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年前來鬧了那麼一場, 苓嵐無心再去園子拔草,隨意地吃了幾口點心,說要出門買些東西。愫眉想着讓她去散心, 卻又放心不下, 堅持讓她手下的水族丫頭雲淺跟隨苓嵐同去。
雲淺是這兩年纔到愫眉身邊的, 苓嵐見雲淺及笄之齡, 長得斯文秀氣, 倒和自己剛到銳宮時甚爲相似,欣然帶她一起出了門。
王城內市集跟往年差不多,木族民風淳樸, 不論庶民還是貴族,男女老幼在街上閒逛並不避諱。苓嵐尋思着府上所缺的事物, 和雲淺一一選購。
自從她做了那個夢, 夢見煦之騎馬來將軍府找她的時候, 她突發奇想,會不會真的有夢境成真的一日?
她眼看家中破落, 心裡難過,反正母親在水族也有些錢財,加上槿年給了自己一點,柏年後來又賜了不少,她想着乾脆花在修繕與安置將軍府之上, 讓母親在此住得舒服些。
走了小半日, 苓嵐見前面有一家乾果蜜餞的鋪子, 想起在兩儀城閒逛時, 煦之和她曾買了些乾果蜜餞, 還被人誤會爲小夫妻。
臉上微紅,嘴角偷帶笑意, 她領着雲淺進內,挑了些桃幹,又記起煦之親手喂她吃桃乾的情景,兩頰紅雲更盛。
“聽說王上午去了趟將軍府。”有個正在買蜜餞的女子與身邊的少女在交談。
苓嵐聽聞“將軍府“三字,留了神,不敢轉頭,只是放慢了挑東西的動作,凝神靜聽。
“是啊,我哥就在將軍府對面賣餅,他也看真切了。”
“想不通……那人在異族當了兩年的奴婢,王爲何待她這般好?”
“她是蒼頎將軍的遺孤啊!在木王府上跟長公主一起長大的,她和王關係好着呢!”
“話雖如此,可蒼頎將軍又無顯赫戰功……沒落官家的小姐再怎麼矜貴,還能把爲奴的過往抹殺不成?”那女子聽起來甚是不平,聲音比之前大了些。
“據說那人容貌甚佳,王免不了爲色所迷。”
有個大嬸在一旁搭話:“我聽說,她是爲了王纔去的異族當奴婢,日後可是要當王妃的,你們可別亂嚼舌根惹麻煩。”
正在討論的二人登時不敢作聲。
苓嵐聽得人家在她身邊議論自己,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她讓店家包好所選的桃幹,那包裝的小夥子見她身穿樸素的青衣,容顏卻如像是從畫上走下來一般,好奇地問:“這位姑娘好像從未見過?”
苓嵐一笑,並不搭話。雲淺接過桃幹,付了錢,正準備和苓嵐一同出去,剛走到門口,來了一箇中年婦女,對雲淺道:“雲淺姑娘,您家夫人在府上還是在醫館呢?我的小孫子這兩日發熱得厲害,正打算抱過去請她看一眼。”
雲淺道:“大娘,我家夫人在將軍府,這幾日小姐回來了,夫人並沒有外出,您快去吧。”那中年婦女連連稱謝,又看了苓嵐幾眼,苓嵐向她微笑。
整個木族王城,戰後被保留下來的將軍府只有已故將軍蒼頎的府邸,此外左右將軍均因府邸損壞遷居別處,雲淺這麼一說,店內的人看着苓嵐和雲淺,暗裡議論,苓嵐置若罔聞,輕移蓮步,飄然出店。
苓嵐對於自己成爲族人議論的焦點感到新奇,她從那三人的對話中得知自己在旁人眼中的印象:一,她長得好看;二,她是沒落的官家小姐;三,她可能是未來的王妃。雖有失偏頗,可也不算在說她的壞話嘛……
“小姐,剛纔那些人在說您呢,您不生氣嗎?”雲淺見她不作聲,小心翼翼地問。
苓嵐笑道:“有什麼可生氣呢,嘴巴長在別人身上,他們愛說什麼,我也管不了。我若不生氣,這流言蜚語便傷不了我了。”
被丫頭稱作“小姐”讓她極爲陌生,這是她小時候纔有的稱謂,後來去了木族王府,侍女們喊她“苓嵐姑娘”,在金族的兩年,都是被直呼其名的,最多就是煦然和承列喊她“姐姐”。
想起煦然和承列,她會心一笑,他們一主一僕,各有可愛之處,還真是刻板的銳宮裡難得一見的活潑顏色。
她擡頭望向西邊的天際,黃昏的顏色已漫過了天空,她右手隔着袖子撥弄左腕上的鐲子,心想:也不知道王現在在做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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煦之回銳宮已有四日,他終日忙於政事,原以爲埋首公文便可減淡分離的煩躁,但每每想喚苓嵐做事才一次次地意識到她已遠在千里之外,心中更覺焦灼。
如今,他寫字的墨並不是她研磨的,他飲的茶也不是她所煎的,薰的香也並非她所選的,吃的點心也不再是她親手做的。
他把她的簪子放在書房的漆匣內,連同她編的草蚱蜢,還有他在上元節後從她屋前的花燈下偷來的字條。他需要溫馨的記憶來支撐着,直到他們重逢之時。
這日,他見殘暑消退,決意到花園小逛一下,看看苓嵐走後的花園是否如昔。
內侍遵照苓嵐的囑咐,正忙於修剪繡球花的殘枝,粉藍紫紅的繡球雖褪得只剩下白白綠綠的顏色,卻別有韻味。
池塘邊菡萏仍自盛放,清香入風,石榴花已開得差不多了,殷紅如血。煦之走到石榴樹下,悵然若失。
在她到來之前,這一草一木與她毫無瓜葛,然而自她出現之後,因有了與她相關的回憶,這一點一滴,一絲一縷全部成了思念她的契機,彷彿這池塘是爲她而存在,這樹也成了她的印記,這花也有她的寄託,就連那透金的斜陽和那日漸消退的下弦月……處處充滿了她的氣息。
她此時應該回木族了吧?雖說她曾說想留在兩儀城,可她母親畢竟在木族,她定是要回去的……如此一來,他要是想去見她一面,難上加難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回了木族王府居住……想到此處,煦之心中一涼。
貓從桂花樹下竄出,直奔而來衝着他喵喵直叫,然後撅着屁股,舉起尾巴,來回蹭着煦之的袍子。
煦之苦笑:連你這小傢伙也來欺負我,難道還怕本王想她不夠多嗎?
他首次蹲下身子,伸手去揉揉貓咪那毛茸茸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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苓嵐回到將軍府時,下午那位中年婦女正抱着孫兒出來,她向苓嵐行了個禮才離去。
愫眉見雲淺提着一大堆東西回來,笑着對苓嵐道:“你這孩子,在金族呆久了沒買過東西,一回來見到什麼就買什麼……”
“娘,還有不少事物明後天纔有人送來呢。”苓嵐看上去心情還不錯。
“你買了什麼?”愫眉哭笑不得。
“雜七雜八,看到有用的,喜歡的就買了。我還預定了一些花木,想把園子整理一下。”
“這夏天還沒過去,哪有人在這時候折騰園子的?你是整理花園整上癮了吧?”
“花匠當習慣了。”苓嵐笑道,“我那時候在銳宮改造花園時還是初秋呢。”
此時下人搬上食案,愫眉讓大夥兒去吃飯。苓嵐走了半日也餓了,胃口大開,吃了不少飯菜。
愫眉道:“你這兩日有什麼想吃的就說,我讓他們給你做。金族再怎麼好,可你的口味終究是偏向水族和木族的。”
“娘,我想吃蘑菇……”苓嵐想起因爲煦之吃蘑菇會長疹子,整個銳安殿都不讓吃蘑菇,害得她離開木族後從未嘗過鮮。
“好。”愫眉答道。
“等到秋天,咱們醃製些魚乍吧,我在銳宮兩年沒吃到過呢。”
“爲何?”
苓嵐想了想,道:“據說是禁忌,我聽說王的兄長就是在吃了魚乍之後忽然倒下,不治身亡,因此整個銳宮這十年來把這道菜給禁了。”
這是她最初成爲煦之的侍婢後,掌管廚房的疏琳悄悄告訴她的,時隔近兩年,她還記得一清二楚。
“魚乍並沒有毒,怎會致人於死地?”愫眉奇道。
“我也沒多問,大概是之前就有舊疾?”她猛然驚覺,這種吃了東西之後忽然倒地而亡的情節好像有些熟悉,可她一時想不起來在哪兒也曾聽過。
愫眉又道:“不一定是魚乍有問題,也有可能是本身就有隱疾,又有可能是他所吃的藥膳剛好與魚乍本身產生衝突。不過就這麼把罪怪在一道菜上也是無辜。”
“是啊,據說王的兄長離世時很年輕,也就二十歲。王本來是想着當個閒散的王子去遊山玩水舞文弄墨的,結果被迫當了儲君,還承擔了與水族公主的婚事……”一說到煦之,她的嘴巴便禁不住了。
愫眉也想起:“你不說我都忘了金族與水族的婚約,可後來聽人說,嫺歌公主今年春天嫁到了土族。”
苓嵐自是不能說這是煦之做的媒,只好唯唯諾諾的隨意應付幾句,說自己也有幸前去土族觀禮,才遇到柏年,收到了母親的回信。想起在土族觀禮之後……對了,水族還有一個婧歌公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