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和皇帝第二天回去時,寒霧煙嫋嫋,連初晨的光都是冷的。
此時空氣雖然靜謐,卻隱隱洋溢着不安的氣息。
“皇上,春寒料峭,風大.”應是內侍的聲音,帶着一絲沉穩.再也無以前內侍的嬌柔細嫩.
剛接過內侍遞上亮得晃眼的明黃色披風.初春的風便帶着寒意襲來,捲起了一隻金龍的五爪.掠過他薄薄的脣.
他一路躊躇回到寧心殿,廊下幾隻大紅宮燈搖搖曳曳,很叫人心慌。
兩名名宮女站在臺階上,遠遠瞥見皇帝回來了,一個忙着跪下行禮,另一個忙去通傳。
內侍一手揭起軟簾,請康華入內殿,康華正正欲進去,略一遲疑卻又停住,眼角若有若無的往龍牀掃去.
秦梅不見了,康華隨即手足無措的緊張了起來,雙目亂閃在角落處搜尋。
臨近黎明,偏偏寧心殿內燈燭輝映,雖一股股凝神香嫋嫋,卻難掩空氣中躁動的味道。找了許久的康華神色凝重坐在龍椅上,擡手拾起一杯濃茶無意識的抿了一口,頓覺苦澀難奈,但須臾恍惚中,還是不由自主喝了下去。
初升的日頭昭告着新一天又臨,燭光微弱的浮沉着,粘稠的燭淚順着柱身依依流下,悽悽然留了一灘燭淚。
康華的目光看着那一點暖黃的燭火,漸漸地迷離起來.
他的臉揹着光,僵凍的脣角在微光中模糊刻出一個陰暗的輪廓.
另一邊秦梅的眼睛淡淡地掃過冷宮頂上那幾丈見方的天空站在了佈滿青苔的磚面上,看見枯黃的草下覆蓋着半個荒亭泛出悲慼的無奈。
她拾起了一片落葉,對着朝陽眯了眼兒地數起上面脈絡.
早晨的露氣極重,晨風掃過她瘦削的身體,穿透了衣服,狠狠地滲進她的骨髓,像被利刃剜出的痛楚.
她闔眼,有說不上的疲憊從四肢百骸漫延開來,然後拖着沉重的腳步繞過曲曲錯錯的迴廊,走回了寧心殿.
伸手剛掀起簾,她頓了頓.
這細碎的響動,雖是輕得緩了,但康華已經馬上回頭對視着她.
秦梅低嘆了一聲轉頭就走,一走才發覺挪不動步子,回頭一看,自己的手被康華牢牢攥住.
看着她不語,康華的心便被揪緊了似的不敢跳動.
秦梅低頭利利的齒狠咬了一下他的手,剛轉身康華的雙臂已從後面纏上她的腰肢.
那溫熱纏得她的每一根骨頭都在格格作響.連奪路而逃都沒有了支撐.
可是,被他靠得近了,卻嗅到他身上那股全然陌生的女人香味。
秦梅驀然大怒,擡腳狠狠踩他,康華猝不及防,鬆了一下手,卻又被她再推了一下,差點仰面摔倒.
來不及細想怎麼樣隱忍,來不及細想惹來的聲音會招人,秦梅頭也沒回順手拿起後面博架上的玉瓶,狠狠扔了過去。
康華慌忙偏頭,避過了玉瓶,卻被一本書對準了臉面砸中了鼻子.
外面的宮人聽到響動,馬上就要衝進去.
康華一邊捂着鼻子厲聲叫道:“不準進來!”一邊繼續躲避着硯臺,筆,還有像雪片一樣飛來的宣紙.
皇帝的話就是聖旨,外面紛沓的腳步聲立刻沒了響動.
秦梅扔的急了,連案桌上的茶壺也沒有放過,裡面到底是熱茶,她抓起時便被燙了滿手.
康華馬上放下擋着鼻子的手,只上前抓住秦梅的雙手,焦急道:“怎麼樣?燙着了沒有.”
秦梅終於忍耐不住,猛然閉上了雙眼捂着臉背向着他.
康華按着她的肩施重力引她轉身。
她執拗不住,轉了頭,眼睛裡的淚簌簌而落。
康華怔了半晌,緊緊抱她坐在牀上,手一遍遍撫過她的背.
秦梅雖哭得不敢出聲,然越是這等無聲之泣,氣噎喉堵,把身子抖得更利害.
哭着哭着,身也倦了,視線由清晰慢慢變得模糊起來,康華把她放在牀上,把錦被掖緊,剛一轉身嘴角隨即忍不住上揚了起來,舒展了柔軟的笑。
秦梅醒來時,稍早的凌亂已被他收拾乾淨,重新鋪就的金繡毯上再也找不出半點狼藉。
環壁列着的宮燈被羅紗燈罩罩住了,朦朧地透出些許暈色的柔光,幽幽地融人了一室的靜謐裡。
被她扔壞的玉瓶、扯亂的書本、推下桌的御壺……也都一模一樣的擺在原來的位置,絲毫看不出被破壞過的痕跡.
“嬪妾叩見皇上.”是許嬪的聲音,聲音不大,卻恭謹謙卑.秦梅聽見正殿上的聲音後嘴角泛起哧笑,偷偷走了出去探頭看.
康華正中高坐,皇后,常貴妃身側相陪.
新晉的許嬪便在地上盈盈跪拜,秦梅仔細打量她,忽覺一陣眩目。但見她一襲粉色宮裝,益襯的肌膚如雪,清麗入骨,晶瑩透徹,面色雖然謙恭,但眉目間凝結着嬌柔之氣.
“不必多禮……”康華的眼角淡淡帶着笑,口氣輕柔,可臉上並不曾顯露什麼,倒是一邊的皇后把手中的帕子狠塞進了鐲子的空處.
常貴妃見她如此垂下視線無聲地輕笑,仔細一看猶見神色歡意.
彷彿知道有人看他,康華倏忽轉過臉,秦梅看到他的眼睛,挑眉,撇嘴,眼睛不斷瞟着他們四個人中的暗流涌動.
可是她們一個貌似好脾好性,一個看似有禮恭敬,一個正是鮮花翠枝,溶溶溫柔。
但是三對眼睛都會若無似無的瞅一下坐在雕樑畫棟,一片錦繡輝煌的皇帝.
除了這個,其它都一切正常.
在許嬡芝一夜恩寵之後,這種事在現在的宮闈是極爲罕見的。若是放在前朝也不算是新鮮事可是在傳出皇帝不能人道,又好男風的情況下發現便是一種特例,於是,跟風就成了整個宮闈的潮流.
寧心殿內,秦梅坐在龍椅上理了理鬢髮,一邊低聲哼着“天上掉下個許妹妹,似一朵輕雲剛出岫.”
康華站起來揹着手在暖閣中地上來回走動,“老唱這一句姐姐累不累啊!”
秦梅嘴角更是一笑,眼眸掃過康華,順從的改了曲子:“你從天而降的你,落在我的懷抱裡.....”
康華向外喊宮女:“添茶!”
兩個宮女應聲進來,輕步走到御案面前,一個跪下託着盤子,另一個執壺在杯裡添了茶,然後起身往外退,康華示意宮女將托盤留下,宮女便將一整套的茶具放在御案,方纔退下。
只見秦梅文雅輕輕喝着茶,剩了半杯時,她就放下,伸了個懶腰捶捶腿.
康華見她不出聲了,高興了,向秦梅道:“姐姐,咱們去玩兒吧!不要老悶在屋子裡。”
“噢!有道理,去御花園吧!”
“來人啊!傳朕口諭,着上駟院備馬伺候。”
外面的太監看着頭頂的豔陽猶豫了一下,但“天熱”二字沒有出口,便改口應聲:“是。”
秦梅含笑直瞪瞪瞅了他半天,總不言聲兒,但見康華氣的臉上紫漲,便“哼”了一聲,“你啊!....”拿指頭戳了一下他的額頭,又好氣,又好笑.
康華見她如此方纔吁了口氣,呷着她喝剩的殘茶。
而在御花園內,一男一女中,有一個當日牽狗的太監指點着一棵樹道:“這就是當時許嬪娘娘爬的樹.”
他旁邊的女子微擡着下巴,烏黑晶亮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着那棵對疑惑道:“怎麼這樹上的枝那麼少呢!”
“姑娘您前面有二百四十九個人爬上過這棵樹,這枝被人攀的多,自然折損的多.”
“那我就是第二百五十人嗎?之前的姐妹們竟然沒有一個成功的.”
那太監不慌不慢的說出第二百四十九句同樣的話“這是她們沒造化,哪比得上姑娘您福氣大.”他摸了摸袖子裡的銀子,眼睛笑的更眯了.
真的嘛!那宮女的眼睛噌!噌!噌!盯着太監.
左眼肯定,右眼真誠.
啊! 熱血沸騰了!咆哮了!
她努力爬爬……爬……到樹上等皇上的經過.
另一邊康華在太監的簇擁下已經避過了一切屬木的東東安全抵達教場上.
他自己雙手在馬背上一按騎上去後就又把秦梅弄了上去,揚鞭,兩腿一收,鞭梢稍點,縱馬跑起來.
教場早設了箭靶子,康華溜馬跑了一圈,便取弓在手,拔翎箭搭弦,一旁的衆太監們早已靜了下來,只等箭一着靶,便大聲喝彩.誰知運道不好,連續三隻箭都擦着箭垛子邊飛了過去,歪歪落在地上.
幸而守着箭靶子的太監眼疾手快,悄悄兒把靶子移了點上前.
所以康華再一撒手的時候——中了!“萬歲!萬歲!”呼聲震天.
把繮繩一收,馬頭嘶聽昂起,坐在上面的男人擺了一個很威風的姿式。
當侯爵陳隆,吳友浩來到教場後便是看到皇帝這種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咋呼模樣.
陳隆掩脣咳了幾聲對吳友浩道:“皇上真是少年英雄.”
吳友浩回道:“當真比聖祖爺還要英武.”話裡不禁隱隱帶了一絲笑意。
兩人說完後,不約而同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