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4、情與劫是否在東方(四)
十六年前的一切一瞬間在舜的面前鋪呈開來,就好像是生活在漢江邊的人才知道那裡有一隻可以吃人的野獸,圖窮匕見一擊即中要害的痛瞬間傳遍周身血脈。
十六年來,他一直生活在仇人的國度,他一直尊稱他爲國君,他殺了他的父母,他卻還要對他俯首稱成,他侮辱他的母親,他還要做他的子民,他殺了女英的父親,夏廷正統傳人大堯,卻還要他們依靠他的庇護?咬破嘴脣,血液順着喉管滴入五臟,卻灼燙的他睜不開眼睛,他的父母、義父、師伯、愛人、國家!都是那個男人一手毀掉的!是他!是他讓一切變成現在這副不可收拾的模樣,所有人都再受煎熬,都在被苦痛折磨,他憑什麼錦衣玉食?憑什麼號令天下!
半晌後,顫抖的嘴脣狠狠的咬出了幾個字,“義父,我,我好恨啊!”不甘的哽咽了一下,“義父,我,要殺了他!”
“這個世上,死纔是最好的解脫!”東方策上前拉起跪在地上的舜,親手擦掉了他的眼淚,“義父告訴你這些不是爲了讓你報仇,也不是爲了讓你恨所有人,只是這該是你知道的真相,你父母爲了你,乃至整個漠北爲了你,我不想你因爲其他人毀掉自己,”舜不解的看着他,“可是,如果你堅持要報仇,義父,祝你一臂之力!”
“義父!”舜緊緊保住眼前這個男人,這個他唯一可以依靠和相信的男人,可他卻不知道東方策心中的痛,當初是他送琳兒進那食人的王宮,再也沒有接到她,而眼下他真的就要把他的兒子也送進哪裡嗎?雖然不捨,他也明白,這個世上仇恨最難忘記!
天漸漸亮起來了,舜總算是從苦痛中清醒過來,堅毅的眼神像極了他的父親,那個睿智卻被命運玩弄的王爺,他緩緩背過身朝着門口走去,那背影似乎是一下成長了五歲一般,果然,痛擊心臟必然一夜長大,門敞開的那一瞬間對上了似乎是站在門外很久的伯益還有歐陽通,他們看着他的眼神說不清道不明,卻讓舜看到了唯有相信的意味,“伯益,歐陽通!”舜看看他們說道,“我接下來要做的事兒,是賭上了所有的身家性命,你們若繼續跟着我,若不是一步登天,便是萬丈深淵,你們願意嗎?”
通兒微微一笑,“十六年,一起過的,你的身家性命就是我的身家性命,你的沒了,我怎麼脫生?”
“刀山火海,一度,可願?”伯益笑着道,眼淚卻在眼眶中打轉,舜知道他在難過什麼,卻在張口前一秒被伯益制止了,“不用說了,道理我都懂!”說着側過臉還是讓眼淚流了下來,兄弟和女人,他選了兄弟,而日後的一切證明,他的選擇沒錯,這次他選擇的兄弟,一輩子都再也沒有離開他。
隔着三個孩子,東方策和夏侯旻相視一笑,終究,這一刻還是來了,如果這是宿命,那就註定沒有任何人可以改變。
下聘的那一日是東方策親自去的,時隔十六年再次穿上了那一身紅衣,雖然年近五十,可依然看得見清風嶺上少年郎的風姿綽約,那一日村子裡迎來了最歡樂的一日,也是村子裡最大的喜事,東方策代表舜給娥皇和女英同時下了聘禮,將在同一天迎娶這兩個孩子,下聘納采那些日子,舜從未走出過家門半步,即便是女英找上門,在門口質問他爲什麼背棄他當日許下的諾言,不能忠一人之心,舜不是沒有聽到,只是他選擇的這條路,必須得有她們兩個,許諾的時候也許他真的是愛女英的,可是時至今日,只有愛是活不下去的!他沒有當日他父親的能力,就做不到像他父親一樣獨寵母親。
那一夜過後,村子附近的竹林的每一顆竹子上都是點點淚斑,看上去就好像是這片竹林都在哭泣,有人說軒轅暴政民不聊生,天降啓示;有人說蒼竹泣血,必是橫禍天降;唯獨沒有人知道,那夜女英獨自去了竹林,待了整整一夜,那裡他們曾經相遇,那裡他們曾經相許,多年之後,舜登上大位,即冊封女英爲湘妃,而那片竹林也有了一個好聽的名字——湘妃竹。自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大婚如期而至,兩位美嬌娘一同從家裡坐着轎子朝着舜的方向走來,通兒騎馬伴着女英,伯益陪着娥皇,身後明晃晃的轎子,卻和伯益臉上不知可否的笑容形成了明顯的對比,他是真的快樂嗎?早就分不清楚真僞了。
那一夜,兩邊的房間都坐着滿心期待的新娘。
那一夜,新郎卻獨個兒待了一整夜。
紅燭滴淚,遙望天明。
天亮了,兩個女子的心都傷了。
天明瞭,他該上路了。
“走吧!”東方策翻身上馬。
舜回頭看看兩扇都沒有打開的門,又看看站在那裡的伯益,“對不起,是我負了娥皇,對不起女英!這裡的安全就拜託你們了!”
伯益點點頭,“你就帶着通兒,隨着師父去王宮吧!一切安排好之後,師伯會和我一起帶着娥皇女英去王宮!你要注意安全!”舜點點頭。
“東方策,你一把老骨頭了!別再給跟那些人置氣啊!那是人家的地盤!置氣是要出人命的!”夏侯旻笑道,東方策衝着他點點頭。
三人策馬向京城的方向飛奔而去,到了市集,這裡的繁華是舜從來不敢想像的,從小到大,師父從來不許他們離開鄉鎮,更別說到這種地方,這裡最引人注目的不過是高聳入雲的一座小樓,靠近了纔看清他的名字——雅望。
“你母親,曾經也來過這裡!這裡曾經是你師伯的產業!”東方策說罷翻身下馬,舜跟着他就準備下馬卻被他制止了,“你就在這裡等着!哪兒都不許去!”說着自顧自的走了進去,他這一襲紅衣根本就是無法低調,知道些事情的人都在猜想,也許這就是消失了十六年的聽風樓,在他們映像中,只有聽風樓的人才會一身紅衣,可是誰也不敢上前去問,因爲,那個叫做聽風樓的地方,十六年就被屠乾淨了……
舜回望四周,入目的都是海晏河清的模樣,就好像京畿以外的難民本就不是這個國家的人一樣,如此粉飾太平的君王,當真是應了後世的助紂爲虐,這千古的惡名順理成章就扣在他的腦袋上了。
不一會兒東方策和一個一身着紫色袍子的人一同走了出來,舜居高臨下看着他,這個人來過家裡,他認識,他大抵就是那個斷袖的男寵——琉棄了吧!思索了片刻他取下腰上的佩子扔給他。
琉棄順手接了過來,看看手上的佩子,嘲諷一笑,“回來了?只是這脾氣不怎麼好啊!”說罷看看東方策,又望向琉棄,“一會兒見了你父王,態度好一點!你父王現在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說着眼神裡染上了悲慼之色,“若是惹了你父王不開心!就算是他的孩子,我也不會手下留情!”
舜瞥看眼神不去看他,“帶我去見他!”琉棄笑了一下,伸手示意小二將自己的馬牽了過來,翻身上馬帶着他向着王宮的方向走去。
滿室的明黃,氤氳着藥草的味道,無一不彰顯這裡的人似乎已經是病入膏肓了,琉棄走在最前方,示意周邊的人全部退下去,這才帶着舜慢慢走向了帷幔,舜的手卻在衣袖裡捏成了拳頭,東方策拍拍他的肩膀,衝他搖搖頭,他會意的點點頭。
“軒轅,你要找的人!我給你找到了!”琉棄站在一邊,對舜點點頭。
舜一步步靠近,看到了牀上臉色慘白的中年人,越靠近那一股穿越時空的血腥味就更加濃重,他雖然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卻能在他的身上看到那些人若有若無的輪廓,問道專屬於他們的味道,人說,殺的人多了,身上總會留下洗不掉的血腥味,而眼前這個男人身上就瀰漫着這種味道。
“舜!舜!是嗎?”中年人伸起手。
舜看着眼前枯槁的手,心裡多想一把扯過瞬間折斷,可是身後那道毒辣的目光,時刻告誡他不要輕舉妄動,過了許久,似乎是徹底壓制了自己的怒氣,舜雙手包住了軒轅虐的手,給臉上鍍上了一層暖色,跪了下來,“父王!是,兒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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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快要說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