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逛東市還是西市?”煦之出了宮門,轉頭看苓嵐。苓嵐沒想到他會詢問自己,一時遲疑未答。
承列在一旁央求:“姐姐,咱們去東市好不好?東市吃的東西多。”
煦之氣結半晌,罵道:“成天想着吃。” 當下領着二人往東而行。
穿過車水馬龍的街頭,苓嵐四處張望,只見各色衣衫的人在街頭購置年節物品,人聲喧嚷,她心中欣然。
看來槿年在這兒大半年,兩儀城與在金族掌控時並無二致……算是平穩過渡了吧?
她想起此前煦之爲了讓木族順利接管,派出了堂弟錳非和一千人留守協助槿年,虧得他如此支持,她望向煦之的目光多了幾分感激。
煦之腦子裡冒出的卻是五月時微服小逛西市時曾買過一個質地不錯的白玉鐲子,後來還沒等到苓嵐生辰便把她遣送至泊顏家,是以一直擱在儲物的漆匣中,他此時在想,無緣無故的,這鐲子要找個什麼樣的理由賜給她呢?
三人在東市閒逛着,遇到一個正在做草編的老人,從綠色的服裝看來是木族人,煦之指着攤上的幾隻草蚱蜢笑道:“苓嵐,你看,這可比你編的要強多了。”
“王,苓嵐編來給銘兒玩耍,怎能入您法眼?”
老人聞言擡頭看了看他們,煦之悄聲對苓嵐道:“別這樣叫我。”
“啊?那喊什麼呀?”苓嵐初次和他微服出來,不懂規矩,“公子?大人?老爺?”
煦之被她那句“老爺”逗得笑不合攏:“隨你高興,本……我無所謂。”
老人見三人站在檔攤前好一會兒了,招呼道:“客官,買點什麼?”煦之不好意思走開,最後挑了一個竹編的帶有蓋子的小罐。
承列結賬後捧在手中,跟在二人身後。
三人漫無目的地逛着,經過一家果子蜜餞的攤鋪,煦之問苓嵐想吃什麼,苓嵐隨意挑了些桃幹,煦之嫌太少,多挑了杏、李、梅、柿、棗等七八種果脯蜜餞。
商家是個中年女人,穿着木族的青綠袍子,見苓嵐一身白衣,配着綠紋貼袖和腰帶,容色絕佳,問:“小娘子原是木族人吧?”
苓嵐點頭稱是。
大娘看了看煦之,眼見他儀表非凡,神采俊逸,樂呵呵地對苓嵐道:“你是要嫁到金族了吧?你家相公真俊,待你又好。”
苓嵐大窘……接下來那大娘還說了幾句,她完全聽不進去了……她想極力否認,見煦之在旁看着自己嘻嘻而笑,似是很欣賞她這一副羞臊的模樣,她一時之間無言以對。
那大娘逐一包好,承列上前付了錢,抱在懷中。大娘正要找零,煦之心情極好,笑道:“不必了,賞你吧。”大娘千恩萬謝。
苓嵐紅着臉,見承列神色自若地拿着一大堆袋子,伸手接了大半數過來。
煦之問她:“想吃哪些?桃幹嗎?”找到桃幹那一包,揭開袋子的封條,然後拿出一根塞嘴裡品嚐,“還不錯!”
“承列也要!”承列騰出一隻手,往袋子裡抓了一把。
煦之見苓嵐雙手抱着零食,從袋子裡拿了兩根桃幹遞到她嘴邊,這動作流暢而自然,彷彿是一件多麼尋常的事。若在平日的銳安殿裡四下無人倒也罷了,可在這鬧市之上,人來人往的,煦之堂堂一個金族王,居然親自喂她一個侍女吃果脯……
苓嵐有那麼一剎,不知今夕何夕,忘了身處何地……這世界是要坍塌了嗎?
他們二人本就容貌出衆,一路走來引來路人頻頻側目,此刻在街頭佇立相視,更是吸引了不少打量的眼光。
“王,這樣不好吧?”她視線飄向一旁,悄聲道,“好多人在看。”
“你再不吃掉,待會兒看的人會更多。”煦之笑道。
“能不吃嗎?”她擡眸,眼帶乞求。
“敢違命?”
苓嵐只得忸怩地張口,煦之往她嘴裡輕輕一送,還得意地問:“好吃嗎?”
她哪裡還有味覺?趕緊隨便咀嚼幾下嚥進肚子裡。
煦之見她不語,笑着湊到她耳邊道:“那大嬸誇本王長得俊,對你又好……”
若非手裡拿着大包小包,她真的想用拳頭揍他兩下。可她就算兩手空空,也只能在心裡想想而已。
正要往前走,一隊青衣人自西而來,已在他們三人身後不遠處,當先的一男一女均騎在馬背上,身穿黛綠色錦袍,正是木族王柏年和長公主槿年。
姐弟二人看到人羣退避後,身材高大、一身白衣閒服的煦之尤爲顯眼,猶豫着要不要下馬行禮,煦之朝他們搖了搖頭,示意不必聲張。
他們此時才確認和煦之舉止親密的白衣少女竟是苓嵐,姐弟倆對望一眼,甚爲震驚,這兩日一直沒見苓嵐露面,還以爲她留在金族銳宮,沒想到煦之還是把她帶到兩儀城。
槿年只是流露訝異的神色,柏年的眼神卻從未如此陰霾。
苓嵐向他們屈膝行禮,槿年朝她眨眨眼,柏年視若無睹,繼續前行。
跟隨在後的馬車上,有幾個女眷和苓嵐認識,也向她微笑或點頭,其中梨笙看了她一眼,嘴角似笑非笑。
苓嵐記起去年祭陽日,她與槿年柏年同遊東西二市,那時的三人是何等的興致,如今不過一年半的時日,如褪了顏色的舊夢,難以重溫,她心中不知是喜是憂。
“好像剛好被逮到了。”煦之見木族人尚未走遠,壓低了聲音道,“本王可不是故意的。”
剛纔的舉動讓她憤然:您不是故意的,您是存心的!這下子不知道他們姐弟二人怎麼想,在場的木族人會怎麼想……
她雖然愛慕着他,也知他對自己頗有情意,然而她真不適應在這大庭廣衆之下秀恩愛,況且他們是主僕,不曾確定有其他關係。
煦之與她並肩而行:“怎麼?生氣了?”
“哪敢?”苓嵐小嘴一抿。
“要不……再餵你個桃幹,你消消氣。”煦之哈哈大笑。
“您還鬧!”苓嵐真來氣了,薄紅泛上了雙頰。
“走吧,咱們到前面喝口茶。”煦之見她動怒,知道自己的玩笑過了,指着前方的一座大茶寮。
額……怎麼那麼眼熟?這不就是是去年祭陽日,柏年和晨弛掐架,她拿茶壺砸了晨弛的那一家茶寮嗎?
煦之見她神色有異,轉念一想就猜到了:“故地重遊?”
苓嵐鼻子哼出一個怪怪的音,算是默認了。
煦之樂了,扯了扯她的衣袖:“走,去見識見識。”
“別去這家行不?”苓嵐哀求。
“怎麼啦?去年砸壞的茶壺還沒賠給人家?”
“不想進去……”她哭喪着臉,向他挪了小半步。
“好好好,不去不去,換一家。”煦之輕笑,用哄小孩的語氣道。
毫無存在感的承列在後面聽到他們二人的對答,無比汗顏:這哪像是一個王和一個侍婢的對話,這……這……這完全就是小兩口啊……
逛了一陣子,他們買了些米糕之類的小食,承列忙着吃,不再留心他們的對話。
臨近中午,兩儀城東門這邊沒有好的酒肆飯館,他們匆忙往回走,在兩儀殿附近的一家食肆用膳。
這家食肆不大,但食案和餐具十分乾淨,也沒什麼客人,承列親自到廚房視察過,苓嵐想起煦之不能吃蘑菇,也覺小心些爲妙。用膳時,菜餚都是她愛吃的,她總覺着這口味很熟悉,心下疑惑。
隨後往西市的方向走去,西市基本上是金族、水族和土族的商品,首飾、寶石、陶瓷、奇石……雖然比不上銳宮裡的各式物件,但不少物件頗有意趣,苓嵐眼花繚亂。
煦之見她一副興奮的模樣,問:“可有看上的?”
苓嵐吐了吐舌頭:“苓嵐可沒俸祿。”
煦之一怔,他本想說“本王買就是,又不值幾個錢”,卻不大好意思,轉念一想,開玩笑道:“你可以求本王,本王還欠你兩個願望。”
“纔不!太便宜您了。”苓嵐頓了頓,悄聲道:“王,這爲奴的日期縮短了一年呢。”言下之意是,之前的許諾是否還算數呢?
“非你之故,還是按照原來的約定,你可要好好想想。”
“是,謝王恩典,苓嵐感涕在心。”她盈盈一笑,瞳如秋水,齒如瓠犀。
煦之買了些小玩意給煦然,見承列和苓嵐雙手抱得滿滿的,自己提在手上,他年少時常與炫琪、泊顏、葶宣等人微服閒逛,後來當了儲君成了王,難有此興致。今日在城中走了大半日,絲毫不覺疲倦,他擔心苓嵐勞累,故意放慢腳步。
走沒兩步,忽然傳來喧鬧的人聲,循聲而望,路上行人和小販大呼小叫地亂跑。這時道上冒出三匹馬在瘋跑,馬上無人掌控,沿途所過之處路人四散逃開,路邊的攤販也急忙閃避,弄得一片狼藉。
煦之連忙把苓嵐拉到一旁,正自驚魂未定時,周圍已多了七八個人,將他們三個團團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