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媽媽對香芷旋的稱呼從“您”變成了“你”,是心緒紊亂所致,顧不上本就是勉強守着的虛禮了。
香芷旋不以爲忤,“不過提醒一句而已。”
“提醒?”何媽媽分外懼怕她和香綺旋的美夢幻滅,因這懼怕便分外反感香芷旋的言辭,“有什麼好提醒的?難不成二小姐還會被人矇騙?!幾個月了……怎麼可能?!”說着話,已團團轉起來。
香芷旋輕輕擺手,“你可要注意態度,惹得我不悅,便是有來無回。”又摸了摸下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煩人跟我大呼小叫。”
何媽媽額頭沁出了汗,面色更差,卻是規規矩矩站好了,“奴婢跟您說實話,此刻心裡真是七上八下的,十分擔心二小姐。您到底與她姐妹一場,若是萬一……總不會眼看着她跳進火坑的……”
“她逃跑的時候,要你來給我遞話的時候,可沒見她對我有半分姐妹之情。”香芷旋自嘲一笑,“我知道她一直記恨着我,我也極爲厭煩她。好自爲之,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別找我。”不是她刀子嘴豆腐心,而是清楚得很,要是情形太糟糕,香綺旋一定會拖上她一起倒黴。她現在可受不了外面起火燒到她。
何媽媽也清楚這些,神色微緩,隨即則狐疑地道,“二小姐其實還有句話要問您:您也不是吃啞巴虧的性子,當初怎麼會答應嫁到京城的?”
“找人算了一卦,知道四爺命不該絕,我就嫁過來了。”
讓人一聽就知是敷衍,意味着的是怎樣都不會實言相告。何媽媽識趣的噤聲。
香芷旋問道:“不打算告訴我住在哪兒?”
何媽媽賠着笑,不回答。
“不說算了,你回去吧。”
何媽媽其實還有很多問題,礙於實在急着回去見香綺旋,便匆匆道辭。
香芷旋很想找個人跟蹤何媽媽,怎奈人手不夠用,只得作罷。想到何媽媽那句“幾個月了”,不由搖頭。不過相識幾個月,還包括耗費在路上的日子吧?在家鄉時又不可能時常相見,香綺旋能有多瞭解那男子?
不過,有時候香芷旋還是很感激或欽佩香綺旋的。
香綺旋不知何時就會做出讓人驚掉下巴的事情,要麼會激發出她深埋在骨子裡的勇氣,要麼就會讓她大開眼界,知道有些事情不是隻存在於戲臺上。例如與人私奔這一樁。
回到房裡,含笑已經回來,稟道:“奴婢和碧玉去了老夫人的院子,找庫房裡的人查賬,庫房裡的人說鑰匙由老夫人親自保管,她們愛莫能助。我們兩個就又去求見老夫人,趕得不巧,老夫人去了佛堂。我們就在那兒等了一陣子,大夫人聽說了,親自過去詢問,看了看匣子裡的東西,驚歎老夫人這次竟將傳家寶裡的兩樣賞了您,隨後又讓管事記下來,便打發我們回來了,說她會再次替四奶奶感謝老夫人賞賜的。”
香芷旋笑得眉目彎彎,是被含笑的措辭引得發笑。
含笑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四奶奶要不要看看那幾樣首飾?”
“不必了。”香芷旋喜歡寶物,但是不喜歡拿在手裡不踏實的寶物,“要是方便,你幫我存到四爺的庫房去。”不看,就不會動心。
含笑稱是,行禮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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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媽媽去了城南一所四進的宅院。
下了馬車,她腳步分外沉重,看着高高的門楣,想着即便不是皇室貴胄,是官員也不錯吧?
進到內宅的一路上,她心緒搖擺不定,腳步匆匆地穿廊過院,徑自去正屋去見香綺旋。
香綺旋正攬鏡自照。她比香芷旋大七個月,樣貌各有千秋。她不同於香芷旋嬌柔中透着清麗,生得妖嬈嬌媚。
瞥見何媽媽進門來,香綺旋起身離開妝臺,臥到美人榻上,噙着嬌慵的笑問道:“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難道是她在襲府無立足之地,不想讓你看笑話?”
何媽媽苦笑不已,想了想,索性從頭說起。就是有天大的事要發生,爭這一時也沒用。
香綺旋越聽臉色越難看,待到何媽媽對襲朗毫不吝嗇溢美之詞的時候,冷了臉。
何媽媽裝作沒看到,自顧自說下去,講完香芷旋提醒自己那一節,才正色看住香綺旋。
香綺旋啼笑皆非地道:“你這樣看着我算是怎麼回事?難道真信了那個丫頭片子的鬼話?”
何媽媽不能不冷靜地分析現狀:“可是程六爺從沒帶您回過王府。我隨您住到這兒以來,除了這一次他知道我是去看望三姑奶奶才允許了,平時都不讓我出門半步。”遲疑片刻,還是將路上打聽到的說了,“我回來時與車伕攀談,謊稱是來這兒尋親,問車伕這裡可是皇親貴族的別院,車伕直笑,說一定是我的親戚說大話騙人,這裡只是官宦別院,與皇家可扯不上半點兒關係。我又問,這裡程家別院?他說是。您想想,是不是……”
香綺旋猛然跳下地,抓起迎枕,沒頭沒腦地打在何媽媽身上,“你胡說!胡說!那死丫頭給了你什麼好處?你竟幫着她專撿那些刺心的話說給我聽!你還知不知道誰親誰疏?!你在我身邊多少年了?你怎麼能……”
她這樣捶打指責,何媽媽全無反應,只是站在那裡,臉色頹敗。
完了。那廝居然騙了她!
香綺旋身形晃了兩晃,被何媽媽一手扶住。“他怎麼敢?怎麼敢撒這樣的彌天大謊?嗯?”她喃喃地說着話,轉頭看着何媽媽,眼珠一轉,似又有了希望,腳步踉蹌地去翻箱倒櫃,“信物呢?那些信物呢?總能看出端倪的,他若公然行騙……你去找人傳話給他,我要見他,我要見他!”
“二小姐!”何媽媽忍了太久的眼淚,在這一刻簌簌落下,她抱住香綺旋,哀聲勸道,“先別忙着生氣委屈,可不能失了主張,情形總不會太壞吧?你若與他哭鬧起來,他厭煩起來中途變卦可怎麼辦?”
“他敢!”香綺旋杏眼圓睜,“你不是說他騙了我麼?不是說襲朗不久就能痊癒麼?他怎麼惹得起襲朗,襲朗是我的妹夫!”
“是你的妹夫不假,可他以爲你身染惡疾呀。”
“……”香綺旋像是被噎住了,直愣愣地瞪着何媽媽,好一會兒才知道自己到底錯失了什麼,又怎樣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她把臉埋到何媽媽懷裡,哭了起來。
“哭一哭也好。”何媽媽並沒勸阻,“哭出來就好了,哭完了我們再好好兒想想,日後該怎樣行事。”
襲朗俊美,襲朗言行如常人,襲朗待香芷旋很好……何媽媽是這樣說的,跟她想象的大相徑庭。
那個人本該是她的。
她應該比香芷旋過得如意,比香芷旋嫁得好。
結果呢?香芷旋勢必一輩子要把她視爲笑話!
“不行,我輸給誰都行,就是不能輸給她……”香綺旋的眼淚止住,問何媽媽,“你說,是我好看,還是那個丫頭好看?”
何媽媽聽這話鋒不對,沒應。
“去給我打水,我要重新梳妝,思量對策。”香綺旋夢遊似的站起身來,“我不能輸給她。只有我不要的,她才配擁有。”走到妝臺前,她看着鏡中的自己,視線落在了下巴上那道淺淡的疤痕,眼神狠毒。
何媽媽搖頭嘆息着往外走,“魔怔了,一不順心就這樣。”她已經習慣了。時不時魔怔無妨,別真失心瘋就行。還沒出房門,就聽到香綺旋高聲喚院子裡的丫鬟,吵着要見那位程六爺。
這邊主僕兩個雞飛狗跳,香芷旋和襲朗守着一份輕鬆愜意。
他不肯臥牀休息,總要找些事情做,方纔問她會不會下棋。
她說棋藝範範。
襲朗說沒事,轉身取出一副象棋。
香芷旋驚訝,“這個啊,這個不行,一竅不通。”
“象棋不比圍棋更容易學?”
“是你這麼看,我怎麼都學不會。”香芷旋捧着小手爐坐在大炕上不動,“就圍棋,不然不奉陪。”
他笑着吩咐丫鬟擺好棋盤,開局後對她道:“今日你若是贏了,有彩頭。”
“是嗎?”香芷旋眼睛亮了起來,“什麼彩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