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朱琪已很久沒有說話了,一個下午都是芸香自言自語。芸香也習以爲常,沒打算阮朱琪會回答她些什麼。然後剛剛轉過身,芸香便嚇得驚呼出來“啊……”。
一個身着素淨白衣的男子,蒙着一塊白色面巾,手裡的短匕正貼在阮朱琪的脖子上。除此之外,有三把劍同時架在了男子的脖子上。這三把劍的主人毫無疑問分別是齊方、齊恕和“庖丁”。
“白魅,快放下!”“庖丁”向這個被稱作白魅的白衣男子勸道,“傷了淑妃娘娘,陛下絕不輕饒你!”
“哼!”白魅冷哼一聲,兩條筆直的劍眉內粗外細,襯着眼裡的殺氣,讓周圍的溫度都下降了好些。“北溟,這等魅惑君王的妖精,你不僅留着她,還甘願做她的廚子!你不配做我白魅的兄弟!”
“快放下你的匕首!”眼見着白魅的匕首已將阮朱琪的肌膚劃破,滲出了點點鮮血,北溟顧不得兄弟不兄弟,也將手裡的劍往白魅肉裡刺進了一分,“北溟只聽陛下的吩咐,你若是敢動淑妃,不用陛下開口,北溟會拼死了結了你!”
白魅眼中閃出戾氣,瞪着阮朱琪道:“妖女,若非你狐媚惑主,陛下豈會淪落道今天這個地步!我今天就是死,也要爲陛下除了你這害人的妖精!”
“都給朕放下!”宣十度“嘭”地一聲將門踹開,眼神冰冷地盯着白魅,“連朕的話都不聽了嗎?白魅,是誰說會忠心於朕,永世不變的?”
“陛下!白魅今生只做這一次違背陛下的事情,但白魅對陛下的赤誠之心不曾變過!這個女人,必須死!”白魅手微微回收了一下,積攢了力量精準地對上阮朱琪的喉嚨,欲一刀了結阮朱琪。
白魅的匕首還沒碰到阮朱琪,便有一人在他頸部重重地敲了一下,白魅瞬間失去了意識。“還好你來得及時!”北溟舒了一口氣,感激地看着將白魅擊倒的紫鷹。“哼!”紫鷹沒有言語,而是很快又消失在衆人眼前。
宣十度三兩下便將阮朱琪摟進自己懷裡,用手按着阮朱琪脖子上的出血點,害怕極了阮朱琪會流血不止。“無事的,只是流了一點血而已。”阮朱琪覺得宣十度實在是國度敏感了,忍不住寬慰了幾句。
“將他帶下去,看押起來!”再三確定了阮朱琪頸部的小刀口的血已經凝固住,宣十度這才叫北溟將白魅帶走。
阮朱琪一笑,道:“陛下這般豈不是有護短的嫌疑?”
北溟當場愣住,揹着白魅往外走的腳步戛然停住。“成天戴着面具不累嗎?已經五年了,本宮都看累了。北溟?名字不錯,比‘庖丁’好聽。”阮朱琪仔細觀摩了一下北溟的人臉面具,五年來,阮朱琪無數次想找個機會撕去它。
北溟微微低頭,自己動手撕去了面具,目光不知所措地看向宣十度。宣十度示意北溟先出去,就連帶着齊方、齊恕也識趣地離開。
“芸香?”阮朱琪點醒了還傻傻愣在原地的芸香,芸香“哦”了一聲,嘴裡含糊道:“齊小哥這是要去哪兒啊?我得跟着!”
房間裡很快便只剩下了阮朱琪和宣十度兩個人,宣十度靜靜看着阮朱琪,嘴角的笑意有些落寞,問道:“你是何時知道的?”
“齊恕是四叔培養出來的暗衛,偵查的功夫不比你的北溟差。他來因風苑的第二天,我便知道了。”阮朱琪回答着,語氣莫名地沉重起來。
“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宣十度欲解釋,阮朱琪卻輕輕搖頭,道:“我知道,爲我好。”
時間靜默了,沒有臣妾和朕,他們稱着你我。
“晉陽,完了。你已經知道了是吧?”阮朱琪不知爲何,說出這句話是,喉嚨竟有些許哽咽之意。
“嗯,我知道,我打不過阮文邕的。”宣十度忽地笑起來,像是小孩子打架輸了時勉強的笑容。
阮朱琪忽然間不想阮文邕那麼快打過來了,上前握住宣十度的手,說道:“宣十度,我們還有機會。我知道爹爹一定有辦法把晉陽奪回來的,四叔可以御駕親征,你也可以的!”
阮朱琪的眼神裡竟透露出對宣十度的希望,宣十度反手握住阮朱琪的手,問道:“你一直都很想念阮文邕,不是嗎?你真的向看我跟阮文邕正面交戰?”
阮朱琪默然,她不想看到,她很怕阮文邕輸;可是同時,她也怕阮文邕打到鄴城來。阮朱琪忽然間很希望阮文邕能主動撤兵,可這怎麼可能?是她透露給阮文邕自己被宣十度害死的消息,阮文邕怎麼會不給她報仇呢?
“宣十度,我不想你輸。”阮朱琪說出這麼一句話,忽然落淚了,“可不可以不要輸也不要傷害四叔?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宣十度!”
“已經足夠了,想想你最開始的初衷吧!”宣十度緊緊抱住阮朱琪,只要這一句話便足夠了,只這一句話,他知道她的心裡有那麼一席他的地位,便足夠了。“不怕,你說御駕親征,我們便去跟斛律光會合好了。總會有兩全的辦法的,不哭,絮,不要哭。”
與此同時,阮文邕視北齊邊關爲平地,長驅直入,直取晉陽,看上去晉陽之戰勝利了,但實際上此舉是冒險之舉,或者換句話說,是急功近利之舉。從北周邊境的虞州,破北齊的東雍州,接着沿汾水而上,阮文邕的後備補給線有些冗長。
這條線路原本在出徵之前已討論了不下十次,有人贊同有人極力反對。左將軍展越和右將軍羽弗塵都覺得此路太繞,不若從綏洲破西汾而入,線路則短了將近一半。而阮文邕卻顧忌西汾和南汾在地勢上形成的掎角之勢,想要攻破西汾,恐怕難度不小於攻克晉陽。
更重要的是,阮文邕雖然嘴上總是說已經五年了,不在乎再多一些時日,而實際上,大元帥黃憲一眼便知阮文邕自欺欺人的話,不可信。他不急,便不會一開始就要攻打晉陽!
最後黃憲權衡了一下利弊,勉強同意阮文邕提出的線路,然條件是必須在攻打晉陽的同時,從西汾背後打開一條近道,以便糧草運輸。阮文邕很顯然在看到久攻不下的晉陽之時,全然忘了這件事。不僅他忘了,連黃憲本人都因太投入於如何攻克這麼一座城池,也忘卻了。
都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阮文邕的近憂便是宣十度決定要御駕親征那一刻開始,全然展現出來的。因爲東雍州被榮錫華搶了回去,阮文邕的補給線斷了。
所幸晉陽富庶,糧草夠用得很,但阮文邕依舊不得不派出展越和羽弗塵分別攻克西汾和南汾,這樣一來,晉陽城中,阮文邕的人便只剩了七萬。
“高緯小兒,到哪兒了?”阮文邕手指輕輕地在地形圖上敲擊着。“據探子最新來報,剛剛已經離開了建州,正在去上黨郡的路上,預計三天後與斛律光會合。”說話的男子身材勻稱,肌肉線條被緊緻的衣服託顯出來,粗眉大眼,卻也不是文質彬彬的氣質。男子的年齡看上去跟阮文邕相仿。
“三天?建州到上黨郡不是兩日行程足矣?高緯小兒要走三天?柳文栤,你確定你的消息沒有錯?”阮文邕面色不是很客氣地盯着這個叫柳文栤的男子。
“文栤豈會胡言!”柳文栤立刻直起身跪着,低頭道,“齊帝此番親征,帶上了他的愛妃愛子,說是怕愛妃身體不適,特意減慢了速度。”
阮文邕不屑地哧了一聲,道:“都到了這個時候還放不下一個女人,看來這一仗朕贏定了!不過,”阮文邕眼神忽的變得幽暗,道:“朕觀高緯不是什麼真的昏聵之人,雖有愛妃美妾在側煽風點火,朕也不得不防着他忽然就清醒過來。柳文栤,朕要你去刺殺高緯!”
柳文栤眼裡略略驚訝了一番,心下黯然,阮文邕這是相信他還是懷疑他呢?柳文栤不得而知,但刺殺一事已容不得他推辭了:“微臣定不辱陛下使命!”
在三萬人保護的隊伍中,一輛豪華的馬車正咕嚕咕嚕行駛在去上黨郡的路上。縱使阮朱琪再遲鈍,到現在也明白了,宣十度這樣的速度,趕到上黨郡的時候說不定阮文邕已經把斛律光給擊敗了。
“我說,陛下啊……”阮朱琪這幾日的同宣十度的關係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以至於阮朱琪都不在宣十度面前自稱“臣妾”了。
“是宣十度!說了多少遍就是不明白!恆兒,你母妃真是笨的可以!”宣十度一手抱着阮朱琪,一手抱着高恆,樣子甚是滑稽。
阮朱琪這一路被宣十度這樣抱着,剛開始的時候還能忍受,後來時間久了,也顧不得高恆是自己的親生兒子,暗地裡將高恆往外推了推。宣十度這句話一說出口,阮朱琪便瞅見高恆單純的臉上露出嘲笑的表情,當下毫不留情地將高恆推出了宣十度的懷抱。
“恆兒你都這般大了,還要你父皇抱着!羞不羞!自己一邊坐着去!”阮朱琪一本正經地對高恆說道。
身後的宣十度明顯抽動了一下,眼角的笑意已經暴露了他在憋笑的舉動。高恆愣傻傻被自己母妃推了老遠,一個人坐在冰冷了毯子上,竟還覺得阮朱琪說的有幾分道理:“母妃說的是,恆兒都快五歲了,是不該讓父皇抱抱了!”
這下宣十度有些啞然了,附耳對阮朱琪私語道:“看你生的傻兒子!”
阮朱琪不以爲然,這樣的兒子挺好,傻傻的不鬧心。熟料高恆認真地打量了阮朱琪之後,道:“可母妃長恆兒十餘歲,不是更不該讓父皇抱着嗎?母妃,你快別讓父皇那麼累了!”
“噗嗤……”在一旁奉茶的芸香禁不住笑出聲來,阮朱琪滿臉黑線地瞪了芸香一眼,道:“我說香姑娘啊!”芸香臉頰立刻害羞地變得紅彤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