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姚妙儀一清早就起牀出了行宮,灰濛濛的天飄起了細雪,她穿上朱棣送的熊皮大氅,溫暖厚實的毛髮抵抗着嚴寒。
郭陽天拍馬緊隨其後,“姚姑娘要去那裡?”
姚妙儀神秘一笑,“想知道?那就跟我來。”
自從那天姚妙儀真真假假的提起明教之事,還似是而非的威脅他比了一個割喉的動作,郭陽天寢食難安,難道這個姚姑娘是明教安插在燕王身邊的密探?
沒有比郭陽天更明白明教組織的嚴密,他身爲大力長老,卻連小明王的正臉都沒見過,只活捉了光明長老狐蹤和幾個小頭目。
郭陽天知道,憑着這些功勞,是不足以服衆的,尤其是那個毛驤毛千戶,根本就不把自己這個上官看在眼裡。
如果抓到了小明王,這副指揮使的位置纔算是坐穩了……
郭陽天緊緊跟着姚妙儀,此女身份本來存有疑問,陰險狡詐,如果她真的是明教密黨,那麼以她爲誘餌,說不定可以找到小明王!
“姚姑娘,我有話要說。”郭陽天追上去,低聲說道。
姚妙儀指着路邊蒼翠的松柏樹林,“行宮人多眼雜,去哪裡講。”
松柏林隱藏着兩人的身形,郭陽天想了一晚上的措辭,說道:“姚姑娘,你是不是小明王派來刺殺我復仇的人?”
姚妙儀沉默良久,說道:“你做賊心虛,早已料到會有這一天吧。”
果然是魔教逆黨!郭陽天心中大喜,面上卻作痛改前非的樣子,撲通跪地說道:
“其實從背叛那日開始,我心中無時無刻都在悔恨,頂着二品武官的頭銜,實則並無多少實權,手下掌控的人馬還不如毛驤一個千戶多;上面派下來的也盡是些守山護皇陵的苦差事,沒有什麼機會立大功。”
“整日像一條狗一樣被朱家人驅使,我已經受夠了這種屈辱的日子,求姑娘替我給小明王傳個話,我知錯了,希望小明王能夠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姚妙儀翻臉如翻書,噗呲一聲,笑了,“郭大人請起,莫要演浪子回頭的戲誘供他人了,你表錯情啦。我一介醫女,那裡是什麼明教、暗教的。”
看來是不相信我了,郭陽天的膝蓋像是粘在雪地裡,說道:“姚姑娘若不是明教的人,怎麼會知道明王出世,普度衆生?還知道小明王沒死?爲何一再用明教的身份試探與我?”
姚妙儀笑道:“我跟着燕王做事,知道這些秘密有何難?這兩天不過是利用魔教報復來嚇唬你罷了。”
郭陽天一愣,“姚姑娘爲何要如此戲弄我?”
姚妙儀冷哼一聲,“你當我是個沒脾氣的?重陽節那晚你捉拿魔教逆黨,誤把我逮捕了,還出言調戲,這事就當沒發生過?”
郭陽天說道:“我已經向你道歉,還將那晚污言穢語之人發配到邊關當兵了。該做的我都做了,姚姑娘還耿耿於懷?”
啾!
漫天細雪的天際裡,傳來一聲蒼涼的鷹鳴,姚妙儀昂首看去,但見一隻白色的巨隼在山坡間飛翔、盤旋。
這是小明王豢養的獵鷹,表示時機已到,開始行動了。
姚妙儀輕輕揮着馬鞭,學着任性刁蠻鄧銘的語氣說道:“怎麼了?我就是看不慣你,就是想整整你,你又能如何?”
“你——”郭陽天雙拳緊握,他還真不敢把她怎麼樣,她後臺有燕王、周王、靖江王、魏國公,甚至馬皇后!而他只是衆人眼裡的一個叛徒而已。
況且誰都知道他和姚妙儀的舊怨,一旦她出事,他肯定脫不了干係。
怎麼辦?難道我堂堂男子漢,要被這個黃毛丫頭踩在腳底嗎?如何才能名正言順的除掉她?
郭陽天腦子轉的飛快,決定再試探一次。
郭陽天從雪地裡站起來,說道:“我知道,要相信一個背叛者很難。口說無憑,我願意用行動來表示對小明王的忠誠。”
姚妙儀面上依然是難以捉摸的微笑,“你要怎麼表現?刺殺朱元璋嗎?”
上鉤了!憑藉多年來的的直覺,郭陽天覺得姚妙儀一定是明教的密探,說道:“我目前奉命雞鳴山守護皇陵,無詔不得進宮,連皇帝的面都見不着,刺殺一事,實在難爲。”
姚妙儀臉上浮出一抹嘲笑,“哦?難道你打算自殺謝罪?”
郭陽天咬咬牙,暗想舍不着兔子套不着狼,說道:““明教光明長老狐蹤就在雞鳴山天牢,我會想辦法把他救出來,以表我悔過之心。”
姚妙儀嘲諷之意更濃了,“說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其實朱元璋從來沒有真正相信你一個叛徒。託你的福,我重陽節那晚是在天牢度過的,天牢守衛森嚴,而且由毛驤掌控,裡頭都是他的人,你的手始終伸不到那裡,連個獄卒都使喚不了,如何救出狐蹤?”
這隻小狐狸!不見兔子不撒鷹,還真棘手啊!郭陽天暗道,我只需把小狐狸引到天牢去,或者設一個局,命令手下喬裝成狐蹤的模樣“救出來”,逼她現出原形,證明她和明教脫不了干係就行了。
朱元璋生性多疑,最忌憚小明王出現,以明教教主的身份揭開當年他監守自盜的真相,所以一直對明教密黨斬盡殺絕。
所以一旦確定小狐狸是明教的人,哪怕魏國公真是她父親,也無人救她了。相反,等到她真正落在我手裡,我定有千百種辦法,撬開她的嘴,找到小明王藏身之地,到時候立下大功,徹底剷除了明教,皇上定會信任我,真正委以重任……
“不錯,天牢是毛驤所管,但是我並非沒有機會。”郭陽天打算先穩住姚妙儀,說道:“天牢重地,守衛森嚴,除了狐蹤以外,還關着一些不便爲世人所知的要犯,裡面機關重重,單是進到地牢,至少要過五道牢門。硬闖進去,無疑是以卵擊石。想要救出狐蹤,唯一的辦法就是裡應外合……”
按照郭陽天的說法,他一直在暗中用酒色錢財等暗中收買拉攏着毛驤的幾個牢頭獄卒。和他們裡應外合將狐蹤救出,然後將一具男屍扔進去,點燃狐蹤的囚室,反正燒成焦屍,也看不出正主已經被掉包了,以爲是炭盆失火所致。
姚妙儀似乎對這個計劃很有興趣,點頭說道:“好,你救出狐蹤,我就去稟告小明王,召喚你重返明教。可是你速度一定要快,狐蹤年老體弱,撐不了多久。”
郭陽天說道:“事不宜遲,今夜子時,我定帶着狐蹤來此地見你。”
姚妙儀眼睛一亮,“當真?”
郭陽天發起了毒誓,說道:“倘若違約,郭某萬箭穿心於此!”
姚妙儀說道:“好,不過首先我要看到你誠意。從即刻開始,你要想辦法放鬆雞鳴山北面太子湖的防衛,並且將二十套親兵都尉府侍衛的衣服、佩劍令牌,還有今天和明天十二個時辰不同的口令交給我,我好安排同伴喬裝來這裡接應狐蹤。”
郭陽天滿口答應下來,“可以,一個時辰後,要你的人扮成和尚,去雞鳴山的雞鳴寺中大雄寶殿佛像後面取東西,我會提前把東西放在那。”
姚妙儀意味深長的看了郭陽天一眼,“好,我信你。”
入夜,雪落無聲。
郭陽天和他一羣死忠們在樹林裡設下重重埋伏,等候明教接應之人,扮作狐蹤的手下全身都隱在一件半舊的黑色大氅裡,花白的鬍鬚、頭髮,甚至坐姿眼神都極爲相似。
“郭大人,我們到底在等誰?”手下問道。
郭陽天興奮的手心都出汗了,說道:“一條大魚,一個飛黃騰達的好機會。”
手下諂媚的說道:“憑藉郭大人如今的身份,已經算是人上人了,若再進一步,豈不是要當指揮使了,一品武官啊,標下提前恭喜郭大人了。”
郭陽天笑而不語,我的目標不僅僅是以個親兵都尉府指揮使,而是像魏國公徐達那樣封侯!將來恩蔭子孫,千秋萬代,青史留名!
可等到子夜,爬在樹頂暗哨處的探子依然沒有看見任何人馬靠近松柏樹林的跡象。
設伏等待不比在外面巡邏,雖然冷吧,但可以活動筋骨走足。趴在雪地裡一動不動扮作石頭的滋味太難受了,手下們凍得血液都要凝固,只好喝着烈酒燒刀子暖暖身體。
扮作狐蹤的手下按捺不住,問道:“郭大人,大魚怎麼還不來?”
郭陽天暗道,姚妙儀是個女子,又身居行宮,半夜出門實屬不易,八成會派明教密黨來接應“狐蹤”,可是爲何那些人遲遲沒有出現呢?
難道姚妙儀懷疑有詐,改變主意了?
精心設局,對方卻沒有上當,郭陽天隱隱有些失望,背叛者真是兩面都受懷疑啊,皇上不信我,明教也不再輕易相信我了……
正思忖着,從南邊傳來一聲巨響,震得松樹上囤積的白雪都飛濺下來了,郭陽天黑貂雪帽瞬間變成了白色。
“發生什麼事情?”郭陽天仰首對着樹梢暗哨的探子叫道。
探子舉着西洋千里眼望遠鏡,面有驚訝之色,“是天牢出事!天牢的洞口好像被炸塌了!”
糟糕!這個姚妙儀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啊!從頭到尾,她根本沒打算相信我救出狐蹤,只是藉着我的手弄到衣服、令牌和口令而已!
對!還有太子湖!明教逆黨肯定是打算乘着今天太子湖守衛薄弱,從那裡突圍逃走!
“走!我們去太子湖截殺劫獄之人!”郭陽天跳上了馬背。
手下不解,“郭大人,天牢出事,我們應該去天牢支援啊!”
“一羣廢物,你們懂個屁!”郭陽天叫道:“等我們到了天牢,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
郭陽天率領手下抄近路,往太子湖方向而去。太子湖和行宮當做景觀的人工小湖泊不同,這是一個浩瀚無際的天然大湖,傳說南朝梁武帝的昭明太子墳墓在此,所以叫做太子湖。
此時飛雪連天的太子湖湖面也凍出了厚實的冰層,隱約看見有一撥人在冰面上前行。
郭陽天叫道:“換冰靴追擊,圍過去用弩/弓釘死他們!”
親兵都尉府都訓練有素,紛紛在馬上就換上了木底鐵片的冰靴,跳到冰面上追殺逃犯。箭矢如蝗蟲般射去,可奇怪的是對方明明中箭了,卻也不倒下,在漫天雪花中屹立不動,好像在湖面上生根似的。
郭陽天滑行過去,但見冰面上是一個個披着親兵都尉府服飾的稻草人!
糟糕!中計了!
不知爲何,郭陽天心下發慌,方寸大亂,叫道:“回去,快上岸!”
話音剛落,從岸邊乾枯的蘆葦叢從射出一排排箭矢,穿破一片片鵝毛大雪,瞬間郭陽天手下倒了一半,當場斃命。
郭陽天趴在冰面上,將手下的屍首堆在前面遮攔箭矢,幸虧的手下也紛紛效仿。一陣如飛蝗般的箭矢終於停下,應是箭矢已經射完。
郭陽天正命令整隊突圍,岸邊傳來一個老者蒼涼的歌聲,“投至狐蹤興兔穴,多少豪傑。鼎足三分半腰折,知他是魏耶?知他是晉耶?”
是狐蹤!他是怎麼逃出來的?
狐蹤說道:“郭陽天,背叛明教者,殺無赦;殘殺教友者,殺無赦;不知悔改者,殺無赦。你一連觸犯三大教規,實乃罪無可恕,今夜就用鮮血和冰雪洗刷你的罪孽吧。動手!”
一排排黑洞洞的火/槍對準了太子湖的冰面。
郭陽天頓時感覺到了什麼是絕望。
槍聲響了,擊穿厚厚的冰層,冰層紛紛裂開,湖上的屍首和活人紛紛落進冰冷的湖水中,槍聲伴隨着驚呼,湖面頓時像下餃子似的熱鬧起來。
半盞茶後,一切歸於平靜,嚴寒再次將湖面凍住,冰層下的屍首將永遠沉睡。天亮時,冰面已經堆積了磚頭那麼厚的積雪了。
天地之間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大雪將一切掩蓋,沒有血跡,沒有屍首,沒有廝殺,乾乾淨淨的,猶如鴻蒙初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