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啓聞言,挺拔的身軀僵了僵,眉心居然緩緩撫平開來,露出連日來難得輕鬆的表情。
原來她是想他的,跟他也想她的心情一樣濃烈,也許他不該太強硬,他一直都知道他的後宮是寒雪心裡難以拔掉的刺,她從來不提,卻不代表她一點都不在意。即使他愛她勝過自己的生命,可是隻要他的後宮存在一天,這個矛盾就不會得到徹底的解決。
在外人看來,他後宮佳麗三千本就是天經地義,可是在寒雪心裡,這卻是一條不能碰觸的傷口,一件小事,就能在那條傷口上割出一道血淋淋的溝壑,在他們之間築起無法逾越的隔閡。
他想不大明白,是他的愛表達的不夠清楚,還是他沒能給她足夠的安全感?他心裡只有她,再多的女人都只是擺設罷了。她若一直不能想明白這個問題,他再怎麼解釋,也是治標不治本。或許他該先去找她,兩個人平心靜氣地好好談談,總好過這樣失魂落魄地過日子。
“韓徵,你去御膳房說一聲,說朕今日回玉泉殿用晚膳。還有一會兒,你去玉泉殿看看,囑咐夫人沒事兒就不要出門了,宮人清理積雪的時候,雪沫子到處飛揚,沾上了怪涼的。”
韓徵聽見玄啓這麼說,知道兩個人之間僵持了這麼些天的關係總算有了回還的機會。“諾,奴才遵旨,奴才這就去玉泉殿見夫人。”
玄啓瞧着韓徵欣喜離去的身影,面上冷硬的線條漸漸緩和下來,脣角也不由得掛上一絲淺淺的笑意。原來韓徵比他還要着急,韓徵的忠心,自小到大,他一直都是看在眼裡記在心裡,他的習慣沒有誰比韓徵更清楚,他的心思沒有誰比韓徵看的更通透,有時候玄啓覺得,韓徵比他自己都要了解他。
然而,韓徵萬萬沒想到,等他懷着無比雀躍的心情來到玉泉殿的時候,看見的竟然是一片混亂不堪的景象。
玄啓還站在窗前凝着外面樹杈上的積雪,想象着晚上寒雪看見他是會是怎樣的表現,是兩眼淚汪汪地驚愣在原地,還是撲進他懷裡一陣拳打。無論是哪一種,他都無比期待。可是當他看見韓徵興沖沖地去,不久又急匆匆地回,臉色驀地一沉,心中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陛下,不好了!”韓徵氣喘吁吁地跑過來,還未等氣息穩定,便慌慌張張地道:“陛下,夫人出事兒了。”
玄啓聽了這話,頓時臉色變得青白,韓徵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玄啓已經躍出窗口,提了輕功飛一般往玉泉殿奔過去。
玄啓飛奔到玉泉殿門口,滿地的狼藉令玄啓大吃一驚,只見用來掃雪的幾架長梯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掃帚也是凌亂地扔在地上,幾個負責清理積雪的太監渾身顫抖着跪趴在地上,還有幾個宮女也是跪趴在地上直嚶嚶哭泣,屋裡還有羿兒陣陣撕心裂肺的痛哭聲。
牀上的狀況被帳幔嚴絲合縫遮掩得密密實實,李院正坐在帳幔外面爲裡面的人懸絲請脈,玄啓輕手輕腳地掀開帳幔走進去,等他看見牀上額頭纏裹着厚厚紗布昏迷不醒的人兒時,只覺得渾身血液迅速逆流而上,手腳變得冰涼,軀幹變得僵直,思考停止呼吸困難,心跳也幾乎因爲牀上臉色慘白的人兒停頓下來。
玄啓高大的身軀晃了晃,他緩緩在牀畔坐下,難以置信地盯着寒雪緊閉的雙眸,十幾天前,她還用這雙眼睛哀怨地看着他,可現在他多想她立刻就睜開眼睛看看他,哪怕裡面還有怨氣也好,總好過現在她毫無生氣地躺在牀上,好像隨時都會消失一般安靜的令他害怕。
“說!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朕要你們好好照顧夫人,你們這些狗奴才,一個個都是幹什麼吃的!”玄啓壓低聲音怒斥,可就是他刻意的壓抑,令原本就陰沉憤怒的聲音聽起來更加令人毛骨悚然,人人都清晰地意識到眼前的帝王是真的動了殺氣。
“陛下,事情是這樣的。”香染見衆人都玄啓嚇得趴在地上不敢出聲,她身爲玉泉殿的掌事宮女,心裡再怕,也得在這個時候壯着膽子出來講事情的來龍去脈講清楚。
原來,宮人搬了長梯上屋頂掃雪的時候,羿兒就站在屋檐底下,好奇地盯着他們瞧,覺得一捧捧潔白無瑕的雪被人從屋頂上拋下來的情景,實在好看極了,寒雪見羿兒興致正高,也只得順了羿兒的意,陪他一同站在外面看宮人掃雪。
突然,一個宮人腳下的長梯歪倒下來砸到了另一邊的長梯上,緊接着便帶累了一連串的長梯統統都傾倒了下來。羿兒被突發的狀況弄的呆愣在原地,眼看那長梯就要直直砸在羿兒身上。
夜鶯正巧在這時候從屋裡出來,驚見當時的狀況,連忙想要撲上去將羿兒護在身下,可是比她距離羿兒更近的寒雪眼疾手快地將羿兒一把護在懷中,夜鶯只來得及撲在寒雪身上,將長梯砸下來的大部分力道都承擔了去,可不巧的是,寒雪還是受傷了,傷的還是頭部。
屋裡的氣氛很沉重,玄啓聽完香染的話,並沒有暴怒地令人將那些掃雪的宮人拉出去斬了。他只是靜靜地盯着牀上的人兒,手指輕柔地撫過她白瓷一樣滑膩透明的肌膚,可是,衆人並沒有因爲他的平靜而放下心來,相反這樣的玄啓,周身散發出來的戾氣更令他們覺得比黃泉裡的閻羅還要恐怖。
“李院正,夫人的傷有沒有大礙?她什麼時候能醒過來?有沒有傷到其他的地方?”玄啓一連串的問題問的李院正有些頭暈。
李院正收回手裡的金絲,緩緩道:“陛下放心,夫人頭上的傷並沒有大礙,不過卻是受了些輕微的震盪。夫人一直昏迷,是因爲收了些驚嚇的緣故,睡睡就會醒了。不過夫人醒過來後,可能會有頭暈噁心的症狀,這幾天要多休息,多吃些清淡的食物最好。”李院正說着,又跪下神情欣喜道:“微臣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玄啓本來聽完李院正前面的話,懸着的心才能放下來,可待他聽到李院正後面的話,立刻怒氣橫生,恨不得將李院正拖出去碎屍萬段了:“李康!你這個混賬東西!夫人躺在牀上昏迷不醒,你居然說什麼恭喜朕,朕看你這個太醫院院正是活膩了!來人!將李康給朕拖出去斬了!”
李康被玄啓罵的有些糊塗,等他聽見玄啓最後要將他處死的話時,立刻反應過來玄啓是誤會了,這才冷汗涔涔地上前澄清道:“陛下請聽微臣把話說完。夫人她已經有身孕了,胎兒剛剛足月,脈相很淺,但確實是有喜了。所以微臣才說,恭喜陛下。”
玄啓聽完李院正的話,愣了半響都沒出聲。李院正正疑惑地擡頭,卻見玄啓從帳幔裡衝出來,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臂將他從地上拎起來,瞪圓着眼問道:“你,你說什麼!你再說一次!”
李院正摸不準玄啓現在的摸樣是喜還是怒,只得戰戰兢兢地又重複了一遍:“回稟陛下,微臣是說,夫人有喜了,胎兒剛一個月。”
玄啓死死捏住李院正的胳膊不放,李院正說寒雪有喜了,她有了他們的孩子了!玄啓脣角不由自主地勾了勾,然後又勾了勾,最後掩不住的笑意從脣角染上眼底,那是一種從來都沒有過的近乎瘋狂的喜悅。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衆人也跪伏下身子說着恭喜的話,香染更是爲寒雪高興,差點兒眼淚就掉下來。
“雪兒,你聽見了?李院正說你有喜了,你有了咱們的孩子了!哈哈!”玄啓興奮地衝進帳幔裡握住寒雪的手,對着昏迷不醒的她欣喜地說道,希望她聽到這個消息就能醒過來。
說完他又衝出來,在屋子裡來來回回不停地踱着腳步,心中難掩的激動將他淹沒,這是他第一次有當父親的感覺,這是他心愛的女人爲他孕育的孩子,他恨不得他們的孩子現在就生出來,然後眨着大眼睛甜甜軟軟地叫他一聲父皇。
“韓徵,你傳令下去,命宮人立刻將紫宸殿邊的鸞鳴殿收拾出來,要弄得舒舒服服的,晚上就讓夫人搬進去住,那裡離朕最近,朕要看着皇兒平安成長才放心。還有趕緊去找穩婆準備生產需要的一切事宜不得有誤。”玄啓來回踱了一圈兒,又突然想起了什麼。
“你差人快馬加鞭給夫人的家裡送一封家書,還有趕緊找人準備奶孃,找宮裡最有經驗的嬤嬤來照顧夫人,朕都要最好的。還有,給朕準備筆紙,朕要好好想想該給孩子取什麼名字。李院正將孕婦有什麼禁忌統統都記錄下來給朕,不能吃的不能用的不能碰的,一定要記錄的全面不準有遺漏。還有!還有……還有……”玄啓興奮地腦子裡亂哄哄的,他根本不知道該準備些什麼,只是想將最好的都給寒雪。
“陛下,您走來走去,都把奴才的頭晃暈了。再說,夫人還要過九個月才能生呢,陛下放心,奴才一定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當當的。”韓徵心裡更是高興,居然一時失態調侃起了當今天子。沒有誰比他更清楚,玄啓有多盼望這個孩子的到來。
“哼!沒大沒小的,朕今天高興,便不跟你計較了。你若是不辦好,當心朕罰你去刷馬桶!”玄啓笑着說。
“諾。奴才遵旨。”
羿兒見着衆人都歡天喜地,又聽說寒雪將要有一個小寶寶了,滿是淚痕的小臉變得更加悽楚起來。“父皇,兒臣知道今天雲母妃是爲了兒臣才受傷的,兒臣以後再也不淘氣了,兒臣好好唸書,以後雲母妃有了小寶寶,父皇不要不理兒臣好不好?”
玄啓輕嘆一聲將羿兒抱起來放在膝頭,“羿兒永遠都是父皇的羿兒,父皇不會不理羿兒,不過羿兒是太子,將來要承父皇的位,以後可不能再貪玩兒了。不然,父皇真要生氣了。”
羿兒抹抹眼淚點頭如搗蒜,“那雲母妃有了小寶寶,會不會只疼自己的小寶寶不疼羿兒了?”
衆人見羿兒可憐兮兮的摸樣,都忍不住在心裡好笑一番。玄啓無奈地揉揉兒子的小腦袋,出言哄慰道:“不會,父皇保證雲母妃一定會跟現在一樣疼羿兒的好不好?”
羿兒歡呼着從玄啓膝頭跳下來,小心翼翼地來到寒雪的牀前,奶聲奶氣一本正經地說道:“雲母妃給羿兒生個***好不好?以後羿兒就可以跟他一起唸書一起習武了。”
玉泉殿裡一片歡天喜地,夜鶯包紮好受傷的手臂進來時,聽說了寒雪有喜的消息,更是開心不已,殿外跪着的一衆宮人也鬆了一口氣,心中暗暗將寒雪腹中的孩兒當成了福星。若不是他的突然到來,他們也許現在就沒命了。雖然心知玄啓不會饒恕他們,可是貶去暴室也好,浣衣居也好,去做苦役也好,總好過沒了性命。而玄啓爲了這個孩子,也不會妄動殺念。
果然,玄啓只是將這些宮人貶去了暴室,卻沒說要去他們的性命。要知道,他們的一個不留神,險些害死了寒雪腹中的孩子。若不是夜鶯替寒雪擋了那些梯子,後果真的不堪設想。
沒到晚膳的時候,寒雪有喜的消息便傳遍了後宮,開心的人除了玄啓,就只有太后最爲開心了,而其他人卻是個個憂心忡忡。
寒雪一直都在昏迷,她不知道自己在昏迷期間已經成了宮裡又一輪新的話題人物。她彷彿聽見有好多人在她耳邊開心地說話,還有玄啓也在。她不知道玄啓將她抱上龍攆,一路從玉泉殿到了鸞鳴殿,然後他又將她抱下龍攆送到鸞鳴殿的碧玉牀上,一切的動作都是小心翼翼的,似乎抱着的是稀世珍寶一般,溫柔得能夠擰出水來。
待寒雪迷迷糊糊睜開雙眼的時候,印入眼簾的卻是陌生的紋繡着龍鳳呈祥圖案的明黃色的帳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