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完平面構成這門課之後,希言陪着張宇冬將班上的作業送去了辦公室,卻不見許玥在此等候。負責收隔壁班作業的老師見了便說:“你們去許老師的工作室叫她吧。”
許玥正端着一杯牛奶來開門,見是希言,點了點頭,然後回頭走到桌前坐下。
希言站在門口,說明來意,卻只見許玥正打開一瓶速溶咖啡,往牛奶裡添幾勺咖啡粉。
她回頭對希言說:“你讓別的老師先收一下你們班的作業,我吃完午飯馬上過來。”
說完,又看了一眼手裡的杯子。
“你中午就吃這個?”希言十分驚訝地問,
“不,還有這個。”許玥又指了指着杯子旁邊的一個蘋果。
“然後呢?”
“我這幾天胃不舒服,什麼也吃不了。”許玥停頓了一下,又像是在解釋一般低聲地說:“剛纔疼得太厲害了,所以先回來吃點東西。”
“我去給你買點能吃的東西,你在這裡等着我好不好?”希言十分擔憂地說。
“不好。”許玥直接了當地說,“你回去吧,我馬上就去看你們的作業。”
希言知道許玥並不喜歡自己違揹她的意願,只好聽話地走了,路上先給張宇冬打了個電話讓她交作業給別的老師,然後直接走出校門,去了許玥曾帶她去過的那家餐廳。
“這是什麼?”
許玥取完作業回來,見到希言氣喘吁吁地走了過來,拿着兩個飯盒放到自己面前。
“一份是紅豆紫米粥,一份是雞蓉蔬菜粥,你應該可以吃的,”希言一邊幫她打開餐盒一邊說:“不過,我不知道你胃疼的時候能吃鹹的還是甜的,所以兩樣都買了,你先趁熱吃一點吧。”說完,希言又把湯勺塞到許玥的手裡。
“甜的和鹹的是怎麼回事?”許玥接過了湯勺,問道。
“我每次胃不舒服的時候只能吃鹹的東西,吃甜的會更厲害,可是張宇冬就正好相反。”
“噢,那我會比較想吃甜的。”許玥點了點頭,只喝了幾勺甜粥就放下了,然後蓋上盒蓋,打算起身。
“再多吃一點好不好?”
“不好,我還有事。”
見到希言仍是一臉擔憂的神情,許玥就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語氣柔和地說:“我回來以後會再吃的,謝謝你,你先回去吧。”
“那你吃藥了嗎?”希言走到門口,又小心地問了一句。
“吃了。”許玥想了想,又補充一句:“我每次生病的時候,吃藥都特別積極。”
希言突然眼前浮現出她家客廳裡,那滿滿了一櫃子的藥。
然而,沒過幾周,希言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那天下午,許玥正在教室裡講評作業,兩個班的人都聚集在了一起。
起初,希言只注意到她的臉色愈見慘白,額頭上不斷地滲出冷汗,卻強裝鎮定地控制着聲調在說話,希言慢慢地挪到她身邊,想找機會給她遞張紙巾,卻只見許玥突然就安靜了下來,她頭靠着椅背,如睡着了那樣,再一看去,她連嘴脣也一片灰白,絲毫不見血色。
希言驚恐地趕緊去拉她的手,連晃了幾下也不見迴應。
頓時周圍陷入一片安靜,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幾秒鐘後才見慌亂,尖叫的,跑出去喊人的,打電話的。一瞬間,希言就幾乎站不起來了,眼淚奪眶而出,她跪坐在許玥的身邊,緊緊地握住她冰涼的手,一遍一遍地反覆叫着她。
直到救護車趕來,希言才癱倒在地上痛哭了起來,老師和同學們一見,又都上來安慰希言,可是誰也勸不住她的眼淚,她哭得那樣悲痛欲絕,讓人見到了不由地動容,卻都有些莫名奇妙。
最終還是有老師打了電話,讓希言的繼母過來將她帶了回去。
再次見到許玥,是在醫院裡。希言和幾個同學一起去看望她。只見她躺着病牀上,瘦骨嶙峋的手腕上正貼着輸液的針頭,臉色仍是蒼白,精神卻似好了一點,見到有學生來看望,她十分疲憊地一笑,伸出沒有輸液的那隻手遞給了希言,輕輕地說:“聽說你那天哭得很傷心,是被我嚇着了吧?”
當着同學的面再次提這件事,希言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握住她的手,輕聲地說:“只要你沒事就好。”
而許玥卻用柔和的眼神看看希言,再環視一圈,微微笑了一笑,然後閉上了眼睛,大家只當她是需要休息,於是都很知趣地走了。
胃潰瘍出血導致的休克,幸虧搶救及時。
再過了幾天,希言帶着精心煲好的粥來單獨看望許玥,聽到醫生這樣說。
許玥仍然獨自躺在這間寬敞的病房裡,牀頭擺滿了十分絢麗的鮮花,映着她蒼白的臉,有些觸目驚心。和上次一樣,沒有見到其他人的身影。
見到希言在打量四周,許玥像是瞭然於心一般,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指着牀頭的花對希言說:“他派人送來的,每天都換新的。”
希言自然知道她說的“他”是誰,只是不敢接話,也不知該說什麼。
又見許玥輕輕地說:“我每天一個人在這裡躺着,也不能畫畫,想看書也不允許,說是怕傷神,實在有些無聊。”
“你要好好休息纔是。”希言安慰着她,見到她只有在病中才會流露的柔弱,又覺得有些心疼。同時,卻又在想,爲什麼她會是一個人在這裡?那個“他”爲什麼不來陪伴她呢?
“你有空的時候,再來看看我好不好?”許玥看向希言,清亮的眼神中有些哀求的意味,讓人無法抗拒。
然而,一回到了學校,希言卻頓時覺得落寞。
幾乎自進入大學的第一天開始,希言就習慣了這裡有許玥的存在,每一天的生活都有如籠罩在她的光芒之下,期待着她的課堂,期待她的微笑,那樣的生活足夠溫暖而豐盛,從未覺得有所空寂。
而如今,希言卻覺得無論走到哪裡,都覺得校園裡都處處有着她的影子。
此時,張宇冬也有了男朋友,那次講座幫她們佔座的男生,希言從來都記不住男生的長相和名字,只能稱呼他爲鼕鼕的男朋友。鄭涓涓也時常不在學校,和羅小蝶也沒有任何交集,而趙舒婧又參與交換生的項目去了日本。
那一段時期,希言時常是獨來獨往地去上課,冬日的校園,總是格外蕭條,四處不見生機的一種孤寂。張宇冬偶然會叫上希言一同去食堂裡吃冬季特有的燉砂鍋,張宇冬的男朋友此時十分殷勤,跑前跑後地爲她們排隊端菜買飲料。之後希言就回到圖書館裡沉悶地做作業。
偶然有一次,路過和許玥席地而坐聊天的那排書架,那正是個陰冷的下午,不見絲毫的陽光,希言又覺得心裡一陣難過。
12月初,下了入冬的第一場雪,那天下午,希言正坐在溫暖的自習室裡畫作業,看着飄散漫天的雪花不斷撲落在玻璃窗上,映得室內格外明亮,不由地起身走到窗邊去多看了幾眼,回到座位時,卻發現多了一個淺粉色的信封,而周圍似乎傳來竊笑聲。
希言頓覺心煩,收拾起東西就往外走,剛走到門口,卻發覺有個男生在身後一路跟隨着,心裡又一陣緊張,下意識的加快腳步就走出校外,直接往醫院的方向走去。
病房裡很安靜,只聽到點滴的聲音,空氣也似乎是凝固的,此時,許玥正靠在牀頭看書,見到落得滿身是雪的希言,不由地一笑,待希言將圍巾外套摘下以後,就招呼她坐到身邊,輕輕地握住她凍得冰冷的手,不說話,只是十分欣喜地笑着。
看到許玥此時的眼神極爲溫柔,似有盈盈淚意,有些異於尋常。希言心裡直難過,隱隱想要落淚,只好趕緊將視線轉移開,正在落在帶來的書包上。
“我來你這裡做作業可以嗎?”希言突然擡頭問道。
自那以後,希言就時常帶着畫紙和顏料來許玥的病房,坐在臨窗的桌前,安靜地畫着作業。
許玥多數時間是在睡覺,或是安靜地注視着希言的側影,偶爾看書,或者也拿着速寫本塗塗畫畫,有時希言想看她在畫些什麼,她卻不理會,迅速將速寫本合上,又讓希言把作業拿過來,然後開始給希言指點着作業。
探望許玥的人仍是絡繹不絕,但是被前臺一概擋下,留下花和水果籃被送了進來,許玥就時常讓希言把水果帶回去分給宿舍的人一起吃。而希言留在這裡,只需幫她注意下點滴的情況,喂水,或者叫人。其餘的事,另有專業的護工來照料她。
有天下午,陽光正好,和暖地落滿了整個房間裡,希言穿着藍色的毛衣,深綠色的格子短裙和黑色的羊毛厚長襪,又扎着頭髮,許玥一見了她就笑了,那笑容裡有如觸動到回憶一般的溫情,又帶着些許寵溺地說:“像是中學校服。”
見她的精神好了些,希言就問要不要扶她出去散散步,許玥點了點頭,然後又問道:“希言,你有鏡子嗎?”
“你要鏡子幹什麼?”
“躺了這麼久,我現在的樣子一定很難看。”許玥有些悲慼地一笑,然後輕輕地用手指梳理着缺乏打理,略有些變直了的長髮。
她在病中自是消瘦了不少,也沒有化妝,確實憔悴了很多。想來,她平日裡都是那樣精心妝扮,永遠都是帶着優雅的微笑,光彩照人地站在講臺上和人羣中。這般驕傲的,注重容顏的一個人,此時流露出的落寞和傷感讓希言心裡極爲不忍,於是走到了她身邊坐下,仰起頭看向她的眼睛,很認真地告訴她:“不,你還是那麼好看,你一直都是那樣美好。”
見到希言時常出現在病房裡,護士們只當她是許玥的妹妹,許玥也並不做解釋,時常笑着握住希言的手對她們說:“我這個小妹妹特別心疼我。”頗有些自豪的意味。
只是,希言來過這樣多次,卻從未遇到過她的父母以及照片上那個男人來探望,有時候想去問許玥,而又隱約覺得,這個話題許玥並不願意去提及。
許玥是在希言的期末考試期間出院的,那幾周裡,希言有多場考試,許玥也叫她不必再過來。
直等到結束完所有的考試之後,希言回到教室裡去收拾電腦和書,突然見到許玥不知何時已站在了門口,穿着深灰色的大衣,圍着米色的格子圍巾,頭髮全部梳了起來盤成一個圓髻,露着白淨的額頭,正在十分柔美的微笑。
希言只覺心中一暖,彷彿經歷了一個嚴寒的冬季,和煦的陽光頓然在身邊普照開來,她立即歡呼了一聲,扔下了手裡的書,不顧一切地跑了出去,在人來人往的走道里,將許玥緊緊地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