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治濱河而築,位於北山河南岸,故稱南河城(注:故址在今焉耆回族自治縣四十里城子鎮漢代古城遺址)。南河城並不大,長約近四百丈,而寬僅不足三百丈。但在南河城四周,卻分別自然形成了四座衛星小城。在富饒的盆地綠洲之上,這樣的小城足有十餘座,城池均以堅硬的夯土築成,使南河城易守難攻。
進入焉耆國境時,國王廣與王妃謦姬率領、左將北鞬支、國相腹久、擊胡候栴參、卻胡候谷矧等一干官員跪迎於國境之上。性烈如火的耿秉討厭國王龍廣,他甚至曾想斬殺龍廣與親北匈奴衆將,但他控制了自己。
離開金滿城前,竇固曾與衆將密議過是否要斬殺龜茲、焉耆兩國國王並再立新王。但大軍明年二月即要班師,如果兩國已降卻受到清洗,將不利於爭取西域人心,短期內勢必引起諸國社會動盪,以陳睦、郭恂之能,未必能在短短的二三個月時間內穩固諸國形勢。
踟躕再三,四人一致決定,爲穩妥起見,由西域都護陳睦在龜茲、焉耆兩國王治派駐監國使者,一旦發現有異動,則立即廢掉國王另立親漢新主!
他們或許誰也沒有想到,正是這一無奈的決定,埋下了失敗的種子!
當天晚上,國王龍廣在王宮內舉行盛大國宴。國王與衆臣雖然表面恭順,但耿秉分明看出,龍廣、北鞬支等人臉上肌肉跳動,目光戰悸躲閃。這刻意掩飾着的恐懼、不服、不甘,令耿秉心裡更加不安。
但他沒有時間鎮服焉耆國君臣,他只能將這一重任交給他的愛將陳睦和郭恂。第二天,他在焉耆王龍廣的親自陪同下,率漢軍自王城南河城南下,經過無邊無際的稻田後,便通過葦橋進入蘆花飄蕩、寒風呼嘯、葦浪翻滾的沼澤中。
焉耆國又稱爲澤國,自王城向南數十里便是一片沼澤地帶。天山無窮無盡的冰雪融水彙集形成了碧波浩淼的秦海(注:即今博士騰湖)。秦海東西長一百五六十里,南北寬近九十里,遼闊如大海。秦海又通過焉耆水(注:又稱敦薨水,即今孔雀河。天山古稱敦薨山)注入北河(注:即今塔里木河),最終東流注入蒲昌海(注;即今羅布泊)。
在焉耆水經過的焉耆國南部下游地區,形成了東西延綿八十餘里、南北寬四十餘里、一望無際的沼澤地帶,兩漢時代稱爲大澤。大澤地形複雜,人馬、車輛不能通行。它東接秦海,西接沙山(注:即今霍拉山),成爲焉耆國的天然屏障。焉耆國在沼澤中用木頭建起一座長橋,上覆幹蘆葦壓實鋪平,再覆泥土,形成自北向南、一直通到焉耆水岸邊高地的蘆葦橋。
因而這座長達四十餘里的木橋又稱爲葦橋,是進入焉耆國的必經之路。
耿秉在龍廣的親自陪同下,率陳睦、郭恂的漢軍經過漫長的葦橋,來到南方沙山下的焉耆水畔高地上,然後順着蜿蜒曲折的焉耆水畔的鐵關峽谷商道進山,越過天險要衝鐵門關(注:漢唐時的雄關要塞,古絲綢之路中段的必經之地,位於庫爾勒市北郊8公里處),走出陡峭的峽谷出口,進入尉黎國(注:即今庫爾勒綠洲,王治尉黎城故址在今庫爾勒市東南郊)。
大軍在尉黎國歇息一夜,天明後再順着北河貼着北山輾轉向西一百六十里,進入胡楊林立、生機盎然的荒廢小綠洲。到這天的晌午之前,荒原上一座破舊的城池遺址呈現在眼前。
城池背倚延綿不絕、高聳入雲的天山支脈霍拉山雪峰,巍峨壯觀的城牆殘壁依稀能見到當年的赫赫武功和無尚威嚴。城外環城周邊是千餘畝農田,護城壕已淤塞,壕內枯葦亂草萋萋。城牆上已生出一叢叢枯草,在寒風中戰慄着。枯草間分明雜着殘箭,仍能看出六十年前那場生死大戰的痕跡。
進入東城門前的甕城,只見城門洞開。進入城內,放眼所及遍地瓦礫、垃圾成堆,一片一片黑色的斷垣殘壁,一座一座堆積如山的黑色殘燼,似乎在訴說着什麼。六十餘年光陰悠悠,這座輝煌的都護城當年毀於大火的痕跡,依然歷歷在目!
城內是一個百餘人的烏壘國一個小部族在這裡居住。部民們在城東北角廢墟上藉助廢棄的房屋牆體,建起一座座草廬、圍欄,圍欄內圈養着牛羊……
眼前的景象令耿秉、陳睦和將士們無不黯然。這裡便是前漢時西域都護府所在地烏壘城(注:故址應在今輪臺縣野雲溝鄉偏西南的綠洲地帶),這裡也將是中興後大漢首任都護府的駐屯地!
大軍的到來,令小部族惶恐,酋長年逾六旬,是一個獨臂老年塞人,他帶着他的部民們跪迎大漢將軍!
耿秉在焉耆、尉黎兩國君臣和部族酋長的陪同下,視察了這座廢墟。
曾經的繁盛和榮耀,已經成爲瓦礫和殘跡,在蕭瑟寒風中愴然顫抖着。從尉黎國西來,沿途在北河與南山之間的綠洲上部族林立,但這片荒廢的小綠洲上卻只有這一個小部族居住。現在的烏壘國是龜茲國屬國,有吏民千餘人,他們生活在離這片綠洲西邊近二百里的一片更大的綠洲內(注:即今輪臺縣)。
當年焉耆國率尉黎國、危須國擊殺漢都護但欽後,一把大火燒燬了烏壘城。現在烏壘城,城雉和箭窓已破敗不堪,但西域少雨,譙樓、女牆、馬面、四個城門的甕城形制尚在,當年漢軍版築而成的城牆與房屋的牆體總算保存了下來!
此時正是晌午之後,天下起了大雪。在都護府官署黑乎乎的殘壁前,耿秉在滿院荒草廢墟上舉行了隆重的祭奠儀式。焉耆國王龍廣與衆貴族魂飛魄散,他們原以爲性烈如火的耿秉帶他們來這裡,是要以他們的人頭,來祭奠前漢故都護與無數冤死的屯卒、妻兒老小英靈呢。
但他們想多了,呼號的寒風下,耿秉主祭,他在紀述了前漢歷任都護功德後,對天莊嚴銘誓:“冥冥蒼天,巍巍河漢。先人雖去,功昭遠域!漢承天命,北擊匈奴。再設都護,統領西域!破胡壯侯,言猶不遠。撼漢天威,雖遠必誅!噫乎昊天,永志吾言!”
這不是一位將軍的隨口而言,這是大漢帝國的國家誓言!天下雖已無陳湯,但犯強漢者則依然必死!這更是對素有攻歿都護劣跡的焉耆國君臣的警告,再敢襲都護府,大漢會以傾國之力,追殺罪人直至屠城!
因而此言一出,焉耆、尉黎兩國君臣、貴族無不面如土色!
從第二天朝食後開始,焉耆國、尉黎國發民力一萬,調集畜力、糧秣、木料、紅柳、蘆葦、乾草,由兩國國王親自督工,頂着凜咧的寒風和飄飛的雪花,開始轟轟烈烈地修繕城池。
烏壘城比焉耆國的王治南河城要稍大,長約五百丈,寬爲四百丈,城牆廢墟高達五丈,寬二丈。城四隅建有八個馬面,北牆外則建有馬面二處。它是前漢時在此屯田的漢軍,採用“三順一丁”或“四順一丁”的錯縫夯土砌法築成。在每層土坯之間,都墊有葦莖或木柴加固。
隆冬季節,焉耆、尉黎國役民們先將瓦礫、垃圾清理到城外,然後在被燒燬的房屋牆體上架樑鋪椽,再剖木鋪好屋頂,覆上一層由蘆葦捆紮而成的葦捆,最後上面苫白茅草。其間,還鑿開城外冰得堅硬如鐵的表層土壤,挖出深深的洞穴,然後從堅硬的凍土層下取出乾燥的熱土,在點着篝火的室內再和成泥漿,做抹縫或固定蘆葦、茅草用。
耿秉則利用一切時間,向陳睦、郭恂研討即將到來的大戰。
萬餘役民日夜奮戰,一個月時間過去,敦煌郡的糧草輜重也已經過來,烏壘城的譙樓、官署、營房、馬廄、箭壘等都修繕完畢,這座昔日的都護重鎮又重現風采。
耿秉在烏壘城殫精竭慮的時候,人在天山以北金滿城的竇固則帶着國王安得與耿恭二人,將天山北麓山坡上各山澗要衝全部巡視一遍。從車師後國翻越天山至車師前國,漢代有兩條險峻的峽谷澗道相通,前漢時代漢軍在這兩條峽谷的入口,都建有城堡據守。竇固在位於金滿城東南一百五十餘里的天山北坡上,見到位於麻溝河西面懸崖上的要塞堡壘時,不禁爲之一振。
城堡建在天山北麓山樑頂端,坐南面北,俯瞰着山北一望無際的龐大綠洲。它北、西兩面城牆建在自然溝樑上,東牆較低,鄰近深崖。北面是陡坡,南面地形雖低但坡度較大,南端坡底河谷深約二十餘丈,地面露出岩石。
城堡居高臨下,易守難攻。城中是成羣的漢式建築,夯牆瓦頂,都出自漢人工匠之手,分明是前漢時代屯田漢軍修築的軍事要塞。站在堡壘之內的官署前,放眼南望,高峻險要的天山如一幅畫,雪峰直入雲霄,猶如仙境。一條彎彎曲曲的山間道路,從堡壘西側逶迤通向山內。從山巔的峽谷山道翻越天山至山南交河城,不過二百餘里。而此堡當道路要衝,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此堡乃前漢時大都護鄭吉大人所築,控制山巔通向山南的通道,名疏勒城(注:即今新疆奇臺縣半截溝鄉麻溝樑村石城子古城遺址)。”安得爲自己國內能有這幺一座城堡引起大漢將軍興趣而高興不已,便仔細介紹了城堡的由來。
竇固興致勃勃地登上城頭,只見巍峨的疏勒城雄踞山北,它的西、北兩面城牆高達六丈,南面高四丈,而東城牆則高達三丈。牆體厚達二丈,西、北、東三城門均有堅固的譙樓,城池四角則建有高大的箭樓。東城門爲士卒至澗內汲水用,外爲懸崖,未做整固。而西、北兩城門內,均建有子城,城門外則建有馬面和甕城,可謂固若金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