苓嵐穿過院子, 向槿年彙報事務的兩個異族官員正要退下,槿年在書房門口目送,見苓嵐和雲淺回來, 朝她們招手:“你們回來得正好, 我命人備了小點心, 你們快來嚐嚐。”
苓嵐剛與煦之聊過天, 心中既甜蜜又依戀, 見槿年的侍女端上了小豆餅和栗子糕,想到了承列,她以往在煦之身邊伺候時, 一向和承列很是要好,可她今日沒和承列說過半句話, 希望他不要誤以爲自己忽略了他。
槿年見她呆然出神, 問道:“怎麼?出去逛了一圈回來, 不高興嗎?”
“沒……”她有了大大的收穫,怎會不高興?她手裡拿了一塊栗子糕, 直言:“我忽然想起了承列,就是金族王身邊的侍從。”
槿年驚奇:“你怎麼突然想到他了?”她每次遇到煦之,總會見承列在側伺候,自然是認得的。
苓嵐笑道:“那孩子喜歡吃各種點心零食,我見了這糕點, 想起了他。”
“看得出, 你和金君的妹妹, 還有泊顏統領兄妹關係不錯。今日見金君好像臉色不大好看, 也不說話。”槿年回想起今日在東市街頭與他們相遇的情景。
苓嵐咀嚼着食物, 臉上微微發燙:他下午的確沒說一句話,可他剛纔對我說了很多很多……我還是先不要讓槿年知道我私下見了王, 還有和晨弛聊過的事情,免得她多想。
於是苓嵐道:“他一向如此,總是冷淡了些。”她向雲淺使了個眼色,雲淺會意,垂着眼睛默不作聲。
槿年見苓嵐對煦之的冷漠態度毫不在意,心道:難不成你的心思已不在他身上了?
夜深,苓嵐回房歇息,見雲淺神色如常地爲她除下首飾,她心中詫異:難道這丫頭就不好奇不八卦嗎?
“今日之事,萬不可外傳。”苓嵐囑咐道。
雲淺點頭道:“雲淺明白。”
她一開始見苓嵐委託晨弛找一個人,她那時便想,這火族的王子很俊,比木族王柏年還要好看。她誤以爲近幾個月苓嵐對柏年避而不見,是因爲她對更俊朗的晨弛有了想法,可後來見了金族王煦之的眼神和舉動,以及苓嵐的羞澀與欣然,她才恍然大悟,暗自驕傲:我家小姐果然是極好的。
“我找晨弛君是有要事相求,並無他意。至於金族王……”她提起煦之,神色忸怩,再也說不下去。
雲淺微笑着爲她櫛發:“小姐,您不必多說,雲淺會替您保密的。”
苓嵐叫苦不迭:興許雲淺會認定我和王暗度陳倉吧?不過我和他之間的確曖昧不明,算了算了,不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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煦之與承列沿着迴廊一直走,路過花園的入口,裡面燈火通明,人影憧憧。苓嵐說得沒錯,果真人很多,要是他們剛纔真的並着肩往這兒走,不曉得會掀起多大的波瀾。他暗地裡惋惜:要是真被人撞見了,傳開了,說不準我倆的事就這麼定了。
他在花園拱門駐足不前,引來不少關注,園中的王公貴族紛紛向他行禮,他頷首而笑,向他們示意免禮。
他迎着衆人的目光走了十來步,依稀看到前面的涼亭上,坐着一衆藍衣女子,由於夜色朦朧看得不太真切,他轉頭接過了承列手中的墨塵劍,對承列低聲道:“你去看看婧歌公主是否在那邊,替本王傳個口信,明日申時,本王在此相候。”說罷獨自走出了花園。
承列領命而去,半盞茶時分後,他在花園外找到了煦之:“回王,承列已傳話,婧歌公主她……她……”
“怎麼?她不想見本王?”
承列爲難:“婧歌公主情緒有些激動,她說一定會來的。”他不敢說婧歌眼眶都紅了。
煦之的負罪感蔓上心頭,看來他又挑錯了時機,他早就應在土族地宮那一次就當面回絕的,那時他被她的言語震住,心潮澎湃了數日,可事後他才明瞭,再怎麼不忍,最後的結局不會有偏差。如今拖到了這好逑之會的前夕,又來個花園之約,難免會讓對方有所期待。
他這一日的心情高低起伏了數次,此時終於把種種複雜的感情混合到了一塊,有醋意,有歡喜,有爲難,有內疚。
次日,在處所中用過午膳,泊顏笑道:“我聽人說,王今日約了婧歌公主在花園相會?”
“沒想到這麼快就傳開了?”煦之無奈。
“我很好奇,你這一回給婧歌公主安排了哪一族的王子?”泊顏見昨晚苓嵐突然跑到金族處所門口,他本想邀她進去,可發現煦之就在她背後朝自己搖頭,猜到煦之要跟苓嵐私下說幾句,立刻領着手下回避,沒想到煦之過了很久纔回來。他早知煦之對苓嵐極爲看重,對婧歌一直不冷不熱。想起去年煦之約見了嫺歌,卻爲她牽了線,那麼這回約見婧歌,大概是同樣的目的吧?
煦之笑道:“我打算把你介紹給婧歌公主。”
泊顏一口熱茶噴了出來,承列趕緊拿帕子給他擦淨,煦之見狀大笑。
“我的王,您別嚇唬我,我哪擔得起?”泊顏甩了甩手上的茶水。
煦之繼續開玩笑道:“有什麼擔不起?你是我金族最年輕最有才華的臣子,與本王一同長大,相貌堂堂,風度翩翩,一身正氣,如霽月清風……”
泊顏見他面不改色地順口胡掐,不由得笑了起來。
煦之道:“要是婧歌公主看上了你,你會怎樣?”
“這這……這怎麼可能?人家是一族的公主,自是奔着王或者儲君去的。”
“依我看,你比其他王和儲君要強一些。”煦之笑了笑,“不過啊,即便她看上了你,我還捨不得給她呢!”
泊顏沒好氣地看着他:“你還嫌外面的胡言亂語不夠難聽是吧?”
“不說笑了,昨夜在花園裡擠滿了人,各族來了不少郡主和小姐,你不打算去看一眼?你這回不該只是來保護我的吧?國公不怒嗎?”
“王昨夜和苓嵐去了花園?”泊顏八卦了起來。
煦之搖頭:“沒,和她就在處所門口聊了一陣。我昨晚是讓承列去花園找了婧歌公主,待會你多帶些人把花園堵住,別讓旁人進出。”
“是,”泊顏見他臉色凝重,“沒事吧?”
煦之不語,擺了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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婧歌臨鏡梳妝,飛天髻上點綴着柔美的珠子,她在額間和兩頰仔細地貼了花黃,燭光下一張芙蓉秀臉顯得更紅潤水靈。
去年今日,她目睹了姐姐嫺歌盛裝赴會,盡興而歸,她的委屈難過憤怒激動抹殺了所有理智,不顧形象地推開了嫺歌的門,刺耳的話語衝口而出,然後帶着傷心和厭惡匆忙離去。
那是她最爲失態的時刻。
記得小時候,她與嫺歌姐妹情深,不論做任何事情都黏在一起。自從嫺歌與金族的儲君煦安定親後,婧歌就開始爲數年後的分離而傷心,她想着姐姐要遠嫁旁族,只留她孤零零一人在水族,心中感傷,各種鬧情緒。那年她十歲,仍是個孩子。
父王安撫她道:“你姐姐註定是要當王后的,不可能一直留在族中。你若捨不得你姐姐,便也嫁到金族去,金族王還有個小兒子,比你年長個四五歲,你若嫁了他就與你姐姐成妯娌。”她對嫁人並無概念,聽得能繼續與姐姐相伴,便滿口答應。後來,父王在一次宴會上和金族王半開玩笑地提了此事,美其名曰親上加親。
此後她和嫺歌關係仍然非常緊密,後來煦安過世,嫺歌轉移了目標,婧歌一開始也不在乎,她沒見過煦之,而且她也長大了,明白自己與姐姐不可能一輩子不分開。
事情的轉折點,出現在她十四歲那一年,蠻族入侵水族北部諸島,水族告急,金族王派遣了兩千軍馬與水族聯手抗擊蠻族,當了三年儲君的煦之親自督戰。此戰只打了一個多月便告捷。
水族王大喜,下令舉行盛大的慶功宴,他已經兩年沒見過煦之,印象中那恣意張揚的英俊少年變得沉實穩重、成熟大氣。他驚訝之餘更多是欣喜——這個優秀的年輕人是他未來的女婿,至少會娶自己其中一個女兒爲妻。
那一場盛宴,歌舞妙曼,煦之身穿鎧甲匆忙趕來赴宴,婧歌坐在女賓的宴席上,不經意地在人羣中遠遠地望了他一眼,當即心神大亂。
水族盛產美人,絕大多數的男女秀美溫婉,然而婧歌從未見過一位男子,既有清秀澄明的面容又有剛毅果敢的氣質,既有謙和謹慎的文人氣韻又有豪邁灑脫的武將氣息,而且他還是未來的金族王。
她的心沉了下去:此人本該是我的夫婿,卻因他的兄長早逝,就落到了姐姐的手中嗎?
她轉頭望向嫺歌,姐姐絲毫沒留意剛進來的煦之,一直和身邊的女伴討論着彼此衣裙的料子,言笑晏晏。那瞬間,她覺得姐姐雖近在咫尺,卻是遠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