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希言剛走下樓,隔着很遠就見到許玥走了過來。她穿着白色襯衫和黑色短裙,細跟高跟鞋,手裡提着電腦,正是剛上課回來的模樣。
希言不由地停住腳步,看着她笑了起來。即使和她朝夕相處,又有過那樣多親密的時刻,但如今見到她出現在眼前,仍然是抑制不住地心跳加速。
可是,待許玥一走近,希言的笑容凝固了,她纔看清,許玥並不是獨自一個人,她身邊還跟着一個陌生的女孩,小圓臉,雪白的皮膚,一雙神采飛揚的大眼睛,齊肩的長髮,那一種希言再熟悉不過的欣喜與期待,正洋溢在她的小酒窩裡。這是個非常可愛的女孩。
一瞬間,希言就想到了在許玥生日那天所見到的百合花。
此時,這個女孩正將雙手背在身後,一個很嬌憨的姿勢,她的身高只剛過許玥的肩膀。許玥也時不時側過臉去低頭看向她,那一低頭的柔情,在希言看來也是極爲寵溺的。
許玥從來不會這樣低頭看着自己,希言有些落寞地想,她開始爲自己一米七二的身高而感到萬分自卑。
見到是希言正站在前方,許玥就對身邊的女孩說過幾句,她笑眯眯地對許玥一揮手,轉身就活潑潑地跑開了。
“怎麼在這裡站着?”
許玥走到了希言的身邊問道,一如既往地帶着微笑,可希言覺得,她這樣的微笑裡尚且停留着方纔的那片柔情。也曾以爲,那樣的柔情獨屬於自己。
心間的那棵荊棘樹又開始茁壯生長,帶刺的枝條扎得內心深處一片生疼。
希言沒有回答許玥的問話,只是沉默地從她手裡接過了電腦。
其實,希言並不理解自己爲何這般介意,她見慣了許玥受學生的追捧,也時常見到有學生來對許玥流露愛慕之意,從來都覺得這是一件極正常的事,甚至有些得意,並在一旁頗有興致地觀看着。
但此時,這個女孩卻讓希言本能地產生了敵意。
不久之後,希言知道了她的名字。
那天,又在樓道里遇見了許玥,她身邊又跟着這個女孩,手裡抱着一疊書,一見就知是在替許玥拿着。她帶着明快的笑容在對許玥說話,許玥也聽得興致盎然。走到一半,只見許玥想把書拿回來,而這個女孩卻將身子一偏,不讓許玥拿過去,活脫脫就是一副撒嬌的模樣,許玥也只是微笑着。
希言感到一陣澀重的淚意直涌上眉心,她從來不敢對許玥這樣的撒嬌。再也無法忍受下去,只覺得那棵荊棘樹膨脹得幾近將心房撐爆,如同在迴應這種劇烈的衝擊感,她不假思索地快步走了上前。
“希言,這是李姍姍,比你低一級,不過和你是同一年的。”許玥仍舊是帶着微笑告訴希言。
“希言學姐好,我認識你很久了。”她的聲音很是悅耳,也是笑得一臉明媚,那一瞬間卻讓希言聯想起大一時的鄭涓涓。
“李姍姍,你好。”希言聽到自己在用一種冰冷而陌生的聲音向她問好。
“你叫我姍姍就好了,我聽許老師說過你很多次,大家也經常談論你呢!”
“是嗎?”希言抹出一絲毫無溫度的微笑,然後看向許玥。
“姍姍,把書給我,你先回去吧,謝謝你。”許玥的聲調和她的眼神一樣柔和。然後,李姍姍繼續帶着燦爛的笑意,把書還到了許玥的手裡,又對許玥說了聲再見,也對希言很可愛地揮了揮手,轉身就跑了。
希言毫不猶豫地把那些書從許玥的手裡搶了過來,替她抱着,陪她一起回了工作室。
等不及關上門,希言就撲過去抱住了許玥,低頭將臉埋在她的肩上,不說話,如同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許玥有些不解,她輕撫着希言的頭髮,柔聲地問:“怎麼回事?”
彷彿是爲這樣的溫情所鼓勵,希言沒有回答,卻突然用力地吻住了許玥,然後閉上了眼睛,那一種冰涼清甜像果凍一般的觸覺瞬間蔓延開,讓她忘記了一切,開始出於本能地仔細吸吮着,品嚐着,又感到許玥也在溫柔地做出迴應,也在自己同樣柔嫩的脣上親暱地摩挲着。
那個片刻,希言只覺得這個世界安靜至極,似有無數幻影在四周飛舞,變化不斷的光線裡穿梭着一陣糖果色的綿綿細雨,輕柔地飄落着,覆蓋到全身,有如溼潤的畫紙上緩慢暈開的大片色彩。這不是她和許玥的第一次親吻,卻從來不知原來會是這般甘美沉醉,她不由自主地抱緊了許玥,渴求着更爲深入的纏綿,卻突然被推開了。
希言驚訝地發現,許玥正看向門口,而順着她的視線望去,門口似乎剛有人走過。
許玥立即走上前去鎖門,又回過頭,帶着一臉責備的表情對希言說:“以後記得先鎖門然後再….”
她沒有說完,只是將視線移到了窗外。
很少見到許玥流露出這般焦慮緊張的神色,希言也有些不安,她低下頭,努力調整着呼吸的頻率,卻又忍不住地回味着方纔的那種甜蜜,也爲自己剛纔的動情而感到羞愧。
那天以後,希言卻並沒有聽到任何的流言蜚語,但也許是她始終過着遊離於主流羣體之外的生活,無法感知到其中的波瀾,或是她早已處在漩渦中心,反是異常平靜。
只是,希言又再次遇到了李姍姍。
那天,希言正路過學校的甜品店,卻很意外地見到許玥站在門口,她依舊是穿着緊窄的黑色短裙和細跟高跟鞋,挺直着後背,身姿永遠是那樣挺拔綽約。那些從甜品店進出的女生們,端着飲料,咬着吸管,都在不斷地回頭看她。
並沒有細想,希言只是很驚喜地走上前去,卻忽然見到李姍姍端着兩杯奶茶走了過來,先是笑眯眯地將校園卡還給許玥,又將一杯奶茶送進她的手裡。
瞬間血液像凝固了一般,希言又有些尷尬地停留在半路中,她知道許玥從來都不喝奶茶,而她的校園卡也向來都是自己替她保管,她只有去圖書館的時候纔會要回來,從來不會交給第三個人。
而此時,李姍姍又是笑得滿臉燦爛,格外天真無邪,希言也很落寞地發現,自己永遠都不可能有這樣的笑容。
片刻間,心中那棵肆意生長的荊棘又成了一顆炸彈,並且開啓了倒計時即將被引爆。希言快步走了上前,在許玥的面前一站,平視着她的眼睛,不說話。
許玥立刻就微笑着和李姍姍告別,目送着她的背影走遠了,才轉過頭來對希言說:“我正找你有事。”
希言卻低下了頭,不願看到她此時的微笑和眼神裡流淌出的柔情,卻聽到她在說:“我有個出版社的朋友,看過你的作品以後很喜歡,上次在我的畫展上他也見過你。”
“…”
“他們現在有一套書需要畫插畫,所以我就自作主張,將你的聯繫方式告訴了他。過幾天他會給你打電話。”
“…”
“在稿費上他們不會虧待你的,只是時間可能比較趕。”
“…”
“還有,你的自述信寫完了嗎?我等會去給你看看。“
“…”
“你這是怎麼回事?”見到希言始終沉默地低着頭,不迴應一句,許玥開始有些不解。
“以後你想喝奶茶告訴我,我給你買!”希言突然擡頭說,只是拼命壓制着淚意,心裡陣陣難過。
“你說什麼?”許玥立刻很詫異地看着希言。
“還有,你的校園卡不許交給別人!”
“你到底想說什麼?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沒有!我就是想告訴你,以後不要讓我再看到你和這個李姍姍在一起!”
“你簡直不可理喻!”
許玥很是生氣地轉身走開了。
希言也轉身回到了教室,伏在桌上,內心的情緒被點燃之後,卻是轟炸得灰飛煙滅,空無一物。淚意逐漸涌現,她很渴望此時許玥出現在門口,如平時那樣,用一個柔美的微笑安慰着自己,然後靠在她溫暖的懷抱裡痛哭一場。
於是,希言時不時地回過頭去看門口,卻看到,許玥果然就站在那裡。
然而,許玥並不是來安撫希言的。
她直接走進了這間因爲她的出現而突然變得安靜的教室,走到希言的桌前,語氣冰冷地問:“你的自述信到底寫了多少?”
沒有見到期待中的微笑,希言只覺得困惑,瞬間又爲她那種凌厲的眼神所驚醒,又突然意識到,近期許玥一直在催促自己完成申請留學的自述信。
“我還沒有寫完。”希言心虛地低下了頭,她並沒有勇氣告訴許玥,近期又另接了一批新的畫稿,佔據了大量時間。
“你自己的事要上心一點,不要輪到我來替你着急!”許玥的語氣滿是煩躁,讓希言聽來不寒而慄,
“先拿過來給我看。”
希言趕緊將桌上的打印稿拿給許玥,她立即接過來,在希言的身邊坐下,拿過鉛筆開始了修改。起初她只是挑出語法錯誤,修改詞彙,緊接着就改動起句子。
“這幾句,你寫完以後有沒有讀過?你過來給我再讀一遍,你覺得你能看懂嗎?“她在幾個句子下來回劃線,似乎在反覆比較一般,纔有些困惑地擡起頭看向希言,再又劃掉。
希言自是不敢回答,只是緊張地看着。
“這一段你是在湊字數嗎?完全是廢話!”許玥又直接將一整段用鉛筆重重地劃去。
“你到底有在認真寫嗎?我已經完全看不懂你在寫什麼。”她突然生氣地看向希言,“你給我出來。”
她將鉛筆一扔,起身就走。
希言也趕緊跟隨了出去。
“你現在成天在幹什麼?如果不是我來追問你的自述信,你大概一直都不會寫完吧?你的作業我還沒追查,大概也是沒有做,對吧?還有,你是不是覺得現在和我關係不一般,所以就有些肆無忌憚了?”
許玥的音量不高,而她說的每一個字卻砸進希言的心裡,像是寒風夾雜着冰雹一般。希言有些無助地低着頭,她無法回答這些尖銳的問題,唯有大腦一片空白。
“還有,你是不是覺得你現在就有能力有資格來約束我?我去做什麼,見什麼人都要得到你的許可?”
“我沒有…”
“我現在這樣掛心着你的事,然後你就是用這樣一種莫名奇妙的態度來對付我?”
“我…”希言不敢再有任何的反駁,只是默默地低下了頭。
“以後你的事我不會再管,我也不想再管!”說完,許玥迅速就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