他得逞!
聽這女兒和兒子提醒,皇虛筌這纔想起來什麼,扭頭看向自己的大兒子,他正面色輕淡,很平靜地給身邊的女子衝蕩玉露,嘴上還說着什麼。
似乎是在跟她講有關玉露的東西。
女子託着臉,正勾着脣角在笑,閉眼很認真地在聽。
兩個人都沒有注意到這邊的情況,好像那邊發生的事情根本與他們無關一般。
不過,好像確實與他們無關。
皇虛筌這才反應了過來,他的大兒子,似乎從來都是這樣,每次有關皇傾簫的事情,都是他在一旁替他做決定,自己的兒子則是一聲不響地坐在一邊,對這些事情表現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態度。
不管是對皇傾簫好的還是壞的,從來都不會說出來,就這樣靜靜地等着最後的結果,不論結果是什麼,都沒有任何異議地接受。
就這樣像尊傀儡一樣走着他給他鋪好的路,不問前方會有什麼,旁邊會有什麼,地面會有什麼,就這樣一直走。
不回頭。
紫荊帝感覺喉嚨想是被什麼給掐住了,想說話,卻被人生生掐住了。
看着這兄妹二人帶着喜悅親密的交談甚歡,他突然有那麼一瞬間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什麼了,他對傾簫,是不是忽略了什麼。
他這一刻,想聽聽兒子對他做的決定的看法了。
“傾簫……”他叫了聲。
皇傾簫的目光往他身上移了移,隨即落回自己的手中的玉露,不慌不忙地將玉露送到凰殤昔手裡,他才緩緩站了起來。
“兒臣在。”
“丞相家的大小姐,你娶不娶?”紫荊帝很直接地問。
皇傾簫沉默,鬼使神差地回頭,看到凰殤昔朝他露出的笑容,心中是從未有過的堅定。
“回父皇,兒臣不想。”
剛剛紫荊帝說要賜婚,賜楊遲語給他做。太子妃的時候,皇傾簫只是默默地看着自己茶杯中的水。
凰殤昔突然問他:“傾簫,你父皇給你賜婚,你怎麼一點表情都沒有?”
皇傾簫當時只揚起了一個弧度,甚苦澀,他料定了凰殤昔看不到,纔會將苦澀擺到檯面上。
誰知,凰殤昔卻感受到了,將她手中沒有喝的玉露放進他的掌心,跟他說。
“傾簫,你不喜歡她。”語氣是肯定的,接下里的話,令皇傾簫的心顫抖,是一種被說中心事的顫抖。
“或者說,你不是不喜歡她,而是不喜歡被強迫,不喜歡沒有你任何意見在內的任何決定。”
皇傾簫擡起臉,認真看着凰殤昔凝重嚴肅的表情,被人看穿了心事,他居然覺得……好像卸下了包袱一般。
或許,因爲看中自己心事的人是她,或者別的人,恐怕,他已經下殺手了。
他垂眸盯着手中蕩起了一圈又一圈漣漪的玉露,微微勾起了自嘲的輕笑:“昔兒,只有你能明白我。”
凰殤昔認真的時候是很美的,比任何時候都美,她說:既然你不喜歡,你爲什麼不去拒絕,你是當事人,你有拒絕的權力。
皇傾簫搖了搖頭,聲線有些低落,“不行的,這二十年來,我走了二十年的路都是父皇爲我鋪好的,沒有什麼是我自己的選擇,自己的決定。
或許昔兒你不相信,可是這是事實,二十年來,我沒有選擇的權利,也沒辦法選擇,我的人生,註定是走在被人鋪墊好的路上。”
凰殤昔卻不以爲然,她忽然一改剛纔的嚴肅,笑得很輕鬆,“爲什麼這樣想呢?”
皇傾簫眸中閃過了難以明喻的光芒,他盯着她,一瞬不瞬。
“爲什麼非要覺得自己的人生是被別人操控,自己只是一個走在別人的喜怒哀樂上,仍人掌控呢?這樣和傀儡有什麼區別?
傾簫,你不是傀儡,你也不是任何人的,你只屬於你自己,沒有誰能支配你的人生,你是你的,你的路也是你的,誰也不能支配你。
娘賦予你生命,這個生命就是屬於你的,任何的事物你都有自己選擇的權力,別人不能插手,也插不了手。
既然二十年的路都是別人給你安排的,那麼以後的路,你爲什麼不嘗試一下,爲自己而活呢?
活在別人的路上,多累啊……”
一席話,令他的心深深觸動了。
他承認,他動搖了。
他承認,凰殤昔說得句句都戳他心肺腑。
對呀,爲別人活了差不多半輩子,是時候爲自己活了。
皇傾簫的話不大,卻異常的堅定,一個字一個字地敲在人的心上。
楊遲語聽到,失落的同時心中傷痛難忍,但是想了想,這樣神聖完美的男人,自己一個凡夫俗子,又如何配得上呢?
這般想着,心中倒是舒適了不少。
皇虛筌看着皇傾簫,仔細地看着,眼中,竟有些迷茫。
二十年了,直到這一刻他才認真地打量起皇傾簫來,過去的二十年裡,從來就沒有對他過分的關心,不……或許說,只有給了他自己所認爲的關心吧。
不管兒子要不要,只要他自己覺得是好的,便一股腦地都給他,從不去理會被他強塞東西的兒子,是怎樣的感覺。
這個兒子又十分懂事,他給的,從來不會拒絕,加上自己的性格又強硬……
現在想來,他似乎從來沒給過這個孩子真正的關心,甚至,連不過是無關緊要的問候都沒有。
或許潛意識裡認爲他不是自己的孩子,怎樣對待也無所謂,立他爲太子也是看在琴雪沁的面子上。
可是,看着他眉宇與自己的過分相似,看着他與心愛之人的臉型和嘴脣的相像,再加上血玉以及凰殤昔說的話,他這一刻,終於敢肯定。
皇傾簫,是他和自己心愛女人的親生兒子……
以前從不去認真看皇傾簫的長相,現在不過是比認真地看了看,便消去了籠罩在心頭十幾年的疑霧。
到底還是他的錯……
沒有那一刻,比這個時候更加自責了。
他懷疑他的愛人,導致他徹底失去了她,他懷疑他的兒子,導致差點也失去這個兒子。
如果不是這個時候傾簫提出的反抗,他或許還是一直地糊塗下去。
皇傾簫,這個他忽視了整整二十年的兒子……
這一刻,皇虛筌心中只有心累。
從來強硬雷厲的他,想不到也會有這樣的事情。
揮了揮手,紫荊帝表示明白了,揉了揉額角,道:“既然傾簫不喜歡,那就罷了吧,丞相,委屈你了,起來吧。”
丞相連忙拉着女兒叩恩,起來的時候還偷偷瞟了眼凰殤昔。
也不知是爲何的,總感覺這女子似笑非笑的表情有些滲人,特別是紫荊帝說到是他的女兒的時候,他看到這個女子有意無意地將臉撇過來。
沒有睜開眼睛,卻讓人覺得有些詭異。
此時再見那女子,雖然也是似笑非笑的滲人模樣,卻不再是看向他這邊了,心中頓時鬆了口氣。
皇傾簫回頭想給凰殤昔一個溫和的笑容,回過頭才記起,凰殤昔的眼睛看不見……
眸光危險地閃了閃,隨即隱匿起了什麼。
坐了回去,皇傾簫低聲說了句:“昔兒,謝謝你。”
凰殤昔輕笑:“謝什麼,這些都是你努力爭取來的,我沒有幫你什麼,不過是說了一些話,給出自己的觀點罷了,你心若不這般想,我說再多也無用。”
皇傾簫笑,袖下從站起來開始便緊握的拳頭,緩緩鬆開了。
對啊,要爲自己而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了。
紫荊帝顯然是有些煩躁的,他揮了揮手,又問:“沾燊和沾露呢?需不需要朕給你們賜個婚?”
皇沾燊連忙笑着說:“父皇,你日理萬機,政務繁忙,兒臣的小事,自然是不勞您操心的,放心吧,兒臣若是立妃的話,一定會告訴您的。”
凰沾露也笑着附和,但說的話比皇沾燊圓潤多了,“兒臣若是找不到,就請勞煩父皇了。”
皇虛筌點點頭,大袍一揮:“罷了,宴會開始吧!”
話音落下,下方小聲議論的衆人紛紛停下來,恭恭敬敬老老實實地坐在一旁。
方纔的,也就當是看一場小插戲罷了。
姬虞看了看現在的情形,又看了看面上掛着標誌笑容的凰沾露,最後又看了看那邊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平靜地吃着糕點的凰殤昔。
最後,搖了搖頭。
憑她的感覺,凰沾露,絕對要惹上凰殤昔的。
她倒是好奇了,若是凰殤昔對上的是自己的親姐姐凰沾露的話,會不會還是那般勝劵在握?
說實在的,她還是非常想看凰沾露落魄的。
宴會漸漸開始了,舞女們都慢慢上場了,排好了隊形,正要奏起音樂,起舞的。
外面的太監用尖銳的嗓音忽然通報。
“太后娘娘到——靜貴妃娘娘到——”
舞女們立刻停了下來,有些手足無措,紛紛朝她們神一般的皇傾簫看去。
皇傾簫彎了彎脣角,柔聲道:“先退下去吧,等太后和靜貴妃進來再說。”
舞女們連忙朝紫荊帝叩恩,心中感激皇傾簫。
皇虛筌對此沒有異議,也就是揮了揮手。
舞女退下,文武官員們和各自的家中女眷們都悄悄屏住呼吸。
隨即,兩個身着高端服飾的女人一前一後走進來,身邊還有衆多宮女侍候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