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煥的雙手在面前人的身前摸來摸去, 他半仰着頭,“你先回去和你爹說一聲,再看看要帶什麼東西, 不帶也行, 我這裡什麼都有。”
“那怎麼行, ”陳述之拿住他在自己身上亂摸的手, 與他十指交扣, “我進您家門,怎麼能不帶嫁妝。”
聽到這話,樑煥忽然變得激動, 往前蹭了蹭,整個身子貼着他, 傻笑着說:“那我還沒給聘禮呢。”
“給了, 都給我爹了。”陳述之也不由得笑出來。
傻樂了一會兒, 樑煥仍然十分興奮,摸摸這兒蹭蹭那兒, 咬着他的耳朵叫:“小媳婦兒。”
陳述之被他弄得身上躁動,整個臉全紅了,卻埋着頭不肯給他看,“您別這樣……”
樑煥又皺了皺眉,別過頭道:“你能不能把那個‘您’字改了, 哪有這麼叫自家男人的。”
這種要求陳述之一向不知該如何迴應。他一直在按照讓自己舒服的方式控制分寸, 現在確實沒有以前那麼謹慎了。但他發現似乎在樑煥眼裡, 自己越狂妄, 他就越高興。
見他許久沒說話, 樑煥又補了一句:“你那麼叫,聽上去真是你伺候我一樣。”
“本來不是麼?”陳述之想都沒想就說出來了, 說完才意識到他不愛聽。
雖然樑煥早就習慣了他這麼說,但他還是不高興,張嘴咬了一口陳述之的肩膀,嗔道:“你要是想伺候我,就每天把飯喂到我嘴裡,每天自己往我牀上爬,每天跪着給我侍寢,別光說不做!”
他又覺得總說這種話顯得自己太下流了,連忙找補一句:“算了算了,不逼你,你想的時候再改吧。”
然而陳述之扭過頭望着他,很認真地問:“跪着……怎麼……”
樑煥憋住笑聲,在他耳邊吐氣:“今晚教你。”
*
陳述之和陳歲寒說自己要搬去林未央家裡,陳歲寒就“哦”了一聲,什麼也沒問,就去陪他老婆了。
在屋裡翻翻找找半天,陳述之發現確實沒什麼要帶的東西,最後只帶了一個小箱子。箱子裡裝着幾本平時看的書,還有一些梳子、水稻、毛筆、花燈之類的東西。
拿着包袱走到家門口,打開門,陳述之被外頭的人嚇了一跳。定睛去看,王潛?怎麼是他?
自從離開翰林院,他已經很久沒見過王潛了。許多往事已然淡忘,還以爲以後都不會和他有交集了。
王潛咧嘴笑開,“我正要敲門,沒想到你就出來了。好久不見啊,陳行離。”
陳述之不想讓他進自己家,便走出屋子,在身後關上了門,淡淡地問:“找我麼?有事?”
“當然有事。”王潛帶着他走到田埂上,揚頭道,“那我就開門見山了。我前幾日在翰林院裡亂逛,進了一間叫‘素隱堂’的屋子。我上到閣樓裡,遇見了一個人,你猜是誰?”
“那個人以爲是你來了,還叫了你一聲。你再猜猜,他後面說了啥?”
陳述之逐漸反應過來,那天樑煥說在閣樓上遇到一個人,是能對上。他認識林未央,樑煥卻不一定記得他,也能對上。
“他說了什麼?”
王潛挑了挑眉,用輕佻的話音說:“他說,他有點想你了……”
陳述之渾身打了個哆嗦。
“好像一不小心知道了你的秘密呢,”王潛盯着陳述之,笑得很是輕浮,“原來你和那個瞎子整日住在一塊兒,是這個緣故啊。你說我要是把這件事四處說一說,會怎麼樣呢?”
陳述之明白了,他這是拿到把柄,過來要挾自己了。
“說吧,什麼條件?”
王潛拉長了話音道:“要是你能來幫我忙呢,我可以考慮一下不說出去……”
“什麼忙?”
“你來了就知道了。”王潛負手仰頭,四處溜達着,“明日酉時,雍州官辦會館,我等你。”
他說完又回頭衝陳述之一笑,加了一句:“不只是明日,每天都要來哦。你來多久,這個秘密我就能保守多久。”
說完,他拍了拍陳述之的肩膀,大步離去。
*
下午離開辦公的地方,走路去雍州官辦會館,到那邊差不多就是酉時。
一路上,陳述之想起了很多久遠的記憶。
一開始知道王潛這個人,大概是十年以前了。
那時候陳述之還只是個秀才。一個夏日的夜晚,他在村口遇見一個衣衫破爛的女子。她見到陳述之就跪在地上叩頭,懇請他救她。
陳述之就在路邊聽她講了她的遭遇。她名叫溫容,當時十六歲,剛剛嫁到了與懷遠縣相鄰的會寧縣,今夜是她的新婚之夜。
在婚牀上,溫容慘遭丈夫毒打,衣裳都被撕爛。她趁丈夫出去上茅房,偷偷從後門溜了出來,先是回了孃家,可孃家嫌丟人,把她趕了出來。於是她就跑到街上,見到個人就求他收留。
她一直從會寧跑到了懷遠,也沒找到願意收留她的人。正巧這時,陳嫺看到陳述之在與溫容交談,過來問了情況,堅決要留下她。
陳述之和陳歲寒都沒反對,溫容就在陳家住下了,和陳嫺擠一個房間。
溫容十分勤勞,每日都幫陳家做事。但她也知道這樣呆下去不是辦法,後來她不知從哪打聽到,懷遠的一個鄉紳要置辦幾房妾室,就託了人介紹。
最後她以陳歲寒養女的身份嫁了過去,陳歲寒也很高興,白賺了她的禮金。
這個鄉紳在附近地方頗多交遊,有一次到會寧縣的王家做客,聊到新納的小妾,說她本姓溫,卻從陳家嫁來之類的事。他要走時,王家一個叫王潛的後生叫住了他,詳細問了那小妾的名字和容貌,以及陳家到底是哪家。
之後有一日,陳述之聽鄰居說村裡有個人在罵他們家,連忙過去。王潛站在路口,周圍環了一圈人,他正高聲指責陳家誘拐他的新婚妻子,然後又賣給別家,引得半個村子的人都出來看。
陳家在村裡也算是有些身份,加上他們平日和鄰里關係不錯,沒有一個人幫王潛罵他們。這時陳述之站出來澄清事實,反而帶得大家和他一起罵王潛。王潛氣得要和陳述之打架,卻被衆人攔下。
王潛罵陳述之賣了他老婆給別人做妾,這事半個村都知道了,很快就整個懷遠縣都知道了。那鄉紳聽說這事之後,只好把溫容又送到別家。
那年陳述之十五歲,他再次見到王潛,是在二十三歲時和其他雍州學子一起去京城參加會試。兩人一眼就認出了彼此,卻誰都沒有提過去的事。
誰都沒料到,兩個第一次參加會試的人居然成了當年雍州僅有的兩個進士,而且還都留在了京城。
陳述之想起了之前王潛偷自己文章的事。還有另一件事,他之前一直沒弄懂,瓊林宴的那個晚上他打算坐船離開,爲什麼後來會被發現。現在想想,看見自己收拾東西又可能往外說的人,大約也只有他了。
但是,如果他要報仇,最好的方式不是任自己離去,無法在京城做官麼?把這事說出去,讓人來留下自己,這對他有什麼好處?
算起來,是不是還該感謝他,幸好他把自己要離開的事說出去了?
陳述之來到雍州官辦會館門口,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大堂的王潛。他走進去,這家店和對面的雍州會館氣氛完全不同,到處都雕鏤了繁複的花紋,裡面的人也大多貴氣。
見他進來,王潛輕哼一聲,淡淡地扔下一句:“跟我來吧。”
陳述之跟着他轉了大半個院子,停在一間屋子門口。王潛站住,用下巴指了指裡面,命令道:“進去。”
他往裡看了看,好像是一間廚房。進到裡面,有一股食物黴爛的氣味。
“你讓我來這幹什麼?”
王潛揹着手道:“刷盤子。”
陳述之看看身邊的水池裡,果然有一大堆髒盤子。
“把那些盤子都刷乾淨,這是你今天的工作。”王潛輕飄飄地說,“要小心,一個都不能打碎哦。”
他說着,自顧自地走了。
屋裡的陳述之一臉莫名其妙,刷盤子?
他看着水池裡的髒盤子,猶豫了片刻,到底還是伸手過去。
刷就刷吧,又不是沒刷過,多大點事。
對付了幾個盤子,陳述之逐漸發現這些盤子上的髒污尤其難刷,好像是專門放了好幾天,等難刷了纔給他的。
期間王潛時不時過來看他一眼,也不說什麼話,只是翻個白眼就離開。
他花上一個時辰解決了水池裡的髒盤子,走的時候王潛就在門口,冷漠地掃他一眼,說了句:“明天還是酉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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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王潛讓陳述之擦桌椅窗戶;第三天,倒垃圾;第四天,倒馬桶。
陳述之一手拎着一個馬桶,忍受着刺鼻的氣味,趔趄地走在院子裡。王潛就站在旁邊,忽然問出一句:“髒麼?”
“什麼?”陳述之擡起頭,迷茫地望着他。
“我問你,髒麼?”
“什麼意思?”
王潛一副輕蔑的語氣:“當時我還在想,這個窮鄉僻壤的酸秀才靠什麼勾走了溫容。現在看來,原來這個人本事大着呢,靠着一張臉,走到哪裡都要勾人,女人男人都勾得住……”
陳述之別過頭去,沒打算理他。
“我之前還好奇,爲什麼陳述之會試名次那麼低,殿試一下子就成了傳臚。現在才知道,原來都是賣身換的。你說,我要是把你在懷遠的那些腌臢事說出去,還有沒有人買你呢?”
“你這麼髒的人啊,就只配倒糞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