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是沒心情搭理他,我隨意回了句:“沒什麼。”便轉過頭,一本正經地盯着屏幕。沒想到過了一會兒他又開了口:“姐姐你爲什麼要盯着這臺電視看啊?別的姐姐都沒有做這麼傻的事兒。”
今天如此頻繁地第二次被鄙視智商,而且還是被一個孩子,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當即瞪了眼轉過頭去,撇了撇嘴,皺着眉頭問道:“你不覺得不舒服嗎?怎麼這麼多話?”
孩子的臉瘦瘦小小的,眼眶周圍還有一圈,這讓他費力睜着看着我的眼睛更顯得大而無神,而我也是這才反應過來,這個孩子,應該生了不小的病。正因之前不善的言語後悔間,孩子嘴角一彎,一臉無害地搖着頭回答道:“沒有不舒服了,以前還覺得很想吐,但有一個跟你穿一樣衣服的姐姐跟我說,只要不在意就不會難受,所以我就一直試着多想想其他的事。”她看着我的眼笑得微微彎了起來,“後來,真的就覺得沒有那麼難受了。”
我聽完有些吃驚,同時心中一陣不可抑制的刺痛,如果這個孩子的話是真的,我是說,如果他現在對人體中適應性最低的疼痛的感覺已真的已經弱化了,那他做透析,到底有多少時日了?
之前的笑情緒早已煙消雲散,恍惚間,我發現我的喉頭已有些哽咽,努力忍住後,我輕輕扶住他的胳膊,輕輕開口道:“知道你不難受,姐姐很高興,那你能告訴姐姐,你叫什麼名字嗎?”
孩子很快地笑着回答道:“我叫向辰星,媽媽給我取的,她說我出生的時候天上全是星星,其中一顆落了下來,就變成了我,我是不是很厲害啊?”他越說臉上的笑容越燦爛,最後變爲一派的洋洋自得。
我看着嘴角也不由得翹起,順着他的話說到道:“嗯,很厲害。所以我們辰星小朋友,剛纔有想什麼好玩的事嗎?”
“想你爲什麼要盯着屏幕啊~”他又很快地接了我的話,面上也又帶上一副探究的模樣。
沒想到會再度回到這個問題,我一邊深深爲自己轉移話題的能力絕望,一邊強撐着笑回答道:“因爲姐姐想要確定不會出現什麼危險的事,讓辰星感到難受啊。”
他聞言卻皺起了眉頭,一臉疑惑地看着我說道:“看着屏幕就能防止危險的事發生嗎?爲什麼?”
我深吸了口氣,儘量用淺顯易懂的語言說道:“因爲上面的那些數字要是變化了,這個幫你治病的機器就會出問題,變得不適合你的身體。不適合的東西,有時候會出現危險的,辰星知道嗎?”
他聞言側過頭,似在思索,過了好一會兒,又轉頭看着我說道:“可是,上面的數字從來都沒有變過啊,而且其他的姐姐也沒有一直盯着看,姐姐是因爲我是小孩,所以騙我嗎?”
我聞言忙解釋道:“不是不是,是因爲.....”我能說什麼?跟他解釋統計學的低概率聚集現象嗎?算了,“好吧,姐姐看着屏幕主要是因爲在想事情,不告訴你是因爲想的不是高興的事,但不是騙你,因爲以前沒變過,並不能保證以後不會變,你再長大些,就會明白。”
他看着我眨了眨眼,隨後又開口道:“不高興的事是指,是之前被那個姐姐罵了嗎?還是你寫不出檢討,覺得爲難?”
我愣了愣,略帶驚訝地脫口而出:“你怎麼知道這些?”問完才自覺說了句蠢話,忙彌補道:“我是說,難道你當時就醒了嗎?還是更早?”
他一臉理所應當地點了點頭,指了指一旁的轉血箱,答道:“裡面那個風扇轉起來的時候,我就醒啦。”
我聞言皺了皺眉頭,還是沒忍住問道:“既然你那麼早就醒了,怎麼不告訴我,還這麼久不說話?”說到這兒,覺得語氣不太對,我又補充道:“我的意思是,是不是因爲覺得睜眼或者說話很累?”
辰星看着我慢悠悠地搖着頭,一時間沒有說話。
我見狀卻仍是不放心,再度開口確認道:“你確定嗎?有什麼不舒服一定要告訴姐姐,這很重要,知道嗎?”
他聽完似認真的想了想,隨後再度搖着頭回答道:“真的沒有啊,我不睜眼是因爲上一次發生這種事的時候,我睜眼了,而那個姐姐就開始說我不好,還說我在醫院亂跑就是壞孩子。但是明明也是她要我一定要在最短那根針指過來,要是我不跑,就遲到了。”
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我有些無語,但還是耐着心勸說道:“準時守約的確是一個好的習慣,但這跟你的身體健康比起來算不了什麼,來不及的時候,好好跟這裡的姐姐解釋一下就行了。當然,”我有些狡黠地笑了笑,“就算你跑了,也不能說你是壞孩子,是那個姐姐過分了,我們辰星這麼可愛勇敢,永遠都會是個招人喜歡的好孩子。”
他聞言很是開心地笑了笑,隨後又一臉小心地問道:“所以姐姐沒有因爲要寫檢查的事,生我的氣嗎?”
我有些莫名地問道:“我爲什麼要因爲這個生你的氣?”
他一臉天真地說道:“因爲如果我當時睜開了眼,那個姐姐就不會讓你寫了啊!”
我稍微一想,才搞清楚其中的邏輯,頓時有些哭笑不得,搖了搖頭解釋道:“我寫檢查是因爲做錯了事,不是因爲那個姐姐沒有責備到你而不高興,而且啊~那個姐姐其實也只是因爲關心你,不是真的覺得你是壞孩子。”
見他聞言臉上顯出一副疑惑的神色,我有些遲疑。這個看起來還不滿十歲的孩子好像很在意自己在別人的眼中是什麼形象,這種一般會在青春期出現的想象發生在他的這個時段實在有些違和,我想了想,正思考着要不要開口問問他父母的狀況,透析機運行結束的提示音在這時響起。
我忙暫時打住腦中的想法,站起身正準備拆卸裝備,旁邊卻突然伸出了一雙有些眼熟的手,以一種強硬的手段,瞬間接管了我手上的工作,同時一個此時聽起來還讓我心有餘悸的聲音傳入耳中:“別在這兒礙事兒,去門外等着。”
擡頭看了一眼這女子的側臉,我悲哀地發現我竟不受控制地想要聽話的向外走去,沒經過多少掙扎,我消失在室內,全程只留下了一個哀怨的眼神。
透過透明的玻璃隔牆,我看到那個女醫生動作十分嫺熟地拆卸着裝備,病牀上的孩子一直瞪大眼睛看着他,臉上的表情很微妙,不是害怕,當然也不是高興,隱隱的,我似乎能感受到其中暗含着一種像是依賴的感情。
由於女醫生背對着我,我不能從孩子模棱兩可的表情判斷出她是不是說了什麼責備的話,待她終於走出來,我有些憋不住地趕忙問道:“怎麼了?你又說他了嗎?剛剛跟他聊天,好像他挺介意這事的。”
女醫生聞言皺着眉頭,面色不耐煩地看着我,語氣不善道:“這是你該管的事嗎?份內的事做好了?”
我聽言又有些氣不過,深吸了口氣,還是儘量心平氣和地說道:“我承認,之前我的遲疑的確是很嚴重的錯誤,我也願意接受懲罰,只是對於這個孩子,我覺得不應該對他太嚴厲。長期使用透析機會引起血管脆性增加,如果他情緒的起伏引起的血壓變動超過了代償範圍,就有因遠端脈管破裂而發生局部淤血或者栓塞的風險。我覺得我們應....”
“我們應該什麼?”她卻突然打斷了我,“你得意什麼,以爲就你知道這些嗎?告訴你,別仗着你以前有臨牀經驗就在這兒不可一世,檢驗科不養你這種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
“我.....”我真的很無語,嘆了口氣,換了個方式說道:“好,好,我們不說專業的問題,剛纔孩子跟我說,是因爲你告訴他一定要準時到,所以在莽撞了的。我覺得這樣的情況不應該再說他,因爲容易讓孩子分不清怎麼做纔是對的,不利於孩子的父母對他的教.....”
“孩子父母的教育?”她竟又打斷了我。
我怔了怔,這句話怎麼個意思?對着她似乎窩着火的眼睛,我有些不自在地點了點頭,正打算繼續說,她卻冷笑了聲,先我一步說道:“呵,孩子的父母早就拋下他走了,從來就沒有行駛過教育的義務,你多慮了!”
雖然今天接二連三的出現出乎我意料的事情,但我現在還是免不了驚訝,喃喃着不知道該說什麼,正猶豫間,她卻又開了口:“這兒沒你的事了,給我回去好好寫檢討,再一次警告你,別把你急診那兒散漫懶惰的習慣帶到這兒來,這兒沒人能伺候你大小姐脾氣。”
我聽完有些無奈,更多的是無力,沒再說話,示意性地點了點頭便轉身離去。之前做事從來無所顧忌,沒想過以後,現在自然也沒有立場,去駁斥他人的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