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述之愣了愣, 第一反應居然不是終於見到他了可以離開了,而是他聽到了多少,聽到這些話是不是又要生氣了……
沿着臺階下去, 陳述之纔看見最外面的門口似乎發生過一場打鬥, 有人以人數的優勢控制住了門口那些守衛。而山上的走廊仍舊安靜無人, 每間屋子都大門緊閉, 外面發生的事好像與這裡的居民無關。
到了自己屋子所在的走廊, 陳述之轉頭道:“等我一下,回去拿東西。”
他出來時,手裡捧着一摞本子和紙。樑煥掃了一眼, “什麼東西?給我的?”
他就隨便一說,沒想到陳述之真的回答:“嗯, 是給您的。”
樑煥聽了, 頓時忘記了方纔的憂愁, 心花怒放起來。就知道他在這裡待了這麼久,肯定會給自己送點什麼。
快到門口時, 陳述之遠遠就看到了等在外頭的於問荊。
“娘!”他從樑煥手裡掙脫開來,朝她跑過去,跑到面前又覺得好像抱她一下不太合適,就那麼尷尬地笑望着她。
於問荊十分理解他的尷尬,連忙道:“他們說進去找你, 怎麼找了這麼久啊!還是快走吧, 太久了怕被人看見, 我們得先到安全的地方紮營。”
禁軍們把蒙着眼睛的守衛綁在柱子上, 紛紛上馬打算離開。
陳述之發現他們沒給自己帶馬, 便打算去跟於問荊乘一匹。樑煥看到,一把把他拉了回來, 嗔道:“你娘都多大歲數了,自己騎馬都累,你還去禍害她?過來我這!”
見他這個樣子,陳述之覺得那兩個人可能已經交換了很多有關自己的秘密。他只得走到樑煥身邊,上馬的時候還隨口說了一句:“這麼等不及啊。”
然而這話把樑煥惹火了,他控制馬速掉到最後,然後手就開始不老實。他從後面咬着陳述之的耳垂,發出的聲音充滿渴念:“想死我了……”
“不要碰那裡……”
他不是很懂,樑煥剛見到自己,不應該先關心兩句麼?怎麼一上來就……
但直到這個時候,他才反應過來,他們來救自己了。現在離開了樓薩的監牢,可以回家了,回去之後便一切都如同往常一樣。
他閉上眼,忽然覺得這個場面無比美好。母親在前面指路,愛人就坐在身後抱着自己,他們一同踏上回家的路。爲之孤單等待的那些日子,也就可以不計較了。
向月亮許願果然靈驗,這麼快就實現了一件。
那後面的呢?
黑藍色的夜空,銀白色的月牙,看不到邊際的沙漠上有零零碎碎的馬蹄。
回憶起剛纔的場景,樑煥在面前之人的肩膀上咬了一口,幽怨道:“見着你娘叫得那麼大聲,見我都不叫的。”
陳述之被他逗笑,“這是吃醋了?”
“我千里迢迢從京城趕來,五天就睡了五個時辰,都是爲了救你……”
這話說得陳述之很不好意思,他垂下眸子道:“我沒想到您會親自來,這種事隨便派什麼人不行,又何必自己冒險。”
“那怎麼行!”樑煥整個上身趴在他身上,雙臂在他腰前交疊,“別人我不放心,自己來才萬無一失。以後凡是你的事,我都要親自做。”
被這樣抱在懷裡,陳述之覺得很安穩。他輕輕撫摸着他的前臂,“您不能怪我不叫,我實在不知該叫您什麼。那麼多人,總不能真喊‘陛下’吧。”
樑煥被他摸得渾身酥麻,緊緊勒住他,喃喃道:“別這麼叫……一叫就軟了。”
本來還好好的,陳述之不知道怎麼又拐上了這個方向,於是他放棄了繼續和他正經談事情:“我知道了,以後我都這麼叫。”
“……不要碰哪裡來着?”
“啊你鬆手……”
出發時已經不早了,沒走多遠,於問荊就困得差點從馬上摔下來。反正已經到了一個足夠安全的距離,於是大家決定就地紮營。
空無一物的荒原上,盧隱好不容易纔找到幾塊木頭生火。衆人就着火光搭帳篷,樑煥的由盧隱負責了,他就拉着陳述之坐在火堆旁取暖。
陳述之有些餓了,從包袱裡翻出幾塊這幾天存的饃片,拿樹枝串着在火上烤,就變成了烤饃。
他自己吃一塊,又遞給樑煥一塊,卻發現樑煥就着他的手就開始吃。陳述之連忙把整塊都扔給他,這麼多人呢,丟死人了……
見於問荊拎着個藥箱過來,陳述之又舉起一塊問:“娘,吃不吃烤饃?”
“別亂吃那些不乾淨的東西,生了病我才懶得給你治。”於問荊不屑地掃他一眼。
陳述之只好把饃放在一邊,“娘,您要不要聽咱們家這些年的事啊?我給您講。”
“別講了,今晚又講不完,明天再說吧。”
說着,她也在火堆旁坐下,忽然問樑煥:“林公子,剛纔你不讓我跟進去,你怎麼知道我兒子住哪間屋子?”
還沒等樑煥反應過來,陳述之就說:“他知道的,他跟我在那個屋子住過一段。”
樑煥聞言立刻瞪了陳述之一眼。
“什麼?那爲什麼他回去了你沒回去?”
“我和樓薩商量好,我留在那裡當人質,讓他回去幫樓薩做事。”
“那就奇怪了,”於問荊認真地望着他,“爲什麼樓薩會覺得,讓你當人質,林公子就會幫他做事?”
陳述之終於明白剛纔樑煥爲什麼要瞪自己了。
他蹩腳地解釋道:“那個,因爲他爲人仗義……不忍心看樓薩欺負我……”
“行了別編了。”於問荊說着,拿着藥箱坐到樑煥旁邊,“好點了麼?現在是怎麼個疼法?”
樑煥連忙回神,輕咳一聲答道:“已經不出血了,但是碰了還疼。”
“這些現在吃了,明早再給你新的。”於問荊從藥箱裡抓了一把藥丸放在他手上,“藥膏還夠用吧?”
樑煥把一把藥丸放在嘴裡,也不喝水,直接就嚥了,道:“夠是夠了,就是太難抹了,您有沒有什麼工具啊?”
於問荊翻了個白眼,懶懶道:“這還要什麼工具,自己夠不到的話,找旁人給你抹啊。”
說完,她看了看那兩個人,又加上兩句:“明日走得長,卯時就得起來,你們不可折騰太晚。這地方涼,帳篷裡也好不到哪去,都捂着點。”
她邊說邊打着哈欠回自己帳篷了。
陳述之愣愣地望着她的背影,這幾句話怎麼聽着那麼彆扭?
帳篷裡是有些涼,樑煥趴在褥子上,翻出於問荊給他的藥膏,遞給陳述之,撒嬌道:“你給我抹嘛。”
“這是抹哪裡的?您哪裡受傷了?”陳述之接過藥膏翻來覆去地看。
“啊……這個是抹後面的,我有點上火,前兩天流血了。”
陳述之嚇了一跳,趕緊把藥膏放回去,“要不您還是自己抹吧……”
“怎麼,你不是挺喜歡伺候我的麼?”樑煥瞥他一眼。
陳述之垂了頭,低聲道:“這個,就是覺得……不太恭敬。”
聽到這話,樑煥氣得想把枕頭扔他身上,他哀嚎道:“恭敬你個頭啊!我都疼死了,你一點也不心疼我!”
最後,陳述之還是跪在地上給他抹了藥。
手指探進去的時候,他忽然有一種衝動,想在他身上做一次他常對自己做的事。
想完他就立即閉了閉眼,趕緊把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忘記。
陳述之很聽孃的話,睡覺的時候給自己蓋了三層被子,還一件衣服都不敢脫。樑煥覺得他那裡暖和,就滾進他被窩,整個人壓在了他身上。
見他這個樣子,陳述之就覺得今晚要完。想想也是,雖然說明天卯時就走吧……但是三四個月沒見了,可不是想麼,少睡會兒也沒什麼。
他主動擡頭去吻他,一隻手放在他背上,另一隻手往下探去。
發現他要幹什麼之後,樑煥立即把他的兩隻胳膊按下去,自己也從他身上下來,躺到他旁邊,側頭望着他道:“明日吧,今日想和你說話。”
陳述之難得被他拒絕,臉上一陣陣地泛紅,低下頭不吭聲。
樑煥捏着下巴擡起他的臉,又在他臉頰上輕輕撫弄,“那邊過得好麼?有沒有受欺負?”
“很好,日日都有牛羊肉吃。後來再沒見過樓薩,沒人欺負我。”陳述之淺笑着說,“就是夜裡睡不好。”
說到這裡,他摸了摸腕上的手環,當時說走的時候還給人家,結果今日太匆忙,也沒來得及。
“夜裡睡不好?想我麼?”
“您明知故問……”
“想聽你說。”
陳述之無奈,一本正經地說:“想,每日都在想,從早到晚都在想,無時無刻不在想,想得泣不成聲,想得撕心裂肺,想得肝腸寸斷……”
樑煥被他酸到,擰了一把他的耳朵,“你個翰林老爺,就你詞多?”
“您說要聽的,我要是就說個‘想’,您定然也不滿意。反正都是真心話,多說幾句怎麼了。”陳述之一臉委屈。
“好聽。”樑煥過去親了親他的額頭。
兩個人擠在三牀被子裡是有點熱了,樑煥拿出手臂,捧着面前之人的臉,讓他與自己目光相對,說得十分認真:“你看着我,有話跟你說。”
“嗯。”
樑煥猶豫了半晌,輕輕開口:“你和月亮說的那些話,我都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