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星手術的麻藥還有大概三個小時褪去,在此之前,餘利憑着對一線工作高度集中的主持,將該做的檢查,都做了個遍。檢驗結果的分析進行得如火如荼之際,我想起我們之所以這麼着急的原因。
移植手術的結束在下午五點三十分,行政科下班前最後半個小時的工作時間內,醫院大部分的一線工作人員接到了一個緊急的通知——支援災區。地震發生在S省西南邊陲的一個叫W城的,在此之前十分不爲人知的小城,不同於震盪所帶給C城的僅算得上是心靈的衝擊,在W城,這個衝擊更加的現實而具體。
只是工作通知如此迅速,實屬反常,院領導絲毫沒有顧及到明主這一層面的問題,也着實讓我們沒有想到。面對着絲毫沒有要醒來的跡象的辰星,餘利早已沒有之前掩飾情緒的心思,眼中的焦慮,讓人不能忽視。
我對此完全沒有勸解的能力,因爲我也焦慮,事實上,醫院的大多數人,都因這突然的任務而焦慮。隱隱中我們都明白,從業生涯又一艱難大關,就要到來了。
即使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正真到達災區時,包括我在內同行的一干人,還是沒忍住露出了震驚的表情。鑑於其中不乏有參與過幾年前另一個地區抗震救災工作的前輩,我對這次的災情又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作爲第一批到達的醫護人員,除了一般的醫護工作外,我們中的部分男同志還擔負起了搭建醫療救生蓬的責任。我作爲看起來瘦弱沒有力氣的女同志,被派遣到重災區邊緣交接傷患,眼前身穿橙色消防服的現役消防兵正有條不紊地進行着施救工作。接二連三的傷員根據各自不同的傷情,有的跌跌撞撞地直接走過來,有的被放在擔架上擡過來,還有的因情況緊急,直接就地實施搶救。
由於擔心貿然靠近會干擾消防官兵的救援工作,我和身邊的一行人只能先將重點放在擔架上的傷害身上。
本次地震由於是以縱波爲主的,雖震級不算特別大,但造成的房屋坍塌數量卻是十分客觀的。這導致了我們處理的大部分傷情都以壓傷爲主。而對於壓傷這種大面積組織壞死另外大多數會涉及到骨組織損傷的病症,我在頗爲無力的處理過程當中,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廖佳磊同志。
廖佳磊沒有過來,當時在出發的隊列中我沒有看到他,之前那一羣去幫助搭帳篷的男同志中我也沒有看到他。我不清楚是因爲最初就沒有通知到他,還是因爲他刻意請退了,也不確定自己之前到那一段話到底會帶給他怎樣的影響。總之,當時對此並沒有太大關注的我,現在卻又些遺憾,在這種爭分奪秒的時刻,技術的精度和專度顯得尤爲重要。
又一次用綁帶將傷患的左下肢,在幗窩上十釐米處將大動脈紮緊,我無奈地放手讓消防官兵將他送去帳篷。能做的太少了,大多數情況,我都會因爲手下簡單的急救所達到的杯水車薪的作用而嘆息。甚至有些時候,明明能清晰地預知到傷患到最後可能面臨什麼樣關於自身艱難到抉擇,我卻因還需要緊急處理下一個患者,或者是因爲手上的工具達不到要求,不能做出任何,我明白瞭解的,能夠幫助他解除這種抉擇的措施。
危急情況下,迅速的決策需要足夠魄力和第七,而在這兩方面我都還不足,這對我來說無疑是一種折磨,這樣的折磨,在傷患虛弱卻難掩焦急地詢問我“醫生,我會不會有事”的時候,一次次地加重,帶給我除身體上的勞累外,心理上另一重的打擊。W城並不算大,在這方圓幾裡的荒蕪間,我的苦惱並算不上什麼,而在嚴苛的現實條件下,我的擔憂也得不到切實的解決,我明白這又是一個在依靠過往經驗下更能得到實在成果的工程。
在救援工作中學到的大局意識,讓我在接下來的數天內竭盡所能地賣力工作,有很多次,還是會因爲對於兩個伯仲之間方案地抉擇而懊惱,但對自身專業知識缺陷的遺憾卻漸漸平息了。我想,專業型人才和全能型人才的培養孰輕孰重,是個誰都無法下定論的問題,只是工作中,沒有比切實做事更重要的。
這日清晨,我在一陣汽車馬達的轟鳴聲中醒來,看了眼手機,是凌晨三點,距離我睡下還不到兩個小時。即使實習期長時間的作息不規律的訓練,讓我對睡眠時間並沒有多敏感,但這次中途被吵醒還是讓我有些無法再次入睡,無奈間,我起身隨意批了件白大褂,往帳篷外走去。
爲了避免餘震的傷害,帳篷被設置在野外的一片較空曠的空地上,大而兇猛的蚊蟲是這安全空地的附帶物。一出帳篷,便看到繞着夜燈周圍一圈圈嗡嗡亂飛的蒼蠅蚊子,鑑於之前對其威力的深刻體察,我心有慼慼,避而遠之地走開。
根據之前起身時去看病人的打算,我在十分不良好的光線下,憑着記憶往被用作病房的大帳篷摸索過去。不期然地在路過一個岔道的時候被從另一邊過來的一個形色匆忙的人一撞,哀呼着正打算做好迎接這最近剛發了脾氣的大地母親親吻的準備,腰上突然被一攬,順間陷入了一個溫暖而乾淨的懷抱中。
不清楚自己具體是多久認出了他,回過神來時,我腦中對於給予我這個懷抱的人的認知已經完備,並且絲毫沒有打算要退出來。唐生在我做出動作之前,一直就着那個姿勢,抱着我沒有放開。我不確定他是不是也認出了我,但周圍黑燈瞎火的,我說服自己去相信答案是肯定的,隨後心中涌起一陣難掩的感動。
這次的救災,唐生沒有來,我對於這一件事的發現,比廖佳磊早,只是我一直抑制自己將其想起,抑制自己去探究其中的原因,可不能抑制的,是時時刻刻,不管多忙多累,總不親自來般涌入心頭的掛念。喚回我理智的,是隨着一聲陌生男子的輕咳而驟然消失的周圍的溫暖,炎夏的夜晚,莫名的一陣冷顫中我擡頭看去。
岔道中大多的光源來自周邊的帳篷,隔着蓬布,光線稀疏得幾乎可以忽略,而今晚天空沒有月亮高掛,我看不清面前兩人中任何一個人的臉。這樣的狀況是雙方所共享的,所以幾秒後那個陌生的人開了口:“不好意思,我剛纔走得急,撞……”
沒等他說完,我伸手到脣邊,以“噓”聲打斷了他,沒有說話,轉身便往另一邊走去。到了病房帳篷前到空地,我才停步回頭,確定身後兩人都已經跟來,我不緊不慢地開口說道:“之前聽人說會有市疾控中心的同事過來,”說着我看向那個不認識的人,稍一打量,發現對方頭髮又些花白,“就是您吧?”
對方對於我能猜到並不意外,點了點頭,笑着說道:“嗯,我叫任峻強,在省疾控工作,昨天接到通知,不好意思來晚了。”
我連忙搖着,急聲說着:“沒有沒有,統籌的工作在後期作用重大,您能親自到現場,對我們已經幫助很大了。”
他聞言臉上的笑多了些真心,繼續說道:“之前倒還沒注意是撞着了個這麼年輕的小姑娘,看起來對工作也很認真負責,還好我這助手手腳靈便,否則啊~”說着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唐生一眼。
我不知爲何,對這樣明顯的暗指竟完全不感覺難爲情,雖不至於將心中難以掩飾的莫名高興徹底表現在臉上,但也沒想着要去否認。只是不太敢去看唐生,我略略地笑着對這位前輩說道:“任前輩剛來,我先簡單介紹一下情況吧!現在隨着越來越多的傷害被移離坍塌區,災區大致的情況表面趨於穩定,但事實上,很多常見的後期患區疾病還並沒有得到排除解決,之後會出什麼問題現在我們都還不能確定。”
說着我停了一下,轉身一邊向他們示意着一邊的病房,一邊說道:“這裡就是我們暫時安置傷患的地方,剛纔看您急匆匆的,而且是從住宿區出來,應該就是要來這兒吧?”那位前輩聞言又笑了笑,沉默者肯定了我的猜測,隨後也沒再猶豫,當即轉身掀開簾子往裡走去,我跟在他們身後,終於如願地在燈光下,看到了唐生…的背影……
S省險峻的地勢,向來以易守難攻享名古今中外,大名氣之下,不便利的交通成爲一個十分難以解決的難題。由於最近的,可有供機動車通行的公路,靠腳力需要走大約半個小時,所以當下,對於非極重的傷患,我們都採取通過利用空投物資進行就地醫治的措施。只是,臨時搭建的病房,在難以克服的客觀因素下,在以衛生爲主的多方面,都無法企及醫院裡,哪怕是最普通的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