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元娘與香芷旋說的是初遇蔣修染的事。
“那把摺扇,原是我要送給爹爹的生辰禮。但是當時那個情況,我拿不出別的謝禮,就送給了他。回到家中,下人將這件事告訴了我娘。我娘聽了,當即將我和房裡的丫鬟全部禁足了,不准我再出門。”寧元娘苦笑,“第二日,我自是沒法子再去璞玉齋,也沒法子讓丫鬟代我過去鄭重答謝。如今回頭想想,想起了那天我爹爹與兩位伯父去了蔣家探病,沒幾日那邊就開始操辦喪事了。”
這樣看來,寧元娘與蔣修染的初遇,頗有點兒陰差陽錯的意思。他記住了她,她沒機會記住他。
如果寧元娘能夠記住他,後來在襲府相遇,態度總會有些不同……
香芷旋阻止自己繼續設想這些沒可能成真的事,更何況那種設想之於蔣修染和寧元娘,於事無補,仍是阻力重重。
她也知道,寧元娘只是想傾訴這些浮現在心頭的回憶,並不需要她說什麼,便只做個聆聽者。
同一時間,三公主和秦明宇也在談論蔣修染。
下了大早朝,三公主命人請秦明宇到宮中一個涼亭說話。
秦明宇蹙眉看着三公主,“我的話不好聽,但知情人都會這麼看:他蔣修染寧死也不要的人,我娶了——你是恨他還是恨我?到底是想膈應他一輩子,還是要膈應我一輩子?”
他沒辦法再好言好語規勸她放棄那個荒謬的打算了,對她,就不能說好話,越是態度柔和,她卻得寸進尺。
是在這件事上,他終於理解蔣修染爲何往死裡得罪她了——只能這樣,不然男人遲早被她逼得上吊抹脖子。
三公主一臉無辜地看着他,“可是知情的人很少啊,絕大多數人都只知道我的意中人是你。況且,你娘都沒說什麼。”
“你這是廢話!”秦明宇冷了臉,“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哪個命婦敢在明面上反對你的說辭?!我娘被你羞辱得還輕麼?她怎麼可能願意看到我與你成親?我餘生只能爲家族活着了,而到了如今,我的家族不能與皇后、睿王有牽扯。”
“……”三公主哽了哽,“只是因爲這些?”
“不爲這些還能爲什麼?”秦明宇語氣略略緩和了一點兒,視線卻是不離三公主的面容,留意着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皇后、睿王這些年沒閒着,與慧貴妃、淮南王明裡暗裡不睦,這些你不是不清楚,甚至於一些事也摻和進去了。別人不清楚,我卻清楚得很。”
三公主沒說話。
秦明宇放了狠話,“你執意如此的話,那我只能對不起你了。哪一日你要皇上恩准我們的婚事,哪一日我就和淮南王上摺子彈劾皇后和睿王。你確定要爲了一己私念害了生身母親和至親手足?別把我逼太狠,到最終,我與蔣修染聯手也未可知。”
“你以前怎麼不是這麼說?”
“以前我知道你只是拿我當幌子,那時二公主還未遠嫁,你的婚事還不能提上日程,我犯不上認真得罪你。”
“……”
“我言盡於此。”秦明宇轉身,“你找個別*害吧,我怎樣也不會同意。”
三公主仍是沒說話。
秦明宇大步流星走遠,一面走一面慶幸。昨日思量了一整夜,想的都是蔣修染哪兒來的底氣一次又一次讓三公主的顏面蕩然無存。三公主的軟肋,必然是皇后、睿王,只要手裡握着那母子兩個的把柄,三公主就始終進退不能。
得出這結論,他上朝之前跟襲朗唸叨了幾句,襲朗想了想,說應該就是這樣,不妨敲打三公主一番,了了這樁鬧劇。
是以,他方纔謹慎試探、留意着三公主的反應,再一本正經地威脅,果然奏效。
這件事只能由他當面回絕,不能讓母親介入。母親跟他想的不一樣,從來是認爲三公主與皇后、睿王不能算一派,又始終希望他能娶一個出身最好的女子。三公主日後若是蓄意討好,母親興許就被那隻小狐狸哄得認可這門親事……那於他而言,便是一輩子不得安穩。
三公主到底還是太任性了,不知道兒女情從來不是賭氣的事情。賭氣的結果,不過是毀了自己。
她願意自毀餘生,他攔不住,但是起碼自己不能做那個陪葬的。
過了兩日,香芷旋知道了這件事。
那天,三公主忽然到訪,香芷旋意外之餘,如常將人請到屋裡說話,和顏悅色的款待。
三公主有什麼話倒是不瞞着香芷旋,不管是得意的還是沮喪的,都會沒心沒肺的實言相告。
好幾年了,她做什麼事,針對的、傷害的都是男子,身邊真沒個能說說體己話的朋友。襲家如今的主母,不是那愛嚼舌根的,也從來不會輕視她,這是她願意傾訴心裡話的原因。
“唉——”三公主講完那些是非,長長的嘆了口氣,“我已成了燙手山芋,誰都不肯要。”
香芷旋失笑,“這事兒可不能這麼想。”
“那我還能怎麼想呢?”三公主歪到大炕一側的大迎枕上,認真地看着香芷旋,“咱們也認識那麼久了,你有什麼話但說無妨。說到底,便是你得罪了我,你們家襲少鋒也護得住你,只管暢所欲言,別總是做看熱鬧的那一個。”
香芷旋笑意更濃,“這種事,妾身先前是真不知道說什麼好,因爲不曾有過這種經歷。尋常門第的女子,婚事不由己,根本不能自己做主。”
“這些我知道啊,正是因爲知道,纔想自己選一個合心意的人。”三公主道,“你是有福氣的,襲少鋒那個人,年少時跋扈,如今卻是內斂有擔當。可別的女子就不行了,嫁的不是這種人,整日裡要爲婆媳、夫妻之間的是非頭疼,甚至於有那陷入妻妾爭寵的——”說到這兒,她坐直了身形,“對了,我得提醒你一句,明年你們家孝期結束,爭着搶着把自家閨秀送到你房裡做妾的不知有多少,你可要嚴加防範啊。”
“……”香芷旋驚訝的看着三公主。這叫個什麼人?前一刻還在爲自己的不如意沮喪,這一刻就開始擔心她的處境了。
三公主卻以爲她全然沒想過這些,認真地道:“我跟你說啊,這女子的心思可是最沒譜的,只要認準了一個人,便是不管不顧,施狐媚手段的都不在少數,自己名聲受損也無妨,起碼能夠如願,男子呢,不過是落個風流的名聲——誰都不虧,到時只你一個過得難受。好端端的夫妻倆,憑什麼要讓別人從中插一腳?我可是一番好意,你千萬要記住啊。只要襲少鋒在家,你就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放着到訪的女子。”
香芷旋迴過神來,連連笑着點頭,“多謝殿下提點,妾身定當謹記在心。”真的,三公主在這件事情上,的確是一番好意。
“噯,剛纔說到哪兒了?”三公主尷尬地笑了笑,想了想才繼續道,“說你對我這些破事兒的看法吧?如果換做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香芷旋實話實說:“換了妾身是殿下,眼下應該是什麼都不會做,找點兒別的事情分散精力。”
三公主看着她,“你現在看我,會不會覺得我像個瘋子似的?爲了個男人,什麼都不顧了,什麼事都做得出……”
“不。”香芷旋坦然對上她的視線,“只是有些——心疼。”好好兒的一個活潑美麗的女孩子,爲了一個男人,如今消瘦、憔悴、消沉了下去。受傷,也在傷害別人,明明可以無憂無慮地度日——只要她願意退一步的話。可她到現在還不肯要那退一步之後的海闊天空。
三公主爲之動容。
香芷旋始終沒辦法認真評判三公主做的很多事是對是錯,只是太想要,得不到,從而變得極端、失措。
“二公主和我一樣,從前幾年就有了想嫁的人,她想嫁襲少鋒,可我小時候一看到襲少鋒就害怕,那時候的蔣修染還不是現在這德行,笑起來特別好看……”三公主喃喃地說起以前的事,“後來,我問他,等我長大後,願不願意娶我。不問還好,問完之後,他待我一日不如一日,總是叫我難堪……”她問香芷旋,“淮南王說我對他不是喜歡,你怎麼看?”
“殿下只是不甘吧?”香芷旋道,“真的喜歡……妾身也不能說清楚,可最起碼,總該是盼着他心緒愉悅。”絕不是在他身後放一把大火,讓他的痛恨更甚。
“都這麼說……是我錯了?”三公主神色分外落寞,“可我又能怎樣呢?知道他是怎樣也不會娶我了,我也等不起他,便是能等,兩年之後,他定會有新招對付我……我只是不想遠嫁他鄉,統共也不識得幾個男子,這纔想與秦明宇成親,好歹總能糊弄着過幾年。秦夫人是牆頭草,我也不是不能讓她改變心意,偏生秦明宇不肯……說要是我堅持己見,寧可與我母后、皇兄決裂。”
“不能暫且放下這些事情麼?”香芷旋目光真誠,“殿下能爲自己找個安身之處,同樣的,不能請聖上允許你晚一些出嫁麼?”
“我擔心的只是什麼時候哪個國家要結親,父皇便將我發落到千里之外。”三公主苦笑,“再怎樣,我也不想離開京城啊。我與母后、皇兄一體,遠嫁之後,他們但凡出了岔子,我大抵也會受冷遇,過得苦不堪言。要是那樣,我還不如留在京城與他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以爲秦明宇往好處想的話,會娶我,卻不想……”
“那麼多的人,何必只選秦六爺呢?”香芷旋是真不明白,半開玩笑地道,“多少人都眼巴巴地要尚公主,爲何選一個根本不情願的?”
三公主真就認真地想了想,好半晌才道:“還真是。我那些條件,要是跟別家說,他們一定會同意的。強扭的瓜不甜,的確是我鑽牛角尖兒了。”
香芷旋就發現,這女孩子真不是一般的心思活絡,先前的任性妄爲,興許是身邊沒個人跟她說這些,她便是想到,也沒個臺階下。
需要自欺欺人的情況,誰都少不得遇到,總要找個藉口說服自己順勢下臺。而三公主呢,興許就是沒個臺階下,連說服自己的藉口也無。
把別人逼得太緊,也把自己逼得太狠了。
“淮南王這兩日也總是得空就勸我別一根兒筋,我只當他是爲了大局着想,眼下連你也這樣說——”三公主起身下地,自嘲地一笑,“一棵樹上吊死又是何苦呢?不,我這是兩棵歪脖樹,哪一個都不好。容我回去想想吧,總歸是蔣、秦兩家都不能考慮了,再鬧下去,興許連命都賠上。你的話我都記下了,多謝。”
送走三公主,香芷旋長長的籲出一口氣。
隨後的日子,閒來只讓人打聽秦家那邊的動靜——秦夫人給秦明宇張羅婚事不是一日兩日,要是繼續張羅,便是三公主那邊沒了消息,秦家只能另選高門女。
過了十多天,三公主沒再上門,倒是以皇祖母連續入夢爲由,悶在宮裡誦經抄經。
這種法子百試百靈,皇上稱讚三公主是孝順孩子,給了不少賞賜,連帶的同意了三公主過三兩年再出嫁。皇家的女兒不愁嫁,沒有官宦之間與民家女子的所謂老姑娘的說法。
香芷旋知道,三公主是真將淮南王與自己的話聽到了心裡去。
這樣已是不易。
秦夫人則又開始悉心挑選兒媳婦,每日裡在府中迎來送往,非高門女不娶。
香芷旋前思後想,更加覺得秦明宇不易。秦夫人,到底還是虛榮了些。
不知不覺間,夏去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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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賀奉命時時打聽秦家的消息,這一日告訴香芷旋:秦明宇實在是不耐煩母親挑挑揀揀的態度,知會了秦老太爺,要讓祖父做主婚事,絕對不娶所謂高門女,末了又道:“秦老太爺的意思是,要找個與襲家不近不遠的女子做他的孫媳婦。”
香芷旋左思右想,也想不出秦老太爺到底是什麼打算。
與襲家不近不遠的女子,並且聽話音兒,不是高門女……有這樣的人選麼?
再者,秦夫人那樣的性情,出身卑微的女子到了她面前,沒兩把刷子的話,日子還能有個好?除非,秦老太爺已經有了屬意的人,並且那女子如襲家妯娌三個一樣的不是受窩囊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