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得到消息了, 太醫院說,賣合恨草是上面下來的命令。”狼狗挑了挑眉,懶懶道, “上面那麼多人, 你說誰賣國?”
聽他這麼說, 狗熊拍了江霽一下, 道:“白兔, 你們那個什麼堂不是挺厲害的?打聽打聽到底是誰唄。”
江霽頗爲無奈,“我們那個什麼堂是對付前丞相的,他死了, 我們就散了。”
“人散了,情誼還在嘛……”
鸚鵡乾脆利落地說:“若能打聽到是誰提出的主意, 我們甚至不必徹底搞臭他, 只要誘着上面懷疑他別有用心, 便能讓太醫院收手。”
“‘誘着上面懷疑他別有用心’,你知道這有多難麼?如果那人自己不犯錯, 我一個六品官,憑什麼影響上面的想法?爲個破草如此大費周章,值得麼?”江霽覺得這些人就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狗熊聽到這話有些生氣,高聲道:“我告訴你,如果再這樣下去, 不出一年, 樓薩的藥店就會關門, 流沙教就會只剩下教義!爲了拯救流沙教, 做這點事就嫌麻煩, 白兔,你到底是不是虔誠的教徒?”
江霽被說得沒辦法, 只得嘆了口氣道:“行,我去問問吧。問得到問不到,我就管不了了。”
*
白銘家裡在京城有個宅邸,住人的地方平淡無奇,其後卻是個繁複綺麗的園子。二月的二十九日,素隱堂解散時的六個人,加上被起復的賈宣,在他家聚齊了。
吃過午飯,幾人沿着湖邊走了一陣,一起到臨水的亭中休息。
白銘主動坐到陳述之身旁,笑道:“你這有小半年沒來了吧?我記得你是去年夏天去的雍州,案子早就結了,怎麼到這時候纔過來?”
陳述之可不想說自己去了趟察多的事,隨口糊弄道:“天氣太冷,我懶得出門。子賢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賈宣抱着柱子,懶懶道:“年後就回來了。回來一看,我才走了多久,怎麼全都不一樣了……我犧牲得太早,沒親眼看見歐陽清倒臺的一幕啊!”
說到這事,陳述之往衆人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若無其事道:“你們都想我死的事,我可知道了。”
他也就是隨便說說,並沒有真的怪罪他們。他覺得在那種情況下,如果與自己沒有太過深厚的交情,換成誰都會那麼選擇。許恭不那麼選,反而讓他感到奇怪。
這話一出,立馬有人說:“你這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嘛!那件事你是大功臣,也沒見你得個賞賜什麼的……”
陳述之抽了抽嘴角,賞賜倒是天天有,賞得人都吃不消。
“對啊,陳行離又是升遷又是添丁的,夠可以的了。”
賈宣興奮地探出頭,望着陳述之道:“你家也添丁了?這兩年我又添了一兒一女,咱們定個娃娃親如何?”
陳述之輕笑道:“不行,你閨女和我弟弟結親,我豈不是低你一輩了。”
“什麼?你添的是弟弟?”賈宣瞪圓了眼,“你自己的兒子呢?兒子和弟弟都一個歲數了吧。”
這時便有人幫他說:“行離都沒成家,哪來的兒子。”
“我都整個大平逛一圈回來了,你還沒成家?”
陳述之掃了一眼江霽,“江雲開不也沒娶親麼?怎麼不笑話他。”
旁邊便有人哈哈大笑,“雲開說了,他喜歡男人。”
“行離你可離他遠點吧,說不定覬覦你很久了……哈哈哈哈!”
陳述之無比後悔,大好的下午,在牀上躺着不好麼,爲什麼要來湊他們的熱鬧……
接下來,他開始努力地把話題往正經的方向帶。他和他們聊歐陽清死後朝中的局勢,聊曾經害了賈宣的工廠煉出了什麼樣的鐵,聊和察多國開戰有幾分勝算能收復失地。但林燭暉時日無多這件事,他一點也沒敢提。
從白家離開的路上,江霽拉着陳述之問:“你去哪裡?”
“我先回趟家。怎麼了?”
“那咱倆同路。”江霽與他並排走起來。
陳述之往一邊躲了躲,時不時偷看他兩眼,還在想他是不是真喜歡男人。
見他這反應,江霽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不用如此小心,我就算喜歡男人也不敢碰你啊,我還想多活幾年。”
走到外面的大路上,周遭變得熱鬧起來,江霽的話音隱藏其中,就沒有那麼明顯:“行離,問你個事,你知不知道往察多國賣合恨草這事,是誰提的?”
“我提的啊。”陳述之想都沒想就回答了,“這不是好事麼?又賺錢又治病救人的。”
他提的?江霽頗爲訝異,本來只是想通過他打聽一下,居然就是他提的?
“也不全是好事吧,你想,這些草治好了察多人的病,那大平想攻打察多不就難了麼?可見此事不好。”
陳述之想了想,好像是有這麼一條,但和賺錢相比,誰又會在意?
於是他道:“察多軍中的事我們無從得知,只有白花花的銀子擺在眼前,誰還會去想這草對察多有好處?除非察多人自己在乎,派個細作來大平幫着賣草,抓到這樣一個人,才能說此事不好。”
江霽沒想到他一下子說出這麼多來,派個細作來大平賣草,再讓人抓到……
這個主意好像不錯。
*
大平要和察多國開戰的事很快就被最終確定下來,卻沒有公開。爲了延緩察多人知道此事的時間,消息被秘密送到雍州,京城中要去的將領和文官也都是私底下知會的。
陳述之這次主管軍隊中的宣教,負責帶着大家寫文章,宣佈規矩,鼓舞士氣。
未央宮裡剛擺了晚飯,陳述之帶着一臉疲憊走進來。樑煥在他經過時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到自己身前。
他從桌上的盒子裡拿出一顆藥丸捏在手中,“張嘴。”
被他拉住,陳述之整個人有些木,順從地張開嘴,吃了進去。
還沒等他開口問,樑煥便主動解釋道:“上次你說嘴裡起泡,晚上還睡不好,我就讓人拿了一盒成藥。這個一日三次,早晚我餵你,中午你自己記得吃。先吃幾日,還不好的話,我叫太醫來給你把脈開方子。”
他說完,沒聽見答話,去看他時,竟什麼表情也沒有,吃了藥都不嚼一口。樑煥皺眉道:“你不謝我就算了,好歹理我一句吧。”
陳述之這才反應過來:“哦……謝陛下。”
樑煥覺得他的樣子怪怪的,怕他又在那自己跟自己打架,便隨口提議:“我看到園子裡開了不少的花,我也不認得品種,吃完飯出去逛逛,你給我說說吧?”
他勉強笑道:“我就不去了,好累,想休息。”
樑煥有些錯愕。這是幹什麼去了,累成這樣?
見他往牀的方向走,樑煥忙又拉住他道:“先吃飯,吃完再睡。”
“不想吃了,我先睡了……”
陳述之說着就倒在牀上,衣服也不換。
樑煥坐過去,手裡捏着他脖子上的那個繩結狀的吊墜,關切地問:“下午做什麼去了?把自己弄成這樣。”
“沒什麼……”他閉上眼,好似立即睡着了一般。
樑煥被他弄得莫名其妙,自己跑去門口找盧隱,吩咐道:“去找人問問,他幹什麼去了。”
一個人吃了飯,樑煥又看完今天的奏摺,對着榻上那個躺着的人發了一會兒呆,盧隱便進來要通報。樑煥連忙把他拉到外頭的廳上。
盧隱道:“問到了,今天下午去了刑部大牢,在裡面待了一個多時辰。”
“去大牢?找誰?”樑煥蹙眉。
“沒人跟着他,只說是往裡面去了,那邊關着幾個察多奸細,也不知他們說了什麼。”
樑煥沉默了。去大牢找察多俘虜,這是在做什麼?聽上去不是件小事,自己怎麼都不知道?
他緩緩坐到牀邊去,望着心上人恬靜的睡顏,情不自禁地吻上了他的眼睫。
而在肌膚相觸的瞬間,陳述之的身子猛地一顫。
樑煥氣得捏他的臉頰,嗔道:“起來,不許裝睡。”
被他發現,陳述之面上一紅,只得揉揉眼睛起身。他習慣性地去抓樑煥的手,卻又忽然縮回來,一副做錯了事的表情。
“去大牢幹什麼了,嗯?”樑煥用手指描着他眉眼的輪廓。
陳述之別過頭,目光閃爍,“沒、沒幹什麼。”
“告訴我嘛,你什麼事都和我說的……”
“真的沒什麼。”
樑煥的話音霸道起來:“你還有事情連我也要瞞着麼?”
半晌沒聽到回覆,他擡頭去看,陳述之把頭埋在胸前,隱約能看見的側顏上,半張臉寫滿了痛苦。
樑煥愣住,這是怎麼了?
他不敢再逼問了,過去抱着他親了兩口,柔聲道:“好吧,不想說就不說了。既然沒睡,就起來吃點東西吧。”
陳述之一個勁地搖着頭,還是鑽回被子裡躺下了。
第二天,盧隱和牢裡看守交代了幾句,他們便在陳述之下午再次到來時跟在後面。聽得不是很清楚,只聽見他們在談關於作戰佈陣的事情。
等他走了,看守們就審了牢裡那幾個察多俘虜。他們卻都含糊其辭,對和陳述之的關係語焉不詳。
第三天,陳述之沒有再去大牢,而是找了幾個即將啓程去雍州的將領。等他離開,盧隱讓人詢問他們交談的內容,說陳述之以兵部的名義找他們要此次攻打察多的戰略。
盧隱便又去兵部查問,並沒有人指派給陳述之找人要東西的任務。
一件件地得知這些事,樑煥逐漸產生不好的預感,心中慢慢浮現出一個模糊的猜測,極力否認卻又頻頻想到。
一盞昏黃的燈光下,樑煥看着面前那個累得靠在椅子上的人,挪去他身後坐下,輕輕環住他的腰身,低頭啃他的肩膀,幽怨道:“行離,你都不主動了,都不來抱我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