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週的選修課,許玥沒有再遇到希言,也沒有在意。
下課之後,許玥收拾好東西就直接去了停車場,路上查看了手機,有條短信。
“許老師,今天我給你燉了冰糖紅豆湯,放在了停車場的門口,門衛他看到你的車應該就會給你,回去以後加熱一下再喝。周希言。”
車開到門口,許玥果然見到門衛遞來了一個密封的保鮮盒。
不知這個孩子從哪裡打聽到的手機號。
許玥一路在想着,她覺得有些奇怪,因爲她很少將自己的手機號告訴學生。
等到她再次想起來時,已是好幾天之後了,不過這次許玥特地想起了希言,卻是因爲她需要找人幫忙做課件。
於是,希言又來到了許玥的工作室,這是她第三次來這裡。
前兩次過於緊張,留意不到房間裡的陳設。這一次,希言才終於看清,這間十分明亮的工作室,竟然是異常整潔,靠牆立着油畫架,新裝的畫布上還只有線稿,旁邊是一排書架,另一面是一張繪圖專用,有一定傾斜角度的桌子,頂端夾着一隻形狀纖長的檯燈,旁邊放置着書桌和電腦,桌上的玻璃花瓶裡插着一朵非常鮮豔的向日葵。
“好漂亮的花。”希言忍不住讚歎起來。
“嗯。”許玥點點頭,伸手拿過了花瓶,十分憐愛地用手指撫摸起柔軟的花盤,瞬間又陷入沉思之中。
見到許玥突如其來的一陣沉默,希言有些不解,卻見她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層薄霧一樣,出現迷離而又極帶柔情的神色。
“對不起。”過了一會,許玥終於回過神來,很好看地對着希言一笑。
許玥要做的課件也不復雜,只是要求注意配色和佈局而已。希言發現,她對字體的搭配都要求很細緻,字號的選擇也很講究,連線條的粗細,多出一個像素她也能看出。
這個人的眼力還真是好,希言邊修改邊想。
很快就做完了課件,許玥又和希言約定下次見面的時間,她有一部分翻譯的書稿需要錄入電腦。
一聽到又有機會可以和許玥單獨相處,希言覺得心跳陡然加速,但又覺得格外欣喜。
“你怎麼知道我的手機號?”臨走前,許玥突然又問道。
“你校內賬號的密碼。”希言笑着回答,然後看到許玥微微一笑,流露着欣慰而又有些無奈的神色。
三月之後,氣溫開始回暖,空氣中時常隱隱涌動着一些不知名的花香,陽光溫柔地掃過校園的每一個角落,學校的風景向來是十分出名的,此時絡繹不絕的遊客,開始遍地出現在校園裡,處處又是熱鬧非凡。
此時,鄭涓涓出現在宿舍的次數明顯減少了,她每一次回來,臉上時時帶着些夢幻般的微笑,面對大家的疑問,又不多作解釋,人也變得沉默了許多。這個女孩剛在寒假裡做了雙眼皮手術,原本就十分精緻秀氣的五官,如今愈加的明眸善睞,顧盼生輝。
在一個週末的下午,鄭涓涓接了個電話,也來不及招呼,踩着高跟鞋就直接跑下樓,手裡拎着名牌手提包,新燙的長卷發飄動在身後,一步一步地搖曳生姿。留下希言和張宇冬心領神會地對視一笑,明白了,這其中必有玄機。
那段時期中,希言也在趙舒婧的帶領下去換了髮型,剪了一排整齊的頭簾覆在眉毛上,襯着她白皙的皮膚,越加顯得目光的清澈,臉型的纖巧精緻。希言很喜歡這個新發型,
再次和許玥見面的時候,她見到了希言的新發型,卻是微微一蹙眉,只是說:“這大概是趙舒婧的主意吧。”
希言正想着你怎麼連這個都知道。可是,許玥卻忽然有些神色恍惚地走了過來,伸出手,用指尖輕輕地撫過希言的臉頰,撫開了她的頭簾,像是在美術館裡鑑賞一副畫那般,仔細注視着希言。
希言被她觀察得有些不自在,一瞬間就想要躲閃開,卻又見到許玥的目光飄忽不定,似乎是穿過了自己,落進了某個早已不存在的時空,又感覺到她冰涼的指尖觸碰在臉上,有如飄落着簌簌雪花,不由地心中一凜。而且,此時距離她又如此之近,一陣一陣的花香味自她身上飄來,彷彿是將自己緊緊地包圍其中,那感覺又極爲沉醉。
終於,過了一小會,有如過了一個世紀一般,才聽到許玥輕輕地嘆了口氣,轉身回到書桌前,拿過一疊稿紙,語氣平和地交代希言輸入到電腦裡。
許玥的字跡果然是很秀美婉約,希言想到了她寫在水彩本扉頁的名字,一筆一畫之間都流露着動人的韻致,如她本人一般,見了不由地怦然心動。
希言輸入的速度非常快,只是,到了最後一頁卻是篇英文的稿件。
她發現,許玥寫英文的筆跡卻又十分飽滿而工整,不同於常見的,英語老師在課堂上書寫的那種連筆花體字,她每一個字母都寫得極爲清晰,每個點都會畫成一個小圓圈。這和她寫中文時用的那種字體,幾乎判若兩人。
雖然是一篇不長的文章,但是希言卻開始輸入得有些費力,陌生的單詞越見越多,於是,不斷的打錯,退格,然後重新輸入。
見到希言的打字速度突然變慢,許玥有些疑惑,卻發現希言還在認真地,一個一個字母地對照着輸入,立刻就明白了。
“你們這學期也要考四級嗎?”終於等到希言輸入完稿件,許玥問道。
“不考,我們要大二纔可以報名。”
由於藝術系的學生的英語水平普遍低於正常水平,學校爲了不影響四級的整體通過率,所以要到大二下學期才允許報名考四級。
“所以,現在就不用好好學英語了嗎?”
就算我好好學習考過了四級也看不懂你寫的這個東西呀,希言心想着,卻又不敢反駁,只是回答:“有在認真學,但是實在太難了。”
許玥又沉默了起來。
其實她也曾體會那樣一段學英語的艱難時期,她懂得這是需要時間積累的,只是這些孩子大概平時都花在專業上的時間太多,學英語的時間過少,所以會覺得困難。
有了幾分理解之後,她起身走到書架前,拿出一本薄薄的,繪圖卻十分精美的兒童讀物遞給希言,說:“英國出版的,內容很淺顯,對你來說應該不會太難。拿回去讀完,下次來還給我。遇到不認識的單詞,去查字典,然後寫在筆記本上。”
許玥的語氣和表情又是一副不容商量的氣勢,希言只得點頭答應。
到了下一次見面,許玥又換過幾本繪圖更爲好看的兒童書遞給希言。
相比於故事和單詞,希言實在着迷於裡面的繪圖。也許是風格不同,這些兒童書裡的繪畫,色彩極爲柔和又豐富,每一個造型生動又充滿了柔情,隔着紙面都能感受出一種無所不在的溫馨。讀着讀着,希言忍不住就推開了記單詞的筆記本和字典,拿出彩鉛和速寫本一副一副臨摹起來。
那一段時期,每天都畫到半夜才捨得睡去,第二天起牀,又頂着一對青黑的眼圈,如同夢遊一般地去上課。
讀完了她書架上所有的兒童故事書,希言並不知道自己的英語是否有進步,但是各種風格的兒童故事插圖,她已經臨摹出了一整本。
在數年以後的一個深夜裡,希言正在用數位板畫着一張兒童插畫,這已經成爲了她的正式職業。當四周一片靜謐之時,恍然間,她忽然就想起了那極爲久遠的從前,也是在寂靜的深夜,自己伏在宿舍的小案桌上,用彩鉛一張一張臨摹着許玥借給她的那些故事書。
彷彿這正是今生的開端。
然而,那時許玥卻早已離開她很久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