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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裡,京城裡滿目喜慶祥和,到了京城外,能感受到的卻只有冬去春來之際的清寒。

襲朗、秦明宇、蔣修染到了止步的時候,分別帶住繮繩,下馬與睿王話別。

三公主只是回眸看向四名男子。

論樣貌,睿王在皇家幾兄弟之間是最出色的,眉宇流轉風流,容顏精緻昳麗。

餘下的那三個人自是不必說,各有無雙風華,需得女子各花入各眼。

這樣的四個人,在朝堂明爭暗鬥的四個人站在一處,氛圍竟很是融洽。連蔣修染也不例外。

面對着對手或是朋友,他是這樣的,談笑風生。

四個這樣的人,過了二十歲之後,年紀便已只是個數字,她相信外人若是初見,鮮少有能猜準他們年紀的。

歲月只能蒼老他們的心,無從消減風華、憔悴容顏。

三公主命人喚秦明宇到了近前,交代了一件事,之後擺一擺手,再無言語。

不需贅言。

這一別,便是天涯陌路,再無瓜葛。

等這一場別離的日子已久,時間磨滅了預期的眷戀不捨,此時她心頭茫然,充斥着融入骨骼血脈的寂寞。

到底,她只是故國、家園的一個過客。

她真正的生涯在別處,前程未卜。

襲朗等人原路返回,送親的隊伍啓程。

三公主始終靜靜地坐着,一動不動,不允許自己回頭。

睿王覺得她未免太安靜了些,忍不住看了看她,見她神色木然,好歹是沒哭,笑了,“沒事就行。”

“沒事?”三公主看住他,抿出一抹涼薄的笑,“我會沒事,你呢?你到這關頭還在利用我,就不怕遭報應?就不怕事情生變,把自己送上黃泉路?”

睿王先是驚訝,略略揚眉,隨即輕笑,“自己走上黃泉路,也比別人送去鬼門關要好,你說可是這個理?”

三公主閉了閉眼,“離我遠點兒,少在我面前晃。”

**

襲朗、蔣修染策馬往回返的時候,俱是回眸看了看。

秦明宇則在琢磨一件事,沒留意這些,先一步走遠了。

蔣修染問襲朗:“發現沒有?”

襲朗笑,“高手不少啊。”

蔣修染頷首,“看起來是把家底都帶上了。”又問道,“你手裡到底拿到了什麼要人命的證據?這一段睿王可是真快被逼瘋了。”

襲朗笑意更濃,“那可不是隻要睿王命的證據,我要扔出去,連你也活不了。”

“要是這麼說,連你也一樣。既然不是你自產自銷的東西,那就一定是能掀起腥風血雨的東西。”

襲朗承認,“是這意思。”

蔣修染打手勢,讓隨從退後一段路,隨即才輕聲道:“要不然,你我聯手造反?”透着戲謔。

襲朗哈哈大笑,“你孤家寡人,自然豁得出去,我可不行,拉家帶口的,陪不起你。”

蔣修染也笑起來,“猜你就是這說辭。”

“起碼你是死不到我手裡,把心放下。”

兩人正說着話,秦明宇折了回來,策馬到了襲朗身側,“知道三公主找我說的什麼事兒麼?”

襲朗用鞭子指了指蔣修染,“是不是這廝跟寧三老爺的事兒?”

秦明宇意外,“你怎麼知道的?”

“耳力好,沒辦法。”

“去。”秦明宇撇嘴,“說的跟真的似的。”

襲朗笑道:“說說吧。”

“其實這事兒我也快弄清楚了,三公主一說,就明朗了。”秦明宇道,“那時候,蔣大將軍在外面磨磨蹭蹭給將士謀好處,這纔有了寧三老爺送軍餉的事兒。三公主知道他用國庫裡的銀子送人情,就開了個玩笑——當然了,她一開玩笑就能鬧出人命。她通過睿王知道了他授業老恩師一樁事——他授業老恩師好幾個,說的這個是南疆總督。那樁事就是糊塗賬,說不上誰對誰錯,可皇上要是氣不順計較起來,老人家就是九死一生。三公主用這事兒作爲要挾,讓他劫了寧三老爺護送的軍餉,如此一來,就把寧家得罪苦了,蔣大將軍的美夢算是碎了一半兒。”他看着襲朗,“明白了吧?”

“明白了。”襲朗點頭。

蔣修染這個人,有重情義的一面,沙場上的至交就等於他半條命。幾個所謂的授業老恩師,都是在沙場上同生共死過的老將軍,他念着情義,或讓幾個老人家頤養天年,或是盡力爲他們謀得一聲戎馬該有的權勢、地位。

蔣修染在京城名聲參差不齊,在軍中口碑卻極好。他最柔軟的一面,恰恰是在最殘酷的沙場。

爲了一個半生辛勞的老人家,蔣修染在受到三公主威脅的時候,選擇了屈從。

秦明宇接道:“我日子清閒,閒來也琢磨一些事兒。蔣修染爲寧三老爺親自出面打點的時候,我就覺着有蹊蹺——他是那種做就做了的性情,要真是他的主意,他不會自打耳光爲寧三老爺上下週旋。”頓了頓,他提醒襲朗,“三公主的意思是,你跟寧家說說來龍去脈,別冤死那個混賬。我呢,看誰不順眼是一回事,是非對錯是另外一回事,已經弄清楚了,就說出來,圖個心裡安穩。”

話裡話外的,好像蔣修染不在場一樣。

襲朗笑着點頭,“你都這麼說了,我自然要去那邊說清楚。”

隨後,他心念轉動,想到了之前很多事。

是在那件事之後,三公主就促成了秦明宇、寧元娘賜婚的事。那隻小狐狸,眼光從來放的很長遠。

“說到底,那是個聰明人。”襲朗由衷地道,“有些事,她要是堅持的話,你們倆都得死去活來的被她折騰幾年。”

她要是不管不顧地嫁秦明宇,她要是放長線謀害寧元娘,都是結果難以預測的事——只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但是她總是在踏出無情一步之前收回了腳步,沒有真正的去拼出一切爲難別人、爲難自己。正因爲這樣無聲的退讓過,才讓人認可她的聰慧之處。

莽撞行事,便是再不要命,也沒人贊勇氣可嘉。只有適度的隱忍,纔會讓人刮目相看。

那句話一出口,秦明宇和蔣修染不約而同地對襲朗報以冷眼。

襲朗輕輕一笑,一抖繮繩,雙腿一夾馬腹,駿馬往前疾奔而去,“我還有事,不跟你們囉嗦了,先走一步。”

又惹得兩個人撇一撇嘴,異口同聲:“不就是急着回家麼?”

打量誰不知道呢,他只要得空就會在家陪妻子、遛元寶。

蔣修染與秦明宇對視一眼,看到了對方滿身的寂寥,心頭更添三分落寞。隨後同時一拍馬背,加速回往城裡。

他們沒猜錯,襲朗真就是急着回家。

到了外院,先召集幕僚,再吩咐趙賀幾件事,隨後纔回了清風閣。

元寶大老遠就迎了出來,跟他起膩了一陣子,這才顛顛兒地跟着他回到房裡。

香芷旋正在佈置作爲產房的西廂房。耳房是不行的,東面耳房是盥洗室,西面耳房是茶水間,犯不上重新調整院裡的格局。

三公主已經踏上了遠嫁的路,不論交情深淺,總歸是有離愁瀰漫在心頭。她又正是容易情緒激動的時候,在負面情緒加重之前,連忙給自己找點兒正事忙碌。

她從襲朗的庫房裡選了牀、屏風、座椅等陳設,小擺件則開了自己的小庫房,細緻到花瓶、高几、杯盤等物。

襲朗尋過去,到了門口,示意元寶止步,“你不能進去。”

元寶跟他哼哼,期期艾艾地坐在門外。

襲朗喚來紫蘇陪着元寶,自己踱步進去。

窗明几淨,室內佈置得以暖色爲主,讓人感覺很溫馨。

香芷旋正站在大炕前挑選牀帳,拿不準用哪種顏色的好。

襲朗走過去,從她背後環住她,“怎麼自己打理這些瑣事?”

香芷旋被他的氣息縈繞,仰頭蹭了蹭他下巴,“我是個閒人了,母親將內宅的事接了過去,要我安心待產。”

“理當如此。”

“嗯,我知道。”香芷旋轉身坐到大炕上,“情形怎樣?還好麼?”

襲朗將經過與她說了說,着重說的是後來秦明宇提起的那件事。

這件事很讓香芷旋爲寧元娘高興,起碼,蔣修染不是出自本心的不擇手段,之後,就是對三公主有些唏噓,“到頭來,她是選擇了成全他。最起碼,幫他把以前那塊最大的絆腳石搬走了。”雖說是親手給人添加的,可要是仍然選擇緘默,蔣修染就不知要到何時才能得到寧家的諒解了。

“是,她都看明白了,你也不要爲她擔心、難過。”襲朗颳了刮她鼻尖,“那是個人精,到了何處都能活得風生水起,只看她想不想而已。”

香芷旋笑着點頭,“你都說她是人精,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襲朗雙手撐在她身側,“我跟你說點兒事情。”

“嗯,你說。”香芷旋認真地看着他。

襲朗語速放得很緩慢,讓她能夠及時消化掉:“是這麼回事:你該清楚,我從來是支持太子,不論是身份還是心智,我都認爲他比起別人更適合坐上龍椅。而皇后與睿王的野心卻太大,這也是太后干政導致的一個惡果,經年流轉,那份野心已無法遏制。我在官場上明裡暗裡都已將睿王逼到了一定地步。他在之前一再示弱,爲的應該是等到送親離京這段日子再做籌謀,甚至於,會絕地反擊。他已將我視爲眼中釘,那麼我身邊的親人,尤其是你,恐怕都會成爲他想用來要挾我的把柄。”

香芷旋一直認真地聽着他的言語,看着他的容顏,輕輕點一點頭,問道:“那麼,我能做些什麼?”

襲朗笑開來,“哪裡需要你做什麼,只是可能要委屈你。再觀望兩日,情形不好的話,可能要你去西城別院待產。你會怪我麼阿芷?”

香芷旋卻道:“那麼母親、冬兒呢?三嫂和五弟妹她們呢?”

“她們由老五照看着去別處。”

“那就好。”香芷旋抿脣微笑,“有什麼好怪你的?人之常情啊,趕巧了而已。”隨即環顧室內,有些惋惜地嘆息,“只是可惜了這裡,我白忙活了,正經佈置的呢。”

襲朗忍俊不禁,俯首啄了啄她的脣,“你這個小東西,想的總是跟別人不一樣。不管怎樣,你待產的環境都會跟這兒一模一樣。”

香芷旋不好意思地笑着,“那更好了。去城西別院很好,可以讓元娘陪陪我。”

“嗯,這也勉強算個好處。”襲朗笑着摸了摸她的頭,盡帶寵溺。

香芷旋攆他出去,“快去陪陪元寶,我現在也不能帶它出去玩兒了。”

襲朗笑着吻了吻她,“行,我這就去。”

他出門後,香芷旋喚來薔薇,吩咐一番。薔薇去了夏家。

第二日,襲府多了百名護衛。

隨後,襲府一切如常。

只是睿王妃頻頻到訪,都被外院的人攔下,不允她入內。

正月二十一,睿王妃拖着有孕的身體去了宮中面聖,哭訴王府昨夜失竊,損了不少錢財也罷了,最要緊的是,還丟失了幾樣太后、皇上前些年賞給睿王的奇珍異寶。

仍在稱病的皇上聽了很是惱火,加之睿王妃有孕在身,眼下卻因着這件事一夜之間憔悴下去,這樣下去,失竊的事怕是就會演變到傷及皇家子嗣的地步。

不知是哪個賊子,居心叵測!

皇上如是說。

遂下令命宮中侍衛統領率衆嚴查。失竊的事,絕不是什麼三法司那杆子只會空談的人能查清的。

當夜,襲刖護送寧氏、錢友梅、蔚氏和兩個孩子去了襲府城南別院,襲朗則親自護送香芷旋到了城西別院。

翌日,她勸着襲朗該忙什麼忙什麼——沒見過因爲妻子生孩子而耽誤正事的,不想他落人話柄,也不想自己被人說成恃寵而驕。

襲朗要是隻爲着自己,纔不會管那些,但是也與她名譽有關,也就遂了她心思。

幸好現在是皇上稱病,要是如常上大早朝,襲朗可就要不眠不休地來回奔波了——香芷旋苦中作樂,慶幸着。

城西別院後園有凌寒紅梅,更有不久之後將盛放的桃花、杏花,氛圍怡人,很是愜意。

香芷旋看了看待產的房間,果真與在家中佈置得一般無二。與在府中相同的是,元寶哪兒都能去,只不能踏進產房,任它委屈地哼哼唧唧也沒用。關乎孩子的事兒,總要元寶將就一二的。

元寶越是不高興,香芷旋越是覺得它似個孩子一般,有靈性。產房裡又沒有它愛的吃喝,卻偏想進去,不就是因爲好奇、不滿麼。

正月二十三,天氣陰沉,不是要下一場提早來臨的雨,便是要下一場惱人的已不合時宜的雪。

幸而室內暖意融融,下午寧元娘也過來了,陪着香芷旋說笑。

上次淮南王、夏映凡的算計,寧元娘是當事人,知道的卻是還沒香芷旋多——出於戲謔忙了一段日子,到末了便是撒手不管了,一來不想冒險反倒害了自己,二來也是襲朗與蔣修染不准她介入,不想她涉險。所以到後來,就只是留在內宅聽聽消息而已。

事情過了,她也懶得追究。不覺得有什麼必要。記住,保有一份警惕最要緊。

兩女子一面說笑一面做針線,不知不覺天已遲暮。

寧元娘起身道辭,“明日再來。”

香芷旋也沒挽留,“離得也不遠,過段日子,你不如搬來同住。”

“好啊。”寧元娘笑着點頭,見香芷旋取了斗篷要送自己,連忙阻攔,“你可別走動了,好生歇息纔是。”

“哪兒啊,我這時候就該多走動,今日怕冷,偷懶了,都沒出去走動。”香芷旋攜了寧元孃的手,“走吧,我送送你。”

寧元娘也不懂這些,見兩位媽媽都是笑眯眯的,並不反對,也便說好。

元寶翹着尾巴跟在香芷旋幾步開外,神采奕奕的。

剛出別院正房的院門,兩人同時看到一行宮中侍衛護着一頂轎子快步而來。

“睿王妃。”香芷旋苦笑。這時候,也只有睿王妃纔會費盡心思找到這裡滋事。

該來的躲不過,也沒什麼好怕的。

香芷旋給了寧元娘一個安撫的笑,隨後後退至院中,止步等待。

寧元娘昨日聽某個人叮囑她要處處留神,細究之下,知道了一些廟堂中事,明白香芷旋爲何來別院待產。

她握住了香芷旋的手,向前一步,下意識地想將她的四嫂護在身後。

轎子停在院門口,大腹便便的睿王妃姿態優雅地下了轎子,款步而來。

香芷旋反手握了握寧元孃的手,向前一步,鬆開手,曲膝行禮。

寧元娘隨着曲膝行禮。

睿王妃掛着篤定的笑容到了二人面前,“宮中侍衛統領奉聖命追查王府失竊一案,追蹤竊賊到了此處,我恰好在附近,便跟來一探究竟。”

撒謊。

睿王妃的話,連一個字都不能信。

睿王府失竊就是無中生有,睿王夫婦爲的是藉着這由頭刁難襲朗,讓他交出握着的睿王及一干朝臣的足以殺頭的罪證。

皇后故佈疑陣,瞭解了襲朗的軟肋爲何,此時,睿王妃來到別院,是要扼住襲朗的咽喉,讓他失去對峙的資格。

不要說沒有夫妻間的情深義重,便是隻爲着妻子腹中的胎兒、家族嫡出的子嗣,男子也會爲此低頭、屈就。

皇后當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

睿王妃又道:“不出一刻鐘,以前御林軍就會抵達此處。”

香芷旋笑起來,“王妃就不必危言聳聽了。不出一刻鐘,定會有人趕來增援你,只是有沒有五百人、是不是御林軍,就不需說了。誰也不傻,你又何必危言聳聽。”

要是真到了出動御林軍的地步,豈會只派區區五百?那還不如讓五城兵馬司分派出一兩千人手。但是,會有人來增援睿王妃,這個不會是假。只憑這幾十名侍衛,睿王妃不敢前來。

侍衛……

香芷旋視線掃過那些侍衛,又是一笑,“這些侍衛有令牌在身,卻非宮內侍衛。”

睿王妃竟也不否認,“的確。他們有宮中侍衛的令牌,卻系睿王府侍衛。”又微微挑眉,“事成之後,功勞自會記在宮中侍衛的頭上,這一點,襲夫人就不必多思多慮了。”

“是啊,”香芷旋笑得雲淡風輕,“若事敗,也與宮中無關,神不知鬼不覺。”

睿王妃面色一僵,隨即撫了撫腹部,“你伶牙俐齒,我要是跟你空耗脣舌,就上當了。”

“你上當的可不止這一點。”香芷旋忽然揚聲,“來人!”

睿王妃下意識地望向院門口。

香芷旋微笑,“王妃看錯了地方,看看高處。”

睿王妃擡頭四望,變了臉色。院牆、屋頂之上,是持弓箭在手的勁裝黑衣人。她驚駭之下,倒退幾步,“你……襲少鋒……”

“這倒不管外子的事,是我多思多慮,覺着不踏實,請我夏叔父撥了些人手給我。”香芷旋揚了揚眉,“王妃看着怎樣?據說箭法百發百中,我倒是還沒親眼瞧見過,你若有意,不妨讓開開眼界。”

“你!”睿王妃切齒道,“難道你還敢扣押我不成?!我是睿王妃!”

“我管你是誰。”香芷旋笑得雲淡風輕,“不請自來到了我這一畝三分地的人,都是意圖不軌之人,我要殺要剮,全看我心情如何。”又閒閒問道,“敢問一句,今日有幾個人知道你來襲府的城西別院?”

睿王妃一哽,“知道的人很多,我沒必要跟你說這些!”

“哦?”香芷旋意態愈發悠閒,“你告訴了別人,要帶着冒充宮裡侍衛的王府侍衛來我這兒?怎麼可能呢?這是滑天下之大稽。便是我說出去,也無人相信。”又揚聲吩咐夏易辰的手下,“仔細些,哪一個膽敢亂動,殺無赦!”

衆人齊聲稱是,聲音不高,聚集在一起,卻如悶雷一般,激得睿王妃打了個激靈。

她讓自己冷靜下來,咬牙問道:“你到底打得什麼主意?”

“那要看你打得什麼主意。”香芷旋笑看着她,“你想劫持我,用我做人質,要挾外子。可惜了,我打得主意是請君入甕、自食其果。”

“你好大的膽子,可知……”

“彼此彼此。”香芷旋打斷了睿王妃的話,“一個王妃,膽敢劫持一品護國公世子的髮妻、皇帝親自冊封的丹陽縣主,亦是膽色過人之舉,你想沒想過我告你私闖朝廷大員府邸劫持朝廷命婦的罪責?!”話到末尾,氣勢凌厲懾人,“除去頭上的王妃頭銜,我請問你,還有什麼?”

“你住口!”睿王妃擡手指着香芷旋,現出殘酷的笑意,“此刻我也不放跟你交個底,過一會兒,的確是沒有宮中五百名侍衛前來,卻有睿王親自率領五百名王府死士殺入這宅院,到時候,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自處!你若是還存着一絲清醒,就該匍匐在我腳下求饒,求我在王爺大開殺戮的時候,饒過你與胎兒兩條性命!”

“話可不是這麼說。”香芷旋平靜以對,語聲冷靜得出奇,“王妃坦誠相待,我也不遮遮掩掩,實話跟你說,若是我的胎兒因你出了一點差錯——”她凝住睿王妃,目光倏然森冷入骨,“我就要你一屍兩命,若不信,你姑且一試!”

睿王妃不想如此,絕對不想,可在這一刻,真的被香芷旋震住了。

香芷旋傲然揚眉,“敢不敢賭這一局?敢不敢陪我親眼看看何爲血流成河?幾十人的血,足夠灑滿這庭院。”

睿王妃掃一眼蓄勢待發的黑衣人,不敢吭聲。

香芷旋一拂袖,攜了寧元孃的手,轉身走上游廊,“你自己選,是吩咐他們退出,還是讓他們被射殺在你面前。”又微微一笑,“我聽你的。我只是要留下你,不是要要挾誰,只是想心裡好受些——你一再用孩子敲打我,我厭惡之極。”

睿王妃身形僵硬,如同石化。

她已無從選擇。

至此刻,寧元娘才長舒一口氣。側目看到四嫂在這種時刻依然神采飛揚,一顆心終於落回原處。

“你已足夠幸運。”香芷旋看着睿王妃,“若非在這院落,若是在別處,襲家護衛早已殺掉這些人。知道他們爲何放行麼?爲的就是——甕中捉鱉。自己選,你身先士卒一屍兩命,還是看盡沙發之後再求饒或赴死。”

睿王妃面色慘然,沒想到,做足了功夫,襲朗夫婦還是沒有絲毫疏忽,全無可乘之機。她,也是爲人AA母的人。她揮一揮手,“退下。”

退下之後,這些人生死難測。可她此刻想保有的,只有她和腹中胎兒。還有大大小小几個孩子,在等着回家。她不能在這一刻拼上一切。

香芷旋滿意地頷首一笑,退離的人不需她管,襲府護衛自會擒拿看押。她只需命專人將睿王妃看管起來。

之後,她起身。動作極緩慢,微微色變。

藍媽媽慌忙上前去,“夫人……”

“我——”香芷旋狠狠吸進一口氣,“我肚子疼,還有……是不是,是不是要生了?”

“夫人別急,別怕,別怕啊。”藍媽媽如同安撫一個小孩子似的,與侯媽媽一左一右扶住香芷旋,“沒事沒事,有我們呢,千萬別怕。”

**

襲朗馬不停蹄趕回別院。

睿王妃前往別院中途時他就已得到消息,只是消息再靈通,也架不住路途之遙。他想防患於未然,除非整日守在家中。

就該守在家中。

空中先是飄起了雨,隨即有紛紛揚揚的雪花飄落。風也更急更猛。

什麼鬼天氣。

他面色愈發冷凝。

趕到別院大門外,他飛身下馬,大步流星入內。

將至二門,趙賀疾步而來,“睿王帶了約五百人前來,說話間就到門外。”說這話的時候,他都有些不可置信。

睿王應該在送親途中,此刻卻親自率衆趕來。

襲朗倒是不意外,籲出一口氣,轉過身形,步調變得不急不緩,“開門。”

別院硃紅大門敞開。

片刻後,睿王橫刀立馬出現在襲朗視線。

睿王正在對別院護衛呼喝:“襲少鋒唆使賊子竊取我府中錢財珍寶,此刻又扣留我妻兒,按律當誅,讓他出來!”

這自然是欲加之罪,與睿王妃的言辭大同小異。說到底,不過是要找個能進到襲府別院的藉口而已。

僅此而已。

沒人應聲。

襲朗踏着暮雨暮雪緩步走到門口。

“我在。”他轉身擡手,相邀的姿態,廣袖在風中烈烈作響,“你來!”

睿王知道襲朗手裡握着的罪證有多重,爲了取回,他已拼上一切。

不拼上一切,失去的便是一切。

襲朗拼不上一切,他此刻憑藉的唯有信任。這世間他寧可自己身死也要保全的人,是阿芷,還有他和阿芷的孩子。

他要相信阿芷,無恙,不會被他在外行徑影響。

睿王下馬來,精緻昳麗的容顏在瀟瀟暮雨暮雪中更顯尊貴雍容。

趙賀則到了襲朗身側,言簡意賅地訴諸自己方纔所聽聞一切。

襲朗不動聲色,微一頷首,隨後率先去往外院花廳。

睿王闊步而入。

在他身後的五百死士也未受到任何阻攔。

襲朗沒進室內,命小廝在遊廊中設桌椅,悠然落座後問:“喝什麼?酒還是茶?”

睿王一笑,“自然是酒。”到了襲少鋒的地盤,不論如何,都不會被投毒至死。

酒是好酒,陳年梨花白,能讓人盡興之後骨頭都酥軟的酒,只是今日不是貪杯的日子。

睿王喝了一杯就放下酒杯,看着襲朗自斟自飲,“你倒是好興致。”

“尚可。”襲朗語氣鬆散。

“睿王妃怎樣了?”

“總能留條命吧,我夫人不似我,不是嗜殺之人。”襲朗語氣鬆散。

睿王聽了卻是瞳孔猛然一縮。這話意味着的,是他的王妃生死難測。

襲朗看向他,笑意斂去,神色清冷如常,“你的王妃的命是命,別人的命就能隨意踐踏麼?誰給了你這種最不要臉的想法?”

話極難聽,是尋常男子消受不起的。

可是睿王沉默片刻之後,卻是無所謂地一笑,“她因我纔有今時今日,便是死於非命,亦該甘願。得到了怎樣的福氣,就該付出怎樣的辛苦。”他擺一擺手,“不說這些,說眼下。”

“眼下?”襲朗漠然一笑,“眼下何事也不會發生,即便發生,也無人得知。”他看向睿王,“我的住處,不得允許,誰也不準涉足。你犯了忌諱,今日後,理當置身煉獄。”

睿王望着空中越來越弱的雨絲,越來越密集的雪花,“那就看看,誰勝誰輸。”

“是該看看。”襲朗微笑,“賭上一切的人,都想看個究竟,偏生只能是輸家。”

睿王失笑,“你從不是說大話的人,今日……”

“我的確從不是說大話的人。”襲朗凝眸望向院外,“今日,你必輸無疑。”

睿王又有了喝酒的興致,舉杯飲盡,“你敵得過我五百死士在先,兩千人馬在後?”

襲朗轉頭看住他,“三千驍騎衛說話之間就到。不過你放心,在驍騎衛到達之前,你的死士已是死人,無一生還。”

驍騎衛是秦明宇統領。而襲朗的意思是,連秦明宇都不需得知今日實情。

睿王再望向襲朗的目光,有了驚駭。

“兵者,詭道。你深諳這一點,但是還有一句,叫做謀定而後動。”襲朗對着睿王漾出和煦的微笑。

謀定而後動……在最應該激烈彈劾的時候,沒有吩咐幕僚彈劾;在不該計較小節的時候不計較,輕描淡寫地化解了周家送女爲妾的事;在他明顯示弱的時候,照單全收;在他以爲這是他寵愛夫人到了沒有分寸的時候,其實是刻意爲之;甚至於,在他以爲回程中的順暢是因爲沿途官兵衙役疏於防範的時候,是不是都是先一步得了襲朗的吩咐?

是不是自一開始,襲朗就算計到了每一步?

睿王看着襲朗,逐漸的,目露驚駭。震驚之餘,他聽到沉悶而又聲響輕微的廝殺聲。

“來這別院暫住,只有一點好處——在這兒,我犯人,人犯我,無人知曉。”襲朗放下酒杯,蕭然起身。

睿王也想起身,卻是一陣頭暈目眩。

襲朗看向他,現出微笑,“兵行詭道。王爺不妨先行安睡。”

“你……”睿王無力地問道,“要把我怎樣?”

襲朗趨近他,“把你怎樣?我夫人無事,我興許饒你不死;我夫人若是傷了分毫,你,生不如死。”

睿王還欲說什麼,眼前卻陷入一片昏黑。

藍媽媽小跑着過來。

襲朗回身落座。

藍媽媽磕磕巴巴地說香芷旋即將臨盆,眼下是陣痛的階段,請襲朗不必擔心,靜候佳音即可。自來夫君就只有等待的份兒。

襲朗頷首,“隨時命人前來通稟。”

藍媽媽稱是,戰戰兢兢地瞥一眼陷入昏迷的睿王,低頭回往內宅。她在來府裡之前,在宮裡行走,如何會不識得睿王。

如何也不能料到,睿王竟有今時今日……

她垂首退下的時候,聽得趙賀詢問睿王府死士如何處置,隨即,聽得襲朗沉冷之至的語聲:

“殺!”

**

天際線現出一抹銀白。

襲朗眯了眸子望去,視線要越過紛紛揚揚的雪花,才能看到那初綻的晨晞。

一整夜了。

阿芷陣痛一整夜了。

他蹙了眉。

那樣嬌氣的一個人,哪裡是能與疼痛二字掛鉤的?又如何能承受這般漫長的苦痛折磨?

偏偏內宅一再來稟,稱她無事,安好。

安好?

安好才真是見了鬼。

夜雨浸潤了天地,夜雪染白了塵世。阿芷的疼痛已經太久。

他不認爲自己能等下去,更不認爲阿芷能撐下去。

此時藍媽媽親自來稟:“就要生了,就要生了!您再等等,再等等。”

之所以放着香芷旋那邊沒去照應前來報信,就是怕他耐不住性子做出衝動之舉。

男子入產房,大不吉。

雖然並不見得能阻止,可該說的該做的,都要盡責爲之。

**

自昨日暮光四合,至今日暮光即將降臨……

多久了,多久了?

香芷旋正在經歷此生最大的痛苦、磨難。

這痛苦比之她最爲可怖的想象,還要深重百千倍。

陣痛次次襲來的時候,一次比一次讓她難以承受。

疼痛化成了深海,將她湮沒。

自心裡,她不怕疼,她想要一個美滿的家園,有襲朗、孩子、婆婆、妯娌陪伴自己很多年。

而身體一點也不能被她的意志影響,依然是那樣毫無抵禦疼痛的能力。

身形不可控制地發抖,力氣在一點一點消減、流逝。

最爲可怖的還在後頭,產子初時,她險些疼昏過去,僅憑着那一點點的心意支撐下去。

隨着侯媽媽、藍媽媽越來越焦慮的語氣,她知道,自己撐不住了。

有心無力了。

生頭一胎,母親要一腳踏進鬼門關,要竭盡全力,孩子要歷經千難萬險才能來到這人世。

孩子,孩子……

孃親對不起你,孃親不爭氣。

她這樣想着,眼眸被淚水浸潤,視線完全模糊。

她蒼白的手無力地抓住牀單又鬆開,失落地梭巡。

想有一個親近的人來看看自己,給自己一句鼓勵,一點支撐。

想見見那個最親最親的男子,讓他喚醒自己的意志,給自己勇氣。

而他此刻身在何處?是何心緒?

侯媽媽、藍媽媽束手無策,面色逐漸發白。

羊水就快流盡,母子都有性命之危。

躊躇間,感覺到身後一股寒意趨近,回頭看去,竟是襲朗。

男子進產房,大不吉。

只是沒人敢出言阻止。

這個昨日纔在別院怒殺睿王五百死士的男子,早已被看做了嗜血的魔——正如他此刻進產房,昨日在髮妻臨盆之際浴血成魔,亦是大不吉。

**

襲朗趨近牀榻期間,看到蒼白虛弱得失去生機的妻子,眸光一黯,心頭似是忽然分裂開來,變成了一個即將把他吞噬的深淵。

他坐在她身側之前,出於習慣,解下落了雪花的大氅,隨意丟在一旁。

“阿芷。”他語聲沙啞得厲害,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與他預想的一般,指尖涼冰冰的。

她是這樣的,疼得厲害了,手腳甚至身形都發涼。

香芷旋用空閒的一手拭了拭淚,看清了映入眼簾的容顏,“少鋒?”她幾乎懷疑自己已經神志不清,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他勉力勾脣,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容,“是我,我來陪你了。”

感受到他身上帶着外面的寒氣,讓她頭腦清醒了一些,眼中閃過驚喜的光芒,隨後,便是深濃的歉疚。

她比誰都清楚現狀,再加上眼角餘光瞥見的面色發白的產婆,知道自己能不能撐過去,已是未知。

“對不起……”她語聲哽咽,“我想……可是身體不爭氣……”

“沒事,沒事。”他輕輕摟住她,“阿芷,答應我,你要撐過去。”

“……”她又何嘗不想,但是她並不能相信自己有那份勇氣。疼痛是能讓她失去抵禦能力的一種災難,不是她想怎樣、他想怎樣就能克服抵禦的。

身體不聽她的。一點兒也不肯配合。

她哀哀地看着他,淚光閃爍,“對不起,對不起……”她想說我不知道自己會這樣,不知道這是身體也就是自己無法跨越的難關。

在這時刻到來的時候,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渺小,幾乎無力抗衡那災難一般的一波又一波的疼痛。

要有多勇敢,才能戰勝那樣的災難?

她有心無力。

“到底是我害了你。我這樣殺戮太重的人,不該娶妻,不該與你生情。”襲朗目光黯然,將她攬入懷中,語聲低啞,“我殺戮太重,我在你懷胎時依然雙手染血,昨日尤甚。是我錯。不許自責。不準自責。”

“不是,不是……”她又落了淚,“不關你的事,襲朗,不准你這麼說……”她擡起手,撫上他的脣。

她太難過,無以復加。

“我好恨……好恨我自己……”她在他臂彎裡抽泣起來,“不是你的錯,不關你的事……”

“你答應我,撐過去。”他說。與她拉開距離。

“我答應。”香芷旋拭淚,點頭,“我答應。”

他艱難地扯出一抹笑,“說定了?”

“說定了。”她誠摯地點頭,隨後又意識到自己此刻的處境,又自心底傷心起來。而到了此刻,反倒無淚,她清了清喉嚨,“少鋒,我答應你,可你也要答應我,要是我萬一……”

襲朗打斷了她的話,“我不答應。你瞭解,之於我,人是如何處境都不能一了百了。”

香芷旋驚訝地看着他。

“你若不能再陪我,你放在心裡的親友,我不會善待。不需善待,我自認一直善待於你,可你若還是要離開,徒留我一世離殤,那便不如與這塵世爲敵,免卻無數創痛。”

“不,不……”香芷旋費力地思索着,覺得他這樣的邏輯不對。

“你也一樣。”襲朗定定地凝視着她,“你若敢與我訣別,便是我永世輪迴的仇人,你殺了我的阿芷,我會生生世世詛咒你,不得超生,永在十八層地獄裡陪我。”

“襲朗……”她用口型喚着他的名字——在這一刻,他的名字,是她無法喚出的。

太重。

“阿芷,我這一生,或許已做錯太多,我認。只是——”他再度俯身,輕輕地抱住她,“什麼錯我都認,喜歡你這件事,我永不言悔,永不言錯。”

他和她拉開距離,“你要是不在了,等於殺了我。你要這麼傷我麼?”目光悽迷如即將消逝的璀璨煙火。

香芷旋用力咬住脣,不允許自己落淚、哭泣。

“若不捨,證明給我看,證明給你自己看。”他附耳過來,語聲更爲低啞,“阿芷,我愛你。我求你熬過這一關。不是說好了,要賴着我一輩子麼?”

香芷旋的淚再也忍不住,顆顆掉落。

“活着,你給我好好兒活着。只要你活着,我用餘生補償你今日的苦。”

“嗯!”她鼻音濃重地應聲,用力點頭,淚眼婆娑地許下承諾諾,“我不要你補償,我只要活着,陪着你。”

他握住她的手。

她抿出個微笑,隨即便掙脫:“你出去……你別在這兒,我會更不自在,快出去。”

他擰眉。

她堅持,“我說真的呢,快出去!”之後綻放出明媚的笑容,”去別處等着我。“

幾番推舉,襲朗離開。

至室外,侯媽媽跪倒在他面前:“若是萬一……保大保小?”

襲朗冷眼看住她。

侯媽媽打了個激靈。

“我要母子平安。”

“奴婢……奴婢會盡力,只是若有萬一……”

“沒有萬一!”襲朗冷聲道,“真有萬一,保夫人無虞。她若出差錯,你們不需活,更不需死。”

侯媽媽瞬時面如土色,卻也知道到底何爲重,諾諾稱是,膽戰心驚地回了產房。

襲朗踱步至廊間,靜看黑暗將一切吞噬,看着昨日的雪在黑暗中熠熠生輝,將天地映照出清冷的白芒。

他心焦如焚,卻不能有隻言片語。

這是他不能陪伴她的時刻,是她不要他陪伴的時刻。

可是,那該有多難,該有多艱辛?

他永世無從體會,只能隱約想象,他只能以她在意的人的安危作爲要挾,要她活下去。

她活下去,他纔有明日,別人纔有明日。

她若不在……

那麼,一切都無關緊要了。

他咬牙等着、忍耐着。

天色陷入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時段,他聽到了嬰兒響亮的啼哭聲。

前來報喜的依然是侯媽媽:“恭喜世子爺!新添了……”

襲朗卻打斷她的話,冷聲問道:“夫人怎樣?”

“夫人……”侯媽媽剛說出兩個字,便發現面前人已然走開,去了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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