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許玥,她依舊是那般光鮮亮麗地端坐在講臺上,與前來問好的學生點頭致意。
站在教室門口,希言只覺得那種悲痛又涌上了心頭,她看着許玥的微笑,一如既往的優雅沉靜,眼淚又要奪眶而出。她迅速捂着臉,轉身就跑出了教室。
躲進了洗手間裡,壓抑着聲音,終於哭了出來。
哭了不知多久,才逐漸停止,一照鏡子,希言看到自己的眼睛已經紅腫得無法見人,然後低着頭回了宿舍。
在希言進門的那一刻,許玥早已看清了她那一瞬間微妙的表情變化,又見她驚慌失措地捂着臉奔出教室,正想要上前去追問,可絡繹不絕路過講臺的學生也在無聲地提醒着許玥,即將要上課了。
直到下課也不見希言回來,許玥有些意外,她知道,希言不會無故缺席自己的課。於是,她先不去理會那些圍上講臺的學生,拿着手機走出了教室。
希言正躺在宿舍的牀上,神思恍惚,思緒一片空白,唯有覺得宿舍的樓道逐漸從寂靜變得喧囂,腳步聲,歡呼聲,打鬧聲,一波接一波迴盪在耳邊,愈發心緒不安。希言很想回家休息幾天,卻又不願意見到繼母,一秒都不願意看到。
記憶中不曾癒合過的那些傷痕正被緩緩牽動,她忽然覺得悲哀,連一處容忍她哭泣的藏身之地都無從尋找。
手機響起,是許玥。
彷彿在一片茫茫白雪之中遇到了明亮的燈火,那一瞬間希言又很想落淚。
“到我的工作室來,現在。” 在電話裡,許玥依舊是言語簡潔,惜字如金。
“我生病了。”希言有氣無力地告訴她。
“你在騙我。”
“我沒有。”
“好,我現在就來你的宿舍看看你生的什麼病。”
“我不在宿舍。”希言驚得立刻坐了起來,她不能想像許玥走進這言語嘈雜的女生宿舍,會引發怎樣一種轟動。
“沒關係,我有辦法知道你在哪裡,你等着。”許玥立刻就要掛電話。
“不,你不要過來,我馬上就去你那裡。”
再一見到許玥那柔美的容顏,希言的視線又模糊起來,沒等到許玥說話,就先哭了出來。
見到希言就這樣突如其來地放聲大哭,許玥就拿過紙巾給她擦眼淚,不一會兒,一整盒紙巾就用去了一大半。
希言的哭法是如同孩子一般的毫無掩飾,任由眼淚如決堤的潮水一般,源源不斷地淌過臉頰,滴在衣服上。胸口劇烈地起伏着,有如窒息般的絕望,那彷彿是種失控的哭泣。
許玥從未有過安撫幼兒哭泣的經驗,她也未曾見過有人哭得這般撕心裂肺,一時之間,來不及去細想,唯一就聯想起被其他老師當做笑話一般描述過的,希言在自己被送去搶救的那天,哭得那副悲痛欲絕的模樣。
頓生惻隱之心,許玥覺得眼前這個孩子的哭泣有如一隻受傷的幼獸那般,彷彿有把無形的匕首正深埋在她的身體中,與血肉融爲一體,卻又被不斷拔出,此時,她正被那種切膚的疼痛所吞噬了一般。
許玥不忍再看下去,她從內心深處能感受到細微的共鳴,她走到了希言的身邊,輕柔地撫摸着希言的頭髮,沒有說話。
隨着這個溫情的舉動,希言的哭泣開始逐漸平息,休止。
許玥端過來一杯水遞給希言,柔聲地問:“好了,來告訴我,你到底出了什麼事?”
“趙舒婧讓我不要告訴你,可是你偏要問!”一說完,希言似乎又要哭了。
怎麼又會有趙舒婧,許玥有些不解,又聽到希言在說:“我前天中午和趙舒婧一起吃飯,然後在餐廳裡,見到了…見到了你的…”
許玥有些明白了,問:“那然後呢?”
“我們看到他和別人在一起…”希言說完,眼淚又緩緩地滑了出來,可是她又迅速擡頭看向許玥,她害怕許玥一時之間承受不了這個消息。
卻只見到許玥仍是保持着沉靜的神色,從她的眼神中捕捉不到任何情緒的波動,她只是沉默了許久,然後緩緩地問:“就是這件事?”
希言點了點頭。
“原來就這件事。”許玥竟然是這樣一種輕描淡寫的語氣。
“還有,和他在一起的是…是…”希言覺得她無法把鄭涓涓的名字說出口。
“希言。”許玥打斷了她的話,“你不用告訴我他是和誰在一起,這個我不關心,也不需要知道。”
“爲什麼?”
許玥沉默了一會,她將目光盯着地面,彷彿是思索了很久才緩緩開口:“我和他之間,沒有任何感情,結婚只是服從了我母親的遺囑。而且,我們兩家是世交,我父親的企業和他的家族之間的關係盤根錯節,往來密切,所以,結婚是隻是符合雙方家族的利益而已。希言,我說這個你能懂嗎?“
“嗯。”希言又問:“你上次說,你的婚姻情況有些複雜,就是指的這個嗎?”
“是的。”許玥略微猶豫了一會才點了點頭,似有淚意在她的眼睛裡一閃而過,“畢業那年,我母親病重,趕回國見了最後一面,我母親唯一的遺囑就是要我畢業以後和他結婚。對此我不得不遵守。所以,我和他在婚前就已協定好,互相不干涉雙方的感情,也不必履行夫妻間的義務。所以,他如今另有所愛,或是在什麼地方和什麼人在一起,我都不會在意,也更不會干涉。”
“可是,你真的一點也不難過?”
“你是擔心我嗎?”許玥突然笑了起來。
“我很怕你傷心,我怕你難過,我怕你受到傷害…小時候,我媽媽每天晚上都哭得那麼傷心,可是我爸爸一定要跟她離婚。”希言說着眼淚又流了下來。
許玥又拿過紙巾,再次替她擦掉眼淚,然後卻有些無奈地說:“希言,你媽媽很傷心,想必那時一定很愛你的爸爸,可是我不愛他,他也不愛我,所以我不會傷心,而且,我們也絕對不會離婚的。你懂嗎?”
“嗯。”希言點了點頭。
“可是你哭成這樣,只是在意我?”
“是的,我非常地在意你。”
許玥全然理解了,這場有如被牽動心絃的哭泣背後原來承載了一種沉厚的依戀,這樣似曾相識的依戀使得她無法去理智地迴避和拒絕,她忍住內心的波動,走到了希言面前,俯身將她擁抱住。
此時,希言早已精疲力竭,她也不假思索地伸手環抱住許玥,把頭埋在她的懷中,呼吸着她身上那種混合了牡丹與百合花的香味,充滿柔情和甜蜜,像是一隻冬夜裡流浪的小貓,在凍得瑟瑟發抖之時,尋到了一處能遮風擋雨的溫暖。
這樣帶有庇護和包容的溫暖,從此爲希言的人生確立了基調,使得她此生的追尋都只爲不斷複製這樣一種溫暖。這成了她今後無法抵擋的命運。
隔了很久,希言才鬆開她,輕聲地問道:“他爲什麼沒有愛上你?”
“我不知道。”
“我無法想像,你身邊的人…卻不會愛上你。”說完這句類似於表白的話,希言低下了頭,不敢再看她。
許玥見了卻並不理會,只是走過去打開了抽屜,說:“希言,其實我今天找你來,是有別的事。”
她拿出一張請柬遞給希言:“這些天你一直都在躲着我,所以沒有對你說。我的畫展在下週六晚上開幕,我想你應該願意來。”
“我會來的,謝謝你,”希言接了過來。
“好,要打扮漂亮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