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城北大營的匈奴人已經急驅北城下,卻見城頭上遍插漢軍赤紅旗幟,火把、燈籠閃耀,便吵吵嚷嚷地列陣,準備攻城。歙渠上城時,見匈奴人只來了二三百人,便感到不解,“將軍,不過二三百騎,敢攻城?”
胡焰耐心解釋道,“見伊吾廬城內火起,呼衍砭這是派數百人來協助守城,沒想到城己爲漢軍奪得,大隊人馬隨後會攜帶器械而來!”
果然,不一會兒,大片大片的火把如海洋一般,漫山遍野地順着白楊溝從北方涌來。城北大營是呼衍部屯集糧秣、器械之地,其中攻城器械定然不少,但來敵卻僅帶一臺衝車和幾架雲梯,這讓班超慨嘆不已,不禁默默地搖了搖頭。呼衍部族雖然強悍且已轉爲定居,可遊牧民族習性難改,慣於野戰,不擅攻城。
此時三更將近,匈奴人未等攻城準備完畢,便匆匆忙忙、氣勢洶洶地攻城了!
呼衍砭揮動令旗,匈奴人中軍陣中戰鼓擂響,在無數騎弩兵的掩護下,百十名匈奴士卒一手舉着大盾護住身子,一手推着一個巨大的衝車,開始向北城門靠近,準備撞擊北城門。這種衝車下有若干輪子,車上有一根巨大的圓木,圓木頂端套有銅頭,威力巨大!
匈奴騎弩兵們則在城下一遍遍如風掠過,疾馳中便以矢石蝗蟲般飛上城頭,漢軍士卒躲在箭垛後躲避着攻擊,並不時精準地射殺城下來回奔馳的騎弩兵!
無數士卒則推着五架雲梯,吶喊着靠近城下。雲梯頂端與城頭同高,下面有輪,四面有遮板。雲梯靠近,躲在梯內的士卒開始強行登城。或許是被漢軍以計謀奪城激怒,士卒們舉着盾牌,悍不畏死,向城頭上、馬面上兇猛翻上來。可翻上城頭的瞬間,便被以逸待勞的漢軍別部刑卒一一斬落城下。一時間,城頭上、馬面頂端,呼衍部士卒哀嚎連天,死傷慘重!
伊吾廬城沒有護城河,推衝車的士卒頭頂着巨盾遮擋住了箭矢,衝車慢慢接近城門後,在匈奴士卒的齊聲吶喊中,便開始劇烈撞擊。城門板上包着厚厚的銅皮,短時間的撞擊並不能撞破城門,但轟然的撞擊之聲,驚天動地,還是令城頭之上的漢軍刑卒、蒲類人們膽寒。
經歷慘烈茂陵守城戰的別部,經過三年練兵,三百太華士卒對攻城、守城可謂頗有心得。匈奴人的這一輪攻勢很快便被瓦解了,雲梯都被澆上獸油點燃,變成巨大的火球,高大的雲梯內無數匈奴人被活活燒死,哀嚎嘶鳴,慘不忍睹。凡是翻上城頭的匈奴士卒,都被漢軍一擁而上一一斬殺。
這一幕,看得歙渠手下的蒲類國兵們目瞪口呆!
城下已屍橫枕籍,呼衍砭不得不停止登城。但城門樓下的衝車仍在劇烈地撞擊着。田慮大吼一聲,“火攻!”前軍士卒們將幾桶滾燙的獸油以城頭潑下,接着扔下無數火把。城門樓下迅速燃起熊熊大火,衝車被引燃了,許多士卒瞬間變成了一個大火球,奔跑幾步便倒地,被活活燒死。餘卒僥倖脫身,只得一鬨而散、倉皇遁去。
這一輪攻城,匈奴人只攻城北門、西門,南城未受攻擊。攻城也只持續了不到半個時辰,呼衍砭便死傷二百餘人,敗下陣去!
田慮、華塗點驗一下,城頭的漢軍和民軍亡七人,均爲城下敵騎弩兵射殺!傷十餘人,且都是輕傷。大戰方歇,麥香帶着老人婦女將夜食送上城頭,並收斂陣亡士卒遺體,包紮輕傷員。
漢軍士卒開始夜食,鹹鹹的麪醬,噴香的小麥面粢餅、綿餅,醉人的馬奶茶,還有引人舌底生津的燉牛羊肉。
從離開玉門關開始,刑卒們便一直以堅硬的烙饃充飢,以隨身攜帶的冷水或啃食雪團、冰塊解渴,這是他們進入西域後的頭一餐夜食啊,且還這麼豐富。雖然城外匈奴人攻城隨時可能重新開始,但刑卒們還是激動地進食,有的人還流出了眼淚!
此時天已四更,班超與淳于薊、幾位軍侯、伊吾都尉歙渠等在城門樓上蹲着夜食,蒙榆一邊吃着肥膩的牛肉,嘴上流着油,一邊甕聲甕氣地發狠道,“吃飽喝足,一會攻城,定再殺他個人仰馬翻。司馬,匈奴人中軍稀散,吾意當反擊!”
班超只顧意猶未盡地啃着牛腿,未置一言。胡焰卻提醒道,“嘖嘖嘖,吾看諸位可以了!接着要遠程奔馳,好食不宜飽,別撐着,下一頓再大吃!”
淳于薊反應過來,迅速傳令全軍,只可半食!
雖然心裡不捨,可班超還是帶頭停止夜食。城頭上誘人的夜食戛然而止,刑卒們雖然不願意,但經過奪城、守城兩仗,他們對別部的主將、副將和各位軍侯們已經由衷信服,還是戀戀不捨地停止夜食。
班超對衆軍侯下令道,“通令全軍集結在北城,準備出城擊破呼衍砭!”
“末將遵令!”
衆將欣喜地站起,準備返回各部。胡焰卻招招手道,“且慢!”衆人都回身看着胡焰,這個被竇固都尉任命爲中軍從事的中年男人,地位現在與淳于薊一般高,他實際上已經是別部軍師一樣的角色。
胡焰在城頭地面用空碗擺出圖形,嘴裡部署道,“城外匈奴人已沒有時間再攻城,五更前,城北大營或已屬吾漢軍越騎營。到五更時,城北大營必有火起,呼衍砭定將反身奪營,此便是別部出擊之時。各曲務要雷霆出擊,與越騎營夾擊胡虜,將敵擊破後,不得追擊,速回北城,全軍北上疏榆谷!”
“末將遵令!”衆將痛快地答道。
只有蒙榆、周令,回答得一點不利落,心裡一絲不快一閃而逝。同樣是沙匪出身,吾還先投誠漢軍,此時胡焰已憑獻計定白山,而成爲別部核心人物,甚至是竇固全軍顯赫人物。心裡想着,蒙榆咬緊牙關,發誓殺敵立大功。功名還是小事,男人活着一口氣是大事!
歙渠道,“將軍,民軍是否跟隨攻擊?”
淳于薊道,“歙渠,民軍從即刻起,便爲漢軍蒲類國國兵,待擊破呼衍砭後將由司馬親自當衆宣佈。民軍當速以北南二城軍營中胡人甲服裝備完整。別部出城攻擊後,蒲類國兵擔負伊吾守城重責。別部北上疏榆谷後,汝伊吾廬鎮守使署受越騎校尉趙統將軍節制,以確保城北大營與伊吾廬城平安!”
歙渠躬身道,“末將遵令!”
淳于薊說着,見麥香蹲在旁邊,一雙秀目眼巴巴地看着他,便心有不忍地道,“麥香,汝也有事幹!”
麥香騰地站起身,歡喜地道,“民女在聽着!”
衆人都笑起來,淳于薊不會笑,依然用冰冷的聲音道,“漢軍別部北上後,汝要看護好漢軍傷員,看管好小姑、寡婦二犬。記住,汝不是民女,汝是大漢蒲類國伊吾廬都尉夫人。汝要收攏人心,幫助歙渠都尉照顧好牧民,留住匈奴牧民,尤其是下層奴隸與徒附!”
“奴家遵令!”麥香道,“如匈奴人慾逃亡,吾怎麼辦?”
班超道,“漢軍戰敗呼衍王后,南呼衍部牧民必大批逃向車師前國。不得虐待、報復、傷害牧民,願走者,應以禮恭送,提供方便,並隨時歡迎歸來。應留者,要與蒲類國國民同等對待,不得厚此薄彼。汝要記住,得人心者,天必助之。失人心者,天必譴之!”
麥香沉思着點點頭道,“兄長、將軍,都請放心,吾聽明白了!”
短暫的戰前會議結束了,班秉看看刻漏壺提醒道,“尕叔,還有半個時辰便五更天!”城外的匈奴人果然未發起另一輪進攻,再有半個時辰,五更將到,此時呼衍砭應該得到城北大營受到攻擊的消息了。是繼續攻城,還是增援城北大營,這是他做決斷的時候,匈奴人斷然沒有機會攻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