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話時我還低着頭分析着她病歷上的信息,並沒有看她,在她說完後纔不以爲意地對視過去,一入眼卻有些愣住了。如果沒有意會錯,我想她這樣子,應該就是試探了。
本已到嘴邊的話一下便頓住了,我不得不又仔細斟酌了一會兒,纔看着她說道:“我的確不知道你們中了彩票的事,但我想,這與我並沒有什麼關係吧?”說完見她仍看着我一語不發,我繼續道:“可能我剛纔表述的有些問題,我主要是想說,無論你的家境是否富裕,都有權利以及義務,討要回自已不應有的損失,這樣說,你能理解嗎?”
她聽完後眼神閃了閃,不知道又在想着什麼,我見狀抿了抿嘴,自覺已經盡了義務,便也沒再管她,低下頭繼續看着病歷。
過了有好一會,才又聽見她開口說話:“好的,醫師,我知道了。”我聞言擡頭來看向她,發現她臉上的探究與猜忌已經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眼中還算顯眼的真誠。
於是也對着她笑了笑,清了清嗓子纔開口道:“叫韓芊是吧?剛剛我大致地看了你的病歷,總的來說,情況還不算特別壞,當然具體的,還需要你再做一些檢查我才能確定。”
她聞言眉頭皺了皺說道:“可是,我已經在那個醫院做了很多檢查了,全部也都放在了病歷裡,而且其中許多還就是最近做的,我覺着不用再......”
沒等她說完,我搖着頭打斷了她,說道:“我知道你在那兒做了檢查,但還是得麻煩你在我們醫院再做一次。”說完見她一臉不理解,我嘆了口氣,看着她又補充道:“即使是對於同一種病,每一個醫生治療的手段都有所不同。對於他有用的造影或血液資料,很有可能就沒有我所需要的一些參數,而這些參數,很有可能會直接影響到我手術的質量。”
韓芊聽完後像是認真思考着我的話,過了一會兒,臉色才變得堅定下來,定定地看着我說道:“恩,我知道了,謝謝醫師,我相信你,所以一定會好好配合治療的。”
我聞言覺得有些欣慰,發自內心地對着她笑了笑,隨後低頭認真地開了單子,在當天,便安排他住了院。由於病情存在着惡化的現象,我通過急診科的渠道,更快速地將手術的日期定在了本週末。
韓芊得知後,顯出一種終於放下了心的樣子來,我對於她這樣的反應,既覺得好笑,又感到無奈。身爲病患,最應該掛心的事,原本是自己的病情。可對於韓芊,或者其他我還不知道的,因無良醫生不負責任的行徑而受到傷害的病人,他們最擔心的,卻是自己在忍受着病痛的同時,還會不會承受欺騙。
以前我總想着,只要自己在這個崗位上,做全做好了,就能夠無愧於心。只是現在,當我已經快要完全融入於這個職業環境,卻發現很多時候,即使自己從未迷失本心,也難保不會被別人不正當的行爲影響到。
而每當這個時候,一種濃濃的身不由己的感覺便會慢慢席捲我全身,讓我越來越不能確定,到底該如何作爲?
安排好韓芊的事之後,當天的餘下坐診,情況還算中規中矩,來看診的患者大多沒有什麼重病,小傷小痛處理起來也不算費神。再加上我剛開始坐診,並不存在什麼固定患者,所以到看完最後一位病患,結束問診的時候,也還沒到下班時間。
我將雙手插進褲兜裡,一派閒散地走出了診室,來到大廳門外,看着此時還一片明朗的天色,正打算深吸口氣,放鬆放鬆。一瞥眼,卻不得不將呵欠停在了半途之中。
只見一旁的藥方的門口,昨天看診時我給他開了撲熱息痛的那位可疑男子,正從藥房中走出來,手裡還提了一袋附有H院標誌的藥袋。
我當即想也沒想,便走過去,沒有理會他詫異的眼神,一把將他手中的那包藥奪過,打開後向其中檢索過去,赫然便發現了那盒處方藥的蹤跡。隨後,我擡頭看着他,不顧場合地就開口質問道:“你今天爲什麼又來拿藥?”
他眼神中閃過一絲稍縱即逝的慌張,隨後又久經風雨般地恢復了平靜,目不斜視地與我對看着,說道:“我昨天看完病突然有事離開了醫院一趟,再回來,藥房就關門了,所以今天才抽空又過來拿藥。”說完他見我臉色危險,又開着玩笑道:“誒,醫師,你說你們這藥房的同事,怎麼下班比醫生還早啊?”
不欲與他在這不相干的問題上浪費時間,我忽視了他的玩笑,開口道:“你昨天來看病的時候,說的症狀可都是急症,就算是昨天下午沒拿到藥,那爲什麼不今天早上過來,忍到這個時候,你不覺得難受嗎?”
他聞言笑了笑,又開口說道:“這也沒辦法,不是工作忙嗎?我這看病都是好不容易擠出點時間來的,就這次過來拿藥還是跟公司請了假的。前一陣兒電視臺不是出了一個關於都市白領的節目嗎?我看了可有共鳴了,這現代都市生活啊,就是太.....”
我沒再聽下去,打斷了他:“你別在這兒亂扯,我問你。”說着我從藥包中拿出一盒藥,“這種抗過敏的藥,我昨天並沒有給你開,你藥包裡,怎麼會出現這種藥?”
男子聽言一愣,看着那盒藥,只略一思索便回答道:“這藥大概是我從外面藥店買的吧,我想醫生你也知道,這醫院的藥,總是要貴一點的。”
我皺着眉,目光嚴肅地看着他說道:“我是問你,爲什麼要買這個藥?昨天你沒有說道呼吸道過敏的症狀。”
他略一回想後,恍然大悟似的猛然一拍腦袋,開口說道:“哦,我是說昨天你沒給我開這藥,原來是我忘了說啊!我這慢性鼻炎的事兒吧,是從小就有的,這麼多年都快習慣了,所以就沒當回事兒。”說着他一臉不解地看着我繼續道:“怎麼了醫生,我這樣,有什麼問題嗎?”
我下意識地覺得他的理由十分拙劣,搖了搖頭,就要再度開口質問,他卻先我一步搶白道:“既然沒什麼問題,那我就先走了。”說着一把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又搶過我手裡的藥,“我這還得回去加班,就先走了,謝謝醫師的關心。”
說着他擺着手便向前走去,我見狀忙伸手就要阻攔,疾言道:“你等等,我的話還.....”說到一半,右臂卻突然被一隻手拉住。我停了話,轉過頭去,一眼便看見唐生的臉。
想着他大概是有什麼事找我,我一邊對着他說着:“等一下。”一邊再度轉眼看去,愕然間,發現那男子竟已經走出來醫院大門,此時正攔了一輛出租車要上。
想到左右已經無法再趕上他,我有些無奈地轉過身,面向唐生道:“怎麼了?有事嗎?”
他聞言抿了抿嘴,看了眼醫院門口的方向,纔開口說道:“你剛剛跟他在這兒說什麼?”
我眉頭一皺,張口便說道:“說他拿藥的事啊!我現在覺得他製毒的可能性很大,我剛剛問....”
還沒說完,被他突然出言厲聲打斷道:“你怎麼這麼冒失?”
我一愣,怔怔地看着他,糯糯道:“我,我怎麼就冒失了?我這不是爲了....”
“爲了消除又有毒品流通市場的隱患?”他再次打斷了我,“你覺得你有這個能力嗎?”
我下意識反駁道:“至少身爲一個醫護人員,我既然已經瞭解到這種事,不可能坐視不理!”
唐生聞言臉色顯出了些薄怒來,語氣也變得有些冰冷道:“你最好坐視不理,像你這樣魯莽行事,只有幫倒忙的份。”
我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話語中帶着些自己也沒察覺到的委屈道:“你,你說什麼,我怎麼,就幫倒忙了?”
他見我這樣子,大概也覺得說重了話,長嘆了口氣道:“不是我教訓你,你做事兒前就不能多想想?事關販毒這麼大的事,是你馬虎行事能處理的了的嗎?”
我不服道:“我怎麼就馬虎了?要是什麼也不做,我們不就成了助紂爲虐的人了嗎?”
他搖了搖頭道:“沒有誰讓你助紂爲虐,你還不明白嗎?你這樣冒失地直接去問,是會壞事的!”
我聞言又下意識地想還嘴,下一秒,才終於覺出他話語中的不對勁兒來,看着他,試探着問道:“聽你這意思,你是早就確定了他動機不純的這件事了嗎?”
他沒有回答,只看着我,眼神晦暗不明地點了點頭。我見狀忙不解地問道:“那你爲什麼之前還跟我說,他有肯能是....”
他沒等我說完,便插話道:“我也是今天早些時候才確定的這事兒,具體的回去再談,你先跟我說說你剛剛跟他都說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