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坐下沒多久,蕭北寒就打電話說一會兒過來,帶着她最喜歡的古法黃魚過來一起吃午飯。
顏雪染看看時間,已經十一點多了,律師總是要適應各種各樣囉嗦的當事人,明明事情已經說的很清楚了,還是要無意義的重複,白白耽誤律師的時間。
她的脾氣跟別人不同,一般幹這行越是久,對當事人的耐心就越差,但顏雪染就是一個反例,可能因爲總是跟蘇皖在一起,所以被他的好脾氣傳染了吧?
前臺剛收到外賣,正在外面吆喝:“誰定的外賣啊?”
顏雪染笑了笑,準備去樓下拿兩瓶依雲,前臺趕緊追上去,“顏律,蘇律說你也別回去,他正從檢察院趕回來,接了一個挺有意思的案件,正好跟你討論一下。”
“他又去調卷了?”
“是啊,說是這案子挺特別的。”
顏雪染無奈地笑笑,“怎麼B市有意思的案子都被他接了?明明蘇皖就是個特別沒意思的人啊!我就下去拿兩瓶水,一會兒就回來。”
“好的。”
從檢察院到所裡,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蘇皖的午餐估計會在外面解決,顏雪染回到辦公室之後就把自己放空,一邊發呆,一邊等着蕭北寒。
蕭北寒推門進來時,正好看到她呆愣的樣子,陽光透過百葉窗灑進來,一條一條的,“想什麼呢?”
“喲,這是哪家的外賣小哥,長得真是俊俏!”
顏雪染刻意模仿着古代女子的口氣,腰肢輕擺,一挪一挪地走上來。
“還不是你家的?快過來吃吧,爲了等這條黃魚,我可是耗了半個小時呢,這還是預訂好的,要是沒預訂,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要不是因爲是紀家的聲音,我就把那廚子買下來了,快過來坐。”
兩人濃情蜜意的吃着午餐,互相投喂,簡直像是五六歲的小孩子,直到敲門聲響起……
“雪染”,蘇皖習慣性地走進來,聽到蕭北寒輕咳一聲才微微愣神,然後笑道:“吃飯呢?”
“恩,你吃過了嗎?”
“在外面湊合了一頓,前臺跟你說了吧,等會兒你吃完過來跟我研究一下吧,我還是頭一次遇上這樣的案子。”
“行,我一會兒再去找你。”
“那我走了,蕭總再見。”
蕭北寒默默地看着蘇皖進來,又無力地目送他出去,在私事上自己可以無孔不入,可公事上他還是真的一點兒都插不上手啊,“你們研究什麼,我可以過去聽聽嗎?”
“額……”沒想到他會提出這樣的要求,顏雪染有些爲難,涉及到刑事案件,在一審結果還沒有出來之前,他們都不會明着討論的,就算有幾處要請教,也都會在私下進行,萬一案卷的內容泄露出去,後果就太嚴重了。
“不方便?”
“刑事案件比較特殊,所有的案卷都是國家秘密,要防止泄露,另外,蘇皖說這個案子有意思,那麼肯定就是有爭議的,所以我覺得還是我們兩個單獨討論比較好,萬一出了什麼事兒,你說不清楚。”
蕭北寒睥睨着顏雪染,心想你說的好聽,處處爲我着想,事實上還不是……哼,晚上再跟你討回來。
被他這麼一看,顏雪染不由得後退幾步,這種野獸一樣貪婪的目光是怎麼回事?看來自己今晚又沒有好日子過了,不是她真的拈花惹草,是因爲在某爺眼裡,她身邊的每個男的都很危險。
“北寒,這個……”
“你去吧,我等你回來,再去上班。”
“行,我估計用不了多久,他一上午就調完捲了,肯定不是什麼大案子。”
顏雪染關上辦公室門,才捂了捂自己受驚的小心臟,在外人面前,蕭北寒也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冰山人物,怎麼遇上自己的事兒,心思都明明白白寫在臉上了呢!
好在這是公共場所,要不然……
瞧瞧那個表情,根本就是大寫的白日宣那啥!
顏雪染摸了摸自己緋紅的臉,某爺的眼神真是離開,就那麼赤果果地一掃,比帶着透視眼還可怕!
就算離開了辦公室,那張壞笑的臉還在自己眼前晃着,顏雪染甩了甩頭,把他從腦海裡趕出去,才推開了蘇皖的門。
蘇皖正在草擬一份律師函,看她進來也只是淡淡掃了一眼,依舊忙活自己的,嘴上還是問道:“又吃了哪家的紅蘋果,臉紅成這樣?去把空調調低點,我怕你發燒了,連理智都沒了。”
“你最近也是學壞了!桌上這個是案卷嗎?”
“恩,就是那個,你看看,一共三個卷,但是東西真的不多,一會兒就看完了。”
蘇皖已經忙自己的,顏雪染看了一大半,也沒發現這案子有什麼好玩的地方,見蘇皖也忙活地差不多了,就說道:“這不是典型的貪污罪嗎?他們都是共犯,按照總額計算,涉案金額一共三十萬,屬於巨大,判個十年太輕鬆了,這個有什麼爭議啊?”
“問題是檢察院按照玩忽職守罪起訴的,而且沒有認定爲共犯,所以真正攤在這個犯罪嫌疑人身上的只有一萬多塊錢。”
顏雪染大驚失色,拿着公訴書好一頓瞅,“什麼?!開什麼國際玩笑,這是明顯的貪污罪,弄成玩忽職守罪?涉案金額一萬多,要是再來個認罪態度良好,能不能判上三年都不好說。”
她說的也就是蘇皖心裡想的,他一拿到這個案卷就發現裡面有問題,可他沒有立刻找檢察官,按照這個罪名,他完全可以做無罪辯護,如果無罪辯護成功,法院真的宣判他無罪,那麼檢察院肯定不可能就此放棄,他們會重新偵查,然後很可能以貪污罪起訴,那麼委託人面對的刑罰可能是十年以上。
律師作爲代理人,是要維護委託人利益的,而就這個案子來說,以玩忽職守罪做罪輕辯護是最好的辦法。
“對啊。”
蘇皖跟顏雪染是不同的,他對法律有種莫名的憧憬跟信仰,他一直認爲法律不健全只是暫時的,隨着立法的不斷完善,一切都可以好起來,法律不是他謀生的手段,也是他寄託自身價值的所在。
顏雪染沒有那麼高尚,她喜歡錢,所以她掙錢,所以在放棄刑事案件的時候,她沒有一點兒痛惜,但是她理解蘇皖。
明知道這個案子應該怎麼判,卻沒有辦法提醒檢察官。
“你很爲難吧?明知道檢察官是錯的,也沒辦法說,不過這事兒也要從不同角度去看。”
“我特意打聽了一下,這個檢察官剛轉正不久,也沒多少經驗,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有這種疏漏也是正常的,以前咱們考司考的時候,貪污跟*不也是常常區分不開嗎?檢察官也是人。”
顏雪染知道這種說辭毫無意義的,蘇皖是矛盾的,雖然律師接觸的案子很多,見過很多不平事,聽過很多冤枉案,但是每次遇到依舊是矛盾的。
“也是。”
“你剛剛不是說,從不同角度嗎?說說看吧。”
蘇皖抿了一口濃茶,好苦,他緊皺着眉頭,嚴肅到極限。
顏雪染看着桌上新鮮的草莓,水珠顫顫的,十分新鮮,就拿過一個放進嘴裡,含糊地問道:“說不好怎麼辦?”
“說好了,我聽個道理,說不好,我找個笑點唄。”
“行。從社會正義的角度說,你應該跟檢察官溝通這個事兒,畢竟檢察院起訴,然後被告人被判刑之後,檢察院一般情況下是不會抗訴的,這個案子要是按照玩忽職守判了,就真的可能這麼下去了。”
蘇皖沉重地點點頭,繼續問道:“恩,還有呢?”
“從收入的角度來說,你也可以不跟檢察官溝通,直接給被告人做無罪辯護,這個明顯不符合玩忽職守罪的構成要件,你肯定贏了,然後你掙了一筆。
檢察院肯定不幹啊,以貪污罪重新起訴,家屬覺得你打的那麼好,這次還請你,然後你又掙了一筆,把他從三年有期改成十年有期,把檢察院徹底弄成黑臉,家屬還得謝謝你,然後你的內心的公平正義也可以維護了。關鍵是,錢兒也到手了!”
顏雪染很注重調節氣氛,第一個讓你沉悶,第二個就肯定會逗你開心,蘇皖看着她撥弄手指做出貪婪的樣子,不由得發笑,“第三呢?”
“第三,你就按照玩忽職守給他做罪輕辯護,你掙完錢了,這案子了了,還管當事人死活啊?他十年後發現這案子判的不對,追究的是法官、檢察官,跟你沒關係。”
“還有第四嗎?”
顏雪染又拿了一顆草莓,上面的水珠懶懶地滴下來,在茶几布上暈開,“這第四個就太損了!”
“怎麼個損法?”
“就是你給他辯護完,法院按照玩忽職守判了之後,你再去寫個匿名信把這事兒舉報了!檢察院肯定要查啊,然後就抗訴唄,本來都判了三年,這下又變成十年,這落差……嘖嘖,你說這個是不是最損的?完全違背了職業道德!這是最後一條了啊,沒有第五條!”
“要你選,你選多少條?”
顏雪染無所謂地說道:“第二或者第三吧,我只認錢不認人的,我就是TVB裡面那些萬惡的律師之一,檢察官的前途跟我有什麼關係?不過……”
“什麼?”
“我勸你選第二條,掙了錢,心裡也踏實。這案子不適合你,你是有法律理想的人,可事兒一定要跟被告人商量的,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方式。”
蘇皖點點頭,略帶神秘地一笑,扶了扶自己金絲眼鏡,“其實還有第五條路的……”
“恩?”
剛準備離開的顏雪染被迫停下來,她都想的這麼全面了,竟然還有第五條?
“秘密,不過可以給你個提示,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切……”
顏雪染拂袖而去,懶得理這個浪費自己腦細胞的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