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節 奪印

三人談起召集四路援兵的事情。張灝先嘆了口氣。由於他受到朝廷忽視,寫出去的文書都石沉大海,直到他先到鳳翔,再到新平,當面威脅要上彈章,才把秦鳳經略使趙點驅動。

張浚也是一般沿着環慶熙河一路罵過去,才把各個將、廂的將領驅動起來,熙和經略使張深,環慶經略使王似都被他催促來到了新平。鄜延經略使王庶也到了新平。

現在在新平,五路經略使會集,但除了王庶早就“轉檄諸路,會期討賊”,其他四路經略使採取的是一種拖延、觀望的策略。

“讓他們在新平匯合,到時都來了,讓他們叫諸軍到耀州一線取齊,卻陽奉陰違。”張灝忿忿的說。

張浚說道:“走馬親自來請援兵,定有良策。”

呼延庚早就想好了該怎麼做,雖然這麼做有些冒險,會給張浚留下彈劾的話柄,但爲了儘快擊退完顏婁室,這個險值得冒。

呼延庚深吸一口氣,坦然道:“良策不敢當,吾聞《春秋》大夫出疆之義得以專之,今四路經略失期,請斬之,奪其印信,號令全軍。”

張灝聽到呼延庚這麼說,心中暗叫:“好魄力。”呼延庚要以失期之罪,斬了涇原、秦鳳、熙河、環慶四路經略使,然後以他們的印信來調動整個河西的宋軍。

張浚心下卻是暗喜,呼延庚所說,他早就想到了。但他又害怕落得跋扈之名。在另一個時空,張浚是經過長大一年的佈置,纔將四路經略使調離的調離,問罪的問罪,拿到了指揮全軍的大權。

在這個時空,呼延庚一句話叫破他心中所想,對張浚而言,呼延庚的身份有兩個好:

一來他是衆所周知的太后寵臣,這件事由呼延庚喊出來並執行出來,大家會覺得合理,以後要推卸責任,只消給呼延庚安上個恃寵而驕的帽子就參死他。

二來呼延庚是武將,就算他拿到了四路經略使得印信,在趙宋“以文制武”的大方針下,量他也不敢用,只能乖乖的交給張浚來使用。

張浚讚歎道:“久聞呼橫海敢作敢爲,曾在大殿之上,鐗打奸臣。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他傳令小廝:“來呀,請五路經略使到大堂取齊,共商援雍之策。”

他要讓呼延庚立即把這件事做起來,免得呼延庚自己想明白了,或者張灝提醒他。張灝和呼延庚關於太原的那點香火情,張浚也聽說過。

張浚站起來一伸手:“事不宜遲,我等速到大堂去。”

張灝站起來,想對呼延庚說什麼,張浚一拉他:“且到大堂再議。”

大堂上,五路經略使都到了,張浚坐在大堂中央,張灝坐在一側。張浚道:“呼延走馬從延安和京兆府趕來請援,諸公請聽,情勢如何危急。”

呼延庚大致說了下京兆府的情況,道:“前方局勢,刻不容緩,請宣判督促諸軍進發。”

張浚道:“都聽到了,京兆府形勢危急,不知各軍何日可到?”

涇原經略使席貢道:“涇原軍由統制曲端率領,吾已喚他們來,只是曲端素來跋扈,走到哪裡,在什麼位置,他也未曾通告本官一聲。”他與曲端不和已久,趁機告一狀。

秦鳳經略使趙點道:“自小種經略在榆次隕身,去年在洛陽隨範安撫慘敗,秦鳳軍損失慘重。吾遣統制官劉錫,招流民潰卒,目下秦鳳軍不滿萬人,士卒也未經訓練。”

熙河經略使張深道:“熙河兵馬副總管劉惟輔和隴西都護張嚴正在趕來。但路途遙遠,消息不通,不知到了哪裡。”

環慶經略使王似道:“環慶軍的老卒,都被劉承宣帶走,環慶無兵可派。”劉承宣就是指劉光世。

鄜延經略使王庶道:“劉承宣已增援京兆府,延安府兵馬統制呼延驟帶兵堅守延安府。”

張浚道:“諸君貴爲經略使,要麼手下沒有一兵一卒,要麼卻連自家的屬下走到哪裡了都不知道,真是可嘆。”隨即他把目光投向呼延庚:“走馬,宣撫司對陝西局面可有示下?”

呼延庚踏上一步:“宣撫司請諸位經略使將印信上交給張宣判和張訪察,由他們兩位一同節制河西六軍。六路經略使司撤銷,除永興軍唐經略和鄜延軍王經略外,其餘四位經略請自行東返汴梁,朝廷另有重用。”

好膽!張浚頭腦裡就是這樣一聲。沒錯,他和呼延庚達成默契,要奪了各路經略使的印信兵權,統一指揮,但按張浚所想,無非是挑着幾個經略使的錯處,擠兌他們,和這些經略使下屬軍隊建立直接的聯繫,然後將他們架空,最後水到渠成,最終奪得整個河西的指揮權。

張浚萬萬沒想到,呼延庚居然一上來就這麼蠻幹,還假傳宣撫司的命令,他這樣作死不要緊,但卻把張浚也拖下水。

張浚現在兩種選擇,一種是撇清責任,讓呼延庚出示宣撫司的命令,呼延庚肯定拿不出來,那呼延庚自己承擔假傳命令的責任,與張浚不相干。但是,統一河西指揮權的機會可就溜走了。

另一種選擇就是給呼延庚背書,執行這個假命令,拿下河西的指揮權,但張浚本人就要爲這個假命令負責任。張浚並非不敢對假命令負責,他個人心底也想這麼幹,在另一個時空,張浚就是差不多的思路,用了大約一年時間,把四路經略使全都換了。

但張浚直到汴梁目前分作兩派在爭鬥,雖然呼延庚目前春風得意,但是誰知道將來會怎麼樣呢,張浚還沒決定好要站到李綱這一邊。但如果公開爲呼延庚的假命令背書,可就上了賊船,上下就由不得自己了。

張浚在這邊糾結,張灝卻在心中暗暗驚喜,他這個西河訪察使被諸軍晾在一邊已經快一年了,現在呼延庚將他提出來與張浚對掌河西的軍權,看來呼延庚果然是個重恩義的人,不枉當初自己將河東幾萬潰軍都交給他。張灝面容嚴肅,半低着頭,偷眼觀察堂下五位經略使的反應。

王庶申請肅穆,張深面露驚駭,王似老僧入定,趙點神情扭曲,席貢勃然大怒。

“宣撫司怎會下這樣的命令。金賊凌迫,正耐我等整肅諸軍,併力禦敵。豈會將我等擅自調離。”席貢大聲說道。

張深也道:“走馬既是奉宣撫司之命,可否將軍令借我等一觀?”

“張宣撫、宗宣副,讓我傳話與張宣判與張訪察,令他二人當機立斷。”呼延庚把皮球拋給張浚,就看現在張浚接不接了。

張灝說道:“不錯,正是讓吾與張宣判便宜行事,一切以擊破金賊爲先。”

張浚還在天人交戰,聽到張灝已經認下了,心思電轉,立即接口:“本官乃宣撫判官,呼延走馬名聞天下,豈可有假,爾等四人可寫下辭表,回汴梁去吧。”

轉瞬之間,張浚已經辨明利害,做出了選擇。現在有張灝和他兩個文官一起承擔責任,如果將來有麻煩,以他張浚輾轉騰挪的本事,自可將責任都推到張灝頭上。

但如果現在不和呼延庚合作,一來整合河西諸軍的時機就可能失去,這對現在還想有一番作爲的張浚來說,太可惜了。

另一方面,看呼延庚的架勢,他是想霸王硬上弓了,這可是當堂打死尚書,煽動平民打死執政,宣德門前動用連環馬的人啊。若是不和他合作,誰知道呼延庚會做出什麼事來。

幾位經略使還在糾結,張浚大叫一聲:“機宜文字何在,來呀,給幾位經略草擬辭表,幾位畫押即可。”張浚又叫自己的衛隊首領:“到幾位經略的住處,幫他們整理行裝,順便將印信取來。”如果幾人再不交出印信,張浚就要搶了。

王似嘆了口氣:“吾經營環慶路,頗感力不從心,今日就辭官回家吧。”這是認輸的。

張深也嘆了口氣:“悔不該……”後面的話沒敢說出來,當初隨範致虛東進,他是動了坐擁雄兵觀望的心思,他現在是後悔沒有在救援汴梁時有更多表現,還是後悔沒有帶兵去投金國,他沒有說出來,也沒人關心。

趙點將手按在佩劍上,看了呼延庚手邊的銀鐗一眼,恨恨地把手放下,心中默默思考着什麼。

只有席貢大叫:“好,待吾等到了汴梁,再好生理論。”

席貢、張深、趙點、王似四人被衛兵押送出去,張浚的案頭前,擺着四人的印信,和四張寫好的辭表。

王庶這時將自己的印信也送到張浚的案頭,張浚將印信把玩了一會,將王庶的印信退給他:“王公,”他又對張灝和呼延庚說,“張訪察,呼走馬,這下我們可要同心同德才行,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復啊。”

張灝和王庶應承着,呼延庚也做出一副惶恐的樣子出來。但心中卻不以爲然。不過是把張浚在另一個時空的戲碼提前了一年,你張浚犯得着這麼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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