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煦之冷笑一聲,將手裡的小玩意隨意往後一丟,右手握住了腰間的劍柄。
只見眼前這幾人,臉上塗了泥漿似的灰撲撲,看不清本來面目,衣衫顏色五花八門,他們手持明晃晃的兵刀,還沒等苓嵐和承列反應過來,刀劍相迎撲向煦之。
苓嵐大驚之下,根本來不及多想,下意識橫跨一步攔在煦之身前,把懷中各種物品往前向那幾人亂丟。
刺客一呆,用兵器挑開袋子正要向苓嵐撲來時,煦之已用左手把她攔回自己身後,右手抽出腰間的佩劍,挺劍刺出。
輕微的刀劍碰撞之聲過後,地上掉落了不少事物,有苓嵐丟出去的果脯蜜餞,有刺客被削斷的刀頭劍尖。
煦之手上那其貌不揚的短劍,竟有着削鐵如泥的鋒利,正是金族的聖物——斷寒劍。
錯愕之下,刺客一時不敢上前,但即刻,他們已被另外的十餘人包圍。
這十餘人有作尋常路人打扮,有作商賈打扮,服飾樸素,可仔細望去,都是銳宮裡的侍衛,連銳城軍的統領泊顏也混於其中。此時形勢驟變,刺客沒料到微服出遊的煦之原來早有準備,互使眼色,與金族侍衛鬥了起來。
煦之轉頭看了看身後心驚膽戰的苓嵐,他本想伸手去摟她入懷,可在這繁華鬧市中還需避嫌,伸出左手去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別怕,你寸步不離即可。”
苓嵐沒想到這時刻他居然還有心情說笑,她雙手緊緊回握着他,目不轉睛地盯着侍衛和刺客相鬥。
激鬥中,刺客當中半數人的兵刃已被煦之的短劍削斷,戰力大減,加上寡不敵衆,均已負傷,煦之下令:“活捉!”
刺客眼見敗局已定,正要逃離,當中一人撒出褐色粉末,而金族侍衛亦有防備,紛紛掩鼻閉氣避過。聞聲而至的侍衛和兩儀城軍越來越多,這七八個人只有半盞茶的時分就被全數拿下了。
煦之見己方已掌控了局勢,鬆開了苓嵐的手,往前一步,冷聲道:“押回去!本王要親自審理!”
地上仍有褐色粉末還沒被風吹散,苓嵐好奇,撿起裝果脯的紙袋,走到毒粉堆積處,煦之道:“小心!”
苓嵐不敢說話,只是朝他點頭示意,屏住呼吸,用撕開的紙裝了些毒粉,仔細地包了起來,走回煦之身邊與他確認:“王,這便是您和泊顏哥哥之前遇到過的毒粉嗎?”
煦之道:“看樣子應該是。”
他明白苓嵐收集是爲了研究,也不制止,低聲道:“千萬要謹慎。”
刺客被兩儀城軍押下去後,煦之領着苓嵐、承列和一衆侍衛往兩儀殿的方向走去。此時已是黃昏,苓嵐看身後浩浩蕩蕩地跟着三十餘人,不由得腦子發昏:天啊……難不成這些人悄悄跟了王大半日?我怎麼沒看出來?那……那……我們的一舉一動豈不是都瞧見了?
想到此處,她恨得牙癢癢地瞪着煦之的側顏。煦之似乎感受到了她不同尋常的目光,轉頭問:“怎麼了?沒事吧?”
苓嵐努力壓制聲音:“王,泊顏哥哥他們什麼時候到咱們附近的啊?”
“出門前就佈下了,半數僞裝攤販在市集上候着,另外一半穿着平民的打扮一直跟着,咱們中午用膳的館子也是自己人,怎麼?”
“那……您怎麼也不說一聲?”苓嵐嘀咕着。
煦之笑而不語。
“您明知那麼多人看着,爲何還……”苓嵐實在說不下去了——您明知道那麼多人看着,爲何還與我如此親密,也不收斂一下?
“爲何還怎樣?”煦之假裝聽不懂。
苓嵐故作鎮靜:“王之前不是說,有傳言說您跟苓嵐……有……那個什麼……”
“哦!傳言嘛!傳言不可信。”煦之補了一句,“此刻他們眼見爲實,大概便信了。”
“您……”什麼啊!難道還故意的?不是說要避忌的嗎?王的心思真是難以捉摸。
煦之又解釋了一番:“前日有人回報,城裡有些動作,不確定是哪一方的人,也不知道是針對誰,但祭禮當天並無亂子。本王本就想帶你逛一下,如若領着侍衛浩浩蕩蕩的出行,怕是過於拘謹。如果不帶侍衛,又怕刺客惦記,是以如此安排,但仍舊是冒險了。”
她若有所思,心中還殘存着慌亂。
“苓嵐,”煦之收起了嬉皮笑臉的模樣,正色道:“以後遇到危險,別擋在本王前面……”有一句話,他忍住了沒說出口:我護着你都來不及,你可千萬別讓我再擔心了。
苓嵐卻道是自己身無武功,礙手礙腳,對他凝重的目光似懂非懂,不曉得如何接話,只好默然點頭。
衆人一路往東,還沒到兩儀宮前,槿年與錳非帶着人馬急趕而來,顯然是已得了煦之遇刺的消息,臉上均是焦慮。
槿年遠遠望見苓嵐仍在煦之身後,他們的白色衣袍上並無血跡,總算鬆了鬆氣,下馬行禮:“槿年失察,讓金君受擾了……大家沒事吧?”說罷視線落從煦之轉向了苓嵐。
煦之也不苛責於槿年與錳非,應付了幾句,隨他們一同回兩儀宮。
苓嵐與槿年因在外人前不便相談,但目光幾乎沒離開過對方,煦之見狀,心中無端泛了些醋意,對苓嵐道:“你先回來,晚些再與長公主敘話。”
回到處所,煦之命泊顏去處理刺客之事,務必嚴加看管,明日一早候審,泊顏領命退下。煦之見承列仍舊緊抱着那堆吃的,不禁好笑。苓嵐則是用詢問的眼神看着煦之。
“本王第三次遇刺了,可這些刺客,竟像是同一方的勢力。”煦之仍舊站着。
承列是三年前纔到煦之身邊伺候的,只經歷過去年乞巧和今日的兩次,但苓嵐猜到了,第一次正是在他與她相遇那時。
煦之見承列面露驚訝,苓嵐則神色憂慮,又道:“六年前本王尚未繼位,以王子的身份赴水族抵禦蠻族,後在歸途中遇襲,這些年來本王一直認定,那些刺客便是落敗了的蠻族在作垂死掙扎的反抗。”
“王的意思是……”苓嵐柳眉輕蹙,“實際上並非蠻族所爲?”
“此事本王與泊顏也談論過數次,如若蠻族有此等致人昏迷的毒粉,何以兩次進擊我五族之境卻從來不用,只用於刺殺本王呢?”
“可是……誰跟您有仇怨啊?”承列撓頭。在他心中,煦之表面看來嚴苛御下,不近人情,但骨子裡是個仁慈的君王,怎麼會有人處心積慮想謀害他呢?
煦之淡淡一笑:“倒不一定是什麼仇怨,不外乎是利益衝突罷了。”
苓嵐上前一步:“王,您在六年前遇刺時,也曾遇到過此類毒粉?”
她努力回溯起那年遇到的受傷男子,確實是意識不清,她那時年幼,還道是他傷後失血所致的昏沉與無力。
煦之聽得她主動提起此事,心中一動,竟有些發慌,他垂目道:“此毒粉聞之有異香。那時……是夜間,又……騎馬而行,倒不曾留意。渾身無力,昏昏欲睡,倒是相似的。”
苓嵐見他迴避自己的目光,心道:王還是不願與我明說此事,是怕我知道那受傷的人是他嗎?這有何不能言說的呢?王果然是愛面子的。
煦之擡眼望她,見她眉目之間似有笑意:難道她知道什麼了……
苓嵐察覺到他眼中閃過一絲慌亂,正色道:“王,苓嵐想起一事。不知道該不該說。”
不會真的記起來了吧?煦之摩挲着雙手,深吸一口氣:“但說無妨。”
“苓嵐昔時在水族時曾聽母親說過,木族曾有一種花名爲夕萱,晨開晚謝,香氣特異,聞之會令人昏睡。由於此花有害,怕被歹人用作傷天害理之事,是以十多年前木族先王就下令全部銷燬。”
去年秋夜在酒亭與苓嵐聊天時,煦之曾聽她說起此物,那時純屬閒聊並未留心。他頗感意外:“你的意思是,這毒粉和這花有關?”
“苓嵐也不敢隨意定論,而且,這花的毒效也未必如傳聞中神奇,畢竟能致人於昏迷的事物不止這一種,上回曾聽泊顏哥哥說,此毒粉有香氣,今日一見,恰好想到了此花而已。這種花大概在苓嵐很小的時候已經數盡毀掉,只怕無跡可尋。”
她雖想到了夕萱,可終究不希望族人與此事有任何的牽連。
“見過的人,終究還是有的。”煦之沉吟道,“令堂可曾接觸過此花?”
“苓嵐不曾細問。”
“令堂此時可在水族?”
“回王的話,此前多在水族,自從蠻族被擊敗後,母親與流散在外的木族人一同返回。”
煦之本想讓苓嵐向她母親詢問此事,可他捨不得放她離開,自己爲此跟去木族又不妥,當即決定,把收集到的毒粉分成兩份。
苓嵐取出粉末的紙包置於几上。煦之笑道:“你還是用些手絹巾帕捂住口鼻吧,省得不小心吸入了毒粉,在本王這兒昏睡數日不起……”
苓嵐沒料到這關頭他還有心揶揄自己,白了他一眼,取了一條紗巾綁在臉上,只露出一雙妙目,小心翼翼地打開毒粉,輕輕地挑出一半,各自包好之後,遞給煦之。
煦之只拿走其中一包,道:“這一半本王會交由醫官研究。你給令堂寫一封信,說明緣由,但囑咐她請切記保密。此粉藏於信封之中。待會兒你去見見槿年長公主,讓她找個信得過的人把信帶回木族,交予令堂。”
“是。”苓嵐心中感動:王雖與我母親素未謀面,卻如此信賴,可見他對我的看重。
她走到案前,研墨提筆,寫了一封信,大意是在金族當差遇到一種粉末,希望母親小心謹慎,幫忙看看是否與當年的夕萱花有關。
寫完交給煦之過目,煦之見她寫的全是關於毒粉之事,雖言辭懇切卻無近親之詞,笑道:“你怎麼也不說兩句撒嬌的話?藉此機會,多慰問幾句吧!”
苓嵐滿腦子是煦之遇刺的種種,聽他這麼一提,不好意思地笑了,重新寫了一封。煦之看過,頗爲滿意:“嗯,這還差不多。起碼不像是被本王逼迫而寫的。你下去吃點東西,再去見見槿年長公主。”
“是。”苓嵐告退,臨行前望了望煦之,她無法想象若今日刺客傷了他,她急成什麼樣。她暗自感謝各族神明的護佑,祈求他們再對煦之好一點,保他永無災難。
煦之回頭看看一旁垂首而立的承列:“看來咱們在兩儀城還得再多呆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