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探子來報,察多軍約一萬人正往慶陽趕來。
樑煥令從京城來的校尉武城總領城防,另配兩名副將,統領原來軍中的幾名將領。所有兵士俱由兵部重新編營,分配給不同將官帶領。
同時,樑煥率五千人離開慶陽府,五千兵士由原葉廷樞麾下將領盛西帶領,同行的還有幾個文官。
白真縣雖然接近前線,但因爲實在太小,察多人佔領後只派了一千人守衛。但如今他們又要進攻慶陽,一千人便拿去了五百人。
接近白真縣城後,按照盛西的建議,樑煥帶領五千人快速衝過弓箭的射程,直接搭雲梯登城。
雖然守城的察多人兵器精良,但在十個打一個的局面下還是難以支撐。很快,盛西的兵士從城牆上進入城內,殺死守城的幾個察多人,便從裡面打開了城門。
這場攻城結束得十分迅速,五百察多人全軍覆沒。盛西麾下五千人死傷不滿百,百姓幾無傷亡。
五千人進入城內,把原本就不大的白真縣城塞得滿滿當當。
接着,樑煥入主縣衙,令隨行幾人重整縣務。現在只需等待慶陽那邊安定下來,就能再給他派點兵馬,好讓他繼續西行,收復懷遠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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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林燭暉推開門,便見到門口的燈罩上停着一隻鴿子。
他心下一驚,已經很久都沒有收到信了,還以爲已經……爲什麼還會有?
他迫不及待地取下鴿子腿上的紙條,顫抖着手展開。
再次見到熟悉的字跡,他不知該喜還是該悲。把一張紙反反覆覆讀了四五遍,他的理智終於控制住情感。
放下信,他長長嘆息一聲。
早朝後,林燭暉叫來了兵部侍郎陸良。
兵部已經被樑煥帶走了一大批,只剩下三三兩兩的人留在這裡負責糧草的事。陸良在鄧直手下幹了多年,鄧直見他忠厚清白,就把他拉進了林燭暉一黨。
林燭暉開門見山問他:“現在戶部給你的糧草還夠麼?”
陸良道:“尚且充足。”
林燭暉問:“有什麼辦法讓它不夠麼?”
陸良一臉迷茫地望着他。
林燭暉解釋道:“比如說,屯着沒有車發,道路泥濘走得慢,天氣不好上不了路之類的。”
陸良一驚,小聲道:“可以倒是可以,但是……”
林燭暉點點頭,“你儘管做,不必全截住,到得少就是了。拖它一陣,我再告訴你下面。還有,此事萬不能與人說,鄧直也不能說,知道麼?”
“是。”陸良應道。
*
慶陽府的糧草倉庫內,郭算正在對着一堆賬本發愁。
他是葉家軍的幾位副將之一,來了慶陽後就兼管糧草之事。最近戰事初捷,正是用糧草的時候,偏偏京城送來的糧食是越來越少。雖然從不曾斷過,量卻不及之前的一半。
這時,丁計咣的一聲推開門,皺着眉走進來,氣憤道:“郭算,我要的糧草何時能給我?我就要一萬人吃十五天,怎麼那麼費勁?”
丁計也是葉家軍的將領,與郭算共事多年,一向不大合得來。他早就得到命令,帶一萬人前往白真縣,會同那邊的五千人一起去打懷遠。但糧草跟不上,他沒法出發。
郭算哭道:“我也沒辦法啊!送來的糧草越來越少,我要是給了你,讓慶陽這些人吃什麼?”
丁計沒辦法,只得氣鼓鼓地回去了。把這事和大家一說,便有人道:“沒有糧草就別去了,打什麼懷遠!白真縣那裡有五千人,先守一陣不好麼?懷遠又遠又深入,打那地方做什麼……”
武城覺得他說得有理,再加上自己也不知爲何樑煥一定要去懷遠縣,就隨他去了。
知道了察多人的優勢所在,慶陽的幾個將領以及兵部的官員一起制定了最佳的戰術,再加上他們有七萬五千人,所以把慶陽城守得固若金湯。不僅沒讓察多人近前一步,還讓他們折損了不少兵力。
雖然只是守城,但對怕慣了察多軍的大平兵士來說,無疑是不小的鼓舞。幾個將領都在盤算着,先把慶陽守住,等朝廷的糧草來了,再繼續西進。
然而,他們只看到察多軍的兵力在一天天減少,卻誤以爲他們只是被打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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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盛西過來通報,樑煥着急地問:“怎麼樣,是慶陽派的人到了嗎?”
盛西淡淡道:“不是,是察多人來了。”
“什麼?”樑煥一驚,察多人不是都在攻打慶陽嗎?
“探子來報,有一隊察多人往這邊來了。”
“多少人?”
“現在大約看到一千人。”
樑煥鬆了口氣,才一千人而已。白真縣現在有將近五千的自己人,還是不怕的。
所以他只是命所有兵士好好整頓,預備作戰。
慶陽那邊不知爲何耽擱了,在援軍來之前,他必須自己先撐着。
只有陳述之一個人憂心忡忡,覺得五千人對五百人都會有傷亡,那五千人對一千人肯定更加慘烈。
縣衙裡,顧鴻恩見陳述之那個顫抖着手握不住筆的樣子,寬慰他道:“沒什麼好擔心的,打仗是那些前線將士的事,總歸是會打贏的。我們在城裡坐着,干涉不到我們。”
陳述之想想也對,可心裡總是莫名地不安。
縣衙太小,大家就都住得很近。晚上,陳述之心煩意亂地胡亂翻書,被樑煥看見了。
樑煥俯身靠在他耳邊說:“才一千人而已嘛,而且他們是攻我們是守,最多也就折個兩千人吧?那不是還剩三千呢。再等慶陽派的人來了,我們還要去懷遠……對吧?”
被他這麼一說,陳述之覺得好像是沒什麼可擔心的。然而還是焦慮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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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盛西來報說,向白真趕來的察多軍不是一千人,而是兩千人。
第三天,是三千人。根據盛西的推算,這三千人還有兩天到達。
再問慶陽來的援軍,只說沒看見。
所有人都沉默了。
五千人守着白真縣的優勢,在三千察多軍面前變得無力。僅僅三天時間,局面就突然被扭轉。
陳述之當即把盛西拉出去,嚴肅地問他:“三千人會怎麼樣?”
盛西老老實實答道:“必死無疑。”
“必死無疑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白真縣守不住,我們這些人全都得死。”
陳述之握緊拳頭,顫抖着聲音問:“那陛下怎麼辦?”
盛西翻了個白眼,“我怎麼知道,我只知道我們這五千人活不成。”
“你們就不能留幾個人保護他嗎?”
“怎麼保護?”盛西輕嗤一聲,“整個白真縣都陷落了,一個也活不成,懂麼?察多人又不是不知道他在這裡,來了肯定是要拿他的。他若逃跑,整個城的人都要跟着遭殃。我提議啊,讓他自己去死。”
陳述之頓時臉漲得通紅,怒道:“你知道自己說的是什麼話麼!”
盛西挑了挑眉,冷哼道:“你哪來的資格教訓我?我自打陪你們來,就知道多半是回不去了,反正我帶着那五千人去死,剩下你們和一城的百姓,你們自己看着辦。”他說完轉身便走。
沒有陽光的日子裡,西北的冬天格外寒冷。
顧鴻恩瞧見陳述之那氣鼓鼓的模樣,連忙過來幫他順氣,“你和他生的什麼氣啊。我聽說了,察多人進城不殺人的。就算城破了,我們誰也不尋死,就安心待在縣衙,他們不會殺我們,還要靠我們治理百姓……”
陳述之不知如何迴應,只是轉身,重新回到屋裡。
他一進屋便看見樑煥直直地坐在主座上,手裡拿着一個茶杯,雙眼一眨不眨地望着杯底。
緩緩地,他去到他身邊,站了一會兒,猶豫着開口:“您怎麼想的?”
樑煥沒有移動眼神,乾脆而流利地回答:“拼死去打,便是打不過察多人,能殺一個是一個!”
陳述之並不是想問這個,他拿過樑煥手上的茶杯,幫他加滿,“那您自己呢?”
“我自己……”被他這樣一說,樑煥纔開始想這個問題,邊想邊說着,“察多人定然知道我在白真,如果我不出現,他們就會挨家挨戶搜查,爲難縣中百姓。如果離開這裡,那就是棄城而逃。如果不走,被捉住就更不行了……”
他忽然轉頭看着陳述之,眉眼彎彎,輕快地道了一句:“那我就只能尋死了。”
周身驟然一寒,這話聽在陳述之耳中,就像他平日裡的一句調笑,並沒什麼大不了的。
樑煥看了他半晌,漸漸垂下眼眸,嘆道:“這樣也好……”
陳述之很想對他說不行,他不能接受這個結果,卻又無法爲他找一個更好的出路。
是啊,他帶來的所有文官都不會死,只有他一個人,不死,那還能怎樣?
他莫名心裡絞成一團,連必要的禮數都省略過去,轉身就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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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武城一掌拍在桌上,“你可看清楚了?”
探子戰戰兢兢地回報:“是,三千人,那條路只能是去白真縣。”
“還有幾天?”
“兩天。”
“我們現在發兵,過去要幾天?”
探子沒回話,這可說不好。
“丁計!”武城厲色道,“現在就帶你的人走,去白真!”
丁計站出來,小心地說:“沒有糧草,郭算不給……”
武城道:“我跟你一起去,盯着他給。”
丁計無奈地搖搖頭,“你去了也要不出來的。”
武城想想也對,這幾個葉氏的將領從來也不服自己。他思索了片刻,便點了另一個和郭算有舊怨的人:“你帶幾個人,去把郭算捆了。我們自己拿糧草。”
那人一陣錯愕,然而他也早就想收拾郭算了,現在武城給了他機會,他自然要去。
丁計又過來問:“帶多少人?要多少糧草?”
“一萬人。糧草有多少拿多少,就算整個慶陽全都餓死,也要先救白真。”武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