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陽光的春日,連微風也是暖的。一出門,樑煥就迫不及待地攬着陳述之的腰,側頭去咬他的耳朵。
“陛下……”陳述之歪頭躲了躲,這裡雖然僻靜,卻也不是絕對沒有人,這再讓人看見……
樑煥咬了一會兒,便在他耳邊說:“那番‘怠慢本職’的話,是怎麼想起來的?”
他垂着頭道:“看到工廠的事,一時感慨。”
“感慨什麼?”
“我在想,經過這段日子,我們人人有了官職,又動了那麼多歐陽黨人,已經很快了。他們幾十年才遍佈朝野,要清除自然也沒那麼容易。如今沒必要一味對付他,連自己的本職都懈怠了,工廠這事就是教訓。還是做好眼下要緊,位置上去了,將來纔好辦事。”
樑煥彎着眉眼去攬他,笑得有些傻,“嗯,你說什麼都對。”
陳述之沒理會他的討好,緩緩道:“歐陽清年事已高,不求他在位時扳倒他,只要他走後後繼無人便是了。但不能再讓他動我們的人,一個個地排擠下去,會孤立無援的。”
說完,他又覺得這話實在輪不到自己來說,別過了頭去。
樑煥卻一點感覺也沒有,他在陳述之別過去的臉頰上親了一口,悠然道:“我也不着急,慢慢磨他們。等那幾個人都各奔前程去了,我就和你陪他們耗着,把那幾個老頭子都耗死,咱倆就可以橫行霸道了。”
“他要動我呢?”陳述之隨口問了一句。
樑煥冷哼一聲,“他要動你,我拿着刀和他拼命去。”
聽到這話,陳述之只是隨意地笑了笑,聽個樂子。
經過雍州會館所在的路口時,二人瞧見那裡十分熱鬧,樑煥便拉着他拐了進去。
還沒走到門口,陳述之就看到老闆娘在外頭站着。他朗聲道:“老闆娘,我來了,你這兒怎麼這麼熱鬧?”
她轉過頭來,見是他們二人,立即就笑開了,熱情道:“你們來了呀,快進去吧,剛纔鈴鐺還找陳公子呢!”
走近了,陳述之纔看清附近停着幾輛運貨的車。他一聽夏鈴來了,便丟下樑煥一個人進到屋裡。
夏鈴見了他自然是歡欣雀躍,粘在他身上就下不來,一邊誇他又變好看了,一邊跟他說自己有多想他。
樑煥一進屋就看到夏鈴抱着陳述之不放的一幕,他氣得上前把他們倆分開,對着夏鈴不滿道:“小姑娘,你年紀也不小了,要懂得男女大防,不要總是離我的人那麼近。”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大堂裡的人都能聽見。
陳述之頓時羞得無地自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然而他卻說不出話來,實在不知道如何得體地指責他。
反倒是樑煥先指責起他來,在他耳邊輕輕道:“還敢丟下我一個人跑掉了,昨晚沒制服你是吧?”
陳述之嚇得一哆嗦。
夏鈴眸中帶光,驚喜地拉着陳述之的手道:“陳先生,原來你和林哥哥已經……哎呀,恭喜啊!什麼時候的事?我又沒趕上……”
樑煥輕笑道:“趕上的話你要做什麼,趴在我們窗外偷看嗎?”
陳述之皺了皺眉,這人怎麼對誰都不正經。
沒想到夏鈴和他一樣不正經:“當然要看了,我還沒見過像你們這麼好看的男子呢……”
說到這兒,陳述之便隨口問了一句:“怎麼沒見你丈夫?”
夏鈴神色一滯,淡淡地說了個:“他……沒來。”
看她的口氣,陳述之覺得她可能不想提這個人,也就沒再追問。
“行離,你也來啦!”
聽到這聲音,陳述之才發現侯清宵也在這裡,淺笑道:“隔壁的大老闆生意繁忙,還有空來見故人?”
侯清宵不好意思地擺擺手,“那邊現在只剩下雍州的官員了,百姓都沒人住。再說了,我只是個掛名的,實際有別人管事。西關商隊來了,還有好多原來的同學也來了,我能不來看看麼?”
“原來的同學?”陳述之不解道。
“這不是六月又要會試了嘛,他們都來了。”
會試?陳述之沒反應過來,會試三年一次,這剛兩年啊。
樑煥看到他那表情,低低說了句:“國子監,還記得麼?”
他這樣說陳述之纔想起來,去年樑煥答應加開恩科,還加了給國子監的名額。
安頓好外頭的車輛,商隊的差役們進屋來吃晚飯。陳述之要回家吃,被夏鈴拽住不讓走。老闆娘把他們幾個安排在一張桌子上,還塞了兩個陳、侯二人舊日的同學。
夏鈴叫道:“老闆娘,我還想吃螃蟹!”
老闆娘瞪了她一眼,“四月裡哪有螃蟹?今天吃野菜宴,都是我們夥計自己上山去挖的,可新鮮了。”
一旁的兩個雍州學子聊起了家鄉的戰事,陳述之本來沒太注意,直到他聽到:
“我們那裡本來讓察多人佔了,後來又打回來了。後來又有察多人攻城,差點就攻下來了,千鈞一髮的時候大平的援軍趕到……”
陳述之忍不住問:“你家是哪的?”
“我家在平涼府的白真縣。”
陳述之眸光一黯,當時他們兩個幾乎把白真都轉遍了,還有點擔心被認出來。沒想到樑煥卻熱情地湊過去,“我去過白真,小縣城風景不錯,山上挺漂亮的。”
那人見有人感興趣,便繼續講下去:“去年冬天,白真縣經歷了大戰。察多人攻城時,守城的將軍讓所有百姓都去山洞裡躲着,最後竟無一死傷。可是那將軍卻在山上的茅草屋裡自焚而亡……”
“是嗎?我怎麼聽說沒死成?”樑煥一副好奇的樣子。
陳述之臉色變得不太正常。他沒有樑煥那樣沒心沒肺,在白真的記憶對他來說並不愉快。聽着這些話,他有點想走了。
樑煥注意到他不太對勁,連忙拍了拍他的手,問那人:“現在白真怎麼樣了?”
“挺好的,風調雨順,百廢俱興。”
這話是問給陳述之聽的,他聽後果然舒服多了,坐好等待上菜。
拌野菜,炒野菜,野菜餡餃子,野菜湯……一道道綠色的菜餚上桌,顏色鮮嫩,很是可人。一桌人紛紛動筷子,還有的開始吟詩作賦。
風雅事一做起來,夏鈴就開始講她的想法:“雍州現在能教書的先生太少,我想以商行的名義操辦一個學堂,讓那些貧寒士子有書可讀。”
侯清宵聽了第一個表示支持:“這個好啊!我可以幫你在京城這邊聯繫,我那會館裡住了好多雍州官員……”
陳述之卻皺着眉道:“鈴鐺,你自己書讀到哪了?要操辦學堂,自己先得腹有文墨。”
夏鈴燦爛地一笑,“我《四書》都背完了,再說了,我能腹無文墨嗎?也不看看是誰的學生!”
她把自己也說了進去,陳述之就不好再打擊她了,只得專心低下頭吃飯。
吃了一會兒,他發現樑煥幾乎沒怎麼動。跟他吃了這麼多頓飯,陳述之大概知道一些他的習慣,太素是吃不下的。
想到這兒,他便離了座位,到櫃檯找老闆娘說:“能不能給上點葷的?”
老闆娘有些疑惑:“我記得陳公子不挑食的呀。”
“不是我,是……”
“哦——”他還沒說完,老闆娘意味深長道,“沒問題,馬上來。”
然後她就讓夥計給這桌上了一盤紅燒肉、一盤東坡肉、一盤燉排骨、一盤四喜丸子。
結果樑煥對這些菜更加無動於衷,陳述之也知道了,太膩,他吃不下。
剛好這時幾個同學要喝酒,陳述之就拉上樑煥打算溜走。
侯清宵嫌棄地說:“陳行離你怎麼這麼丟人,一喝酒就要逃走?”
陳述之沒理他。
夏鈴也說:“陳先生,我最近讀書碰到了好多問題……”
樑煥拉着陳述之的手,斬釘截鐵地跟夏鈴說:“改天再問,他晚上是我的。”
“哼,沒羞沒臊……”夏鈴癟着嘴瞪了他們一眼。
剛剛入夜,外頭還沒涼下來,走在街上仍然覺得暖融融的。繁華的京城裡,道路兩旁滿是燈火。
樑煥拉着陳述之的手不放,引得行人側目。
陳述之被看得彆扭,他轉過頭望着他,低聲道:“想跟您商量一下……”
“嗯?”樑煥淺笑着看他,覺得他小心的模樣可愛極了,“你說,我都答應。”
雖然知道這話是玩笑,但陳述之還是覺得心裡舒服,也敢說後面的話了:“您能不能……當着人的時候,不要……”
他話沒說全,樑煥卻聽得明白。他放開陳述之的手,把頭湊過去,壓低話音:“沒問題,那就慢慢來。跟了我,你遲早也要變得沒皮沒臉。”
黑暗中看不清臉紅,陳述之及時扭過頭去。
兩人一路沒說話,快到的時候,還是陳述之先邀請他:“這麼晚了,您回去會更久,在我家吃點再走麼?”
“你家有什麼好吃的呀?”
“我家有廚房。”
樑煥倒也不是很餓,但是他不想走。去他家吃飯,好像是個不錯的可以和他多待一會兒的藉口。
一推開門,陳述之便朝着屋裡說:“爹,嫺兒,我帶朋友回來吃飯。”
然後他就看到了一桌的空盤子。陳嫺在一旁道:“我們吃完了,哥,你自己做吧。”
見是這樣,陳述之便給樑煥指了指二樓的房間,“到我屋子裡坐會兒吧,我去做飯。”
看到他往上走了,陳述之就打算去廚房,卻先被剛從屋裡走出的陳歲寒攔了下來。
陳歲寒肅然問:“前兩日做什麼去了?怎麼整夜不回家?”
走樓梯走到一半的樑煥聽見這話,連忙轉身扶着欄杆,幫他答道:“他去我那裡住了幾日。”
於是陳歲寒開始對樑煥感興趣,盯着他看了半天,問陳述之:“你從哪認識的朋友?他是做什麼的?”
陳述之實在不知如何回答,只得看向他,讓他自己說。
樑煥隨口就來:“大伯您好,我叫林未央。我跟行離是……在雍州會館喝酒的時候認識的。我……也不做什麼事。”
“不做事?”陳述之瞥了他一眼,又跟陳述之說,“你還是少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