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兒見班超臉現尷尬之色,便低首直言道,“一夜幾度面臨生死,寒菸家仇國恨,繫於一身,請叔叔勿怪寒菸失禮!”
班超沒有怪,他已經全明白了。疏勒王心向大漢,其後人也心向中原。匈奴控制西域後,疏勒王臨死前便讓此女身藏寶物線索,躲到大漢帝都雒陽。而西域諸國、匈奴人等,便以奪取權魚關防和財富或小魚兒美色之名,不時派人來搜尋此女和寶物下落……
權魚心事更多一些,他着了一眼寒菸,對班超道,“賢弟,能否……能否讓寒菸在竇大人府上多呆些時日……”
班超道,“權兄,大人已年邁,吾不能讓大人擔驚受怕……此次衆賊被滅,短期內朝廷定然會嚴加防範,歹人絕不敢爲禍。吾很快將回五陵原,一會吾將引汝見竇大人。倘若事急,可速報竇大人。汝亦河西軍後人,竇大人雖然失寵,然定會上書朝廷,解汝危難……”
竇大人年老體衰,且在朝中搖搖欲墜,自身難保,不到萬不得已,班超絕不會再給他添麻煩。但是,竇大人再難,那還是在朝堂上。以當年河西王的威望,胡人絕不敢動他罩着的人。即便敢動,只要竇大人上書朝廷,漢明帝也決不允許胡人在雒陽胡作非爲!
要知道,漢明帝與竇融之間,有的只是朝內之分歧。在對待匈奴上,他們是決不會含糊的。這幾夜發生的事,讓班超對這一點深信不疑。
可權魚聽了卻搖了搖頭道,“兄弟有所不知,還記得那晚樹上之物乎?近來風聲更緊了,吾一家時時感受到被人盯着,故而躲進魚宅。滎亭苑乃吾最後一處堅宅,防範再嚴,於事無補也。吾一家早將生死度外,可公主……”
班超不解,“寒菸既欲將寶物獻給大漢,吾明日既報與竇大人,請竇大人直接將寒菸所知秘密稟報朝廷。如此,則歹人還會找寒菸麻煩麼?”
權魚和小魚兒、曼陀葉夫妻三人似都有難言之隱,小魚兒竟然當着衆人的面兒,向班超深深鞠躬道,“天意讓叔叔救寒菸,爲疏勒復國者,必叔叔也!叔叔定也不願漠北人捉了寒菸,如叔叔返回五陵原,妾懇請叔叔帶寒菸至五陵原……”
“嫂嫂差矣!”
班超聽得心驚肉跳,他雙不自覺地想起了那晚在太史橋看到的那一抹烏影和那一絲妍紅。此時他才品出味兒來,國破家亡,也讓西域流落中原之人有了一股苦難磨練出的深厚心機。美豔的小魚兒姊妹絕非僅有美貌,她們喪魂之時,把他班老二當成稻草,正步步緊逼,想緊緊地籑在手裡。
“班超不過五陵原一農夫爾,當不得爲疏勒復國重任。大漢人才濟濟,定有爲西域出頭之人也。寒菸也不能跟吾去五陵原,嫂嫂不知吾班家在五陵原有多難。寒菸貴爲公主,如何能受得那般清貧……”
嘴裡說着推辭的話兒,班超心裡其實又想起十年之前秋社那個夜晚。也是一個豆蔻年華的女孩,讓他癡想了十年,也等了她整整十年。
難道這趟雒陽之行命犯桃花?今天,他的生命中又出現了一個豆蔻女孩,這聯想讓他有點不知所措。臉雖然紅透了,連脖子都發燒,不知不覺中還是入了小魚兒的轂中。一股想保護她的慾望,正在英雄無敵的班老二胸中油然而生。從潛意識深處涌出來的話兒,便脫口而出:
“既然魚府已不安寧,汝一家可住進竇大人府中。大人晚景孤單、淒涼,汝等住此,祖父、祖母、公主定然高興不已。大人雖然失寵,然虎威尚在,中原高人,北地胡人,斷無誰夠膽敢在竇府胡來!”
說着,看着寒菸和魚氏一族期待的目光,又咬咬牙道,“超官司未了,吾得回安陵侍奉家母。倘若他日朝廷伐北匈奴,超定然從軍報國,殺北匈奴人爲公主報仇!”
但不知爲什麼,這話卻說得有點氣短、心虛。竇大人年邁,未必能保護寒菸平安。自己不過一個農夫,靠在安陵邑那點地裡刨食果腹,如果不是兄長有難,自己何嘗能來京城?大漢立國後抑武倡文,此時談從軍報國,無異癡人說夢。
但權魚和小魚兒、曼陀葉聞言卻笑了,曼陀葉道,“叔叔兄長之冤已申,皇上重人才,必會重用乃兄。壯士怎麼可能再回安陵邑農耕爲生?當今皇上,雄才大略,待時機成熟,定然不會任匈奴人猖獗。他日叔叔出征,魚邸將傾其所有,助叔叔建驚天之功,疏勒國定然復國有望!”
小魚兒接着說道,“叔叔勿怪,妾還有一言相請。如蒙不棄,請將老夫人並全家速遷於雒陽,居於魚邸,魚邸房子多着哩!叔叔也不必親自前往,此事全交由家君辦理即可!”
大冤剛申,小魚兒的話,讓班超心裡很不高興。以班家之清高,別人的錢都不會用一錢,如何能寄人籬下?阿母定然不允許。於是,他婉拒道,“謝嫂嫂盛情,就不勞費心了!”
小魚兒見班超面有不悅,雖然臉上未流露出失望之色,但和其妹曼陀葉一起還是不敢再說話。
班超則帶着權魚和小魚兒、曼陀葉再到廳內,拜見竇融和竇老夫人。寒菸還是亦步亦趨,也跟隨前往。
廳內僅有竇夫人一人,竇融不在,公主也已回自己府上。班超介紹了權魚,權魚一家跪下行子侄輩禮。竇夫人招招手,讓小魚兒、曼陀葉和寒菸三人陪着她聊天。班超道,“祖母,吾給汝帶來幾個解悶的來,好不好?”
竇夫人用便面敲敲他的腦袋笑道,“好,好,幾夜未歸,吾賞的丫環汝動也不動,殺了一堆歹人,帶回一堆小美姬,便氣也順了,氣色也好了,帶魚蛋兒滾去陪大人練幾招罷!”
“祖母尚能記得吾小名,太好了太好了……”權魚聽竇夫人叫出自己小名,不禁大喜過望。
一邊的班超老臉卻紅了一下,趕緊帶着權魚逃出廳堂。小魚兒、曼陀葉見狀,俱大笑起來。只有寒菸臉上只是笑意一閃而過,但眼裡分明有一絲欣喜和欣賞的成分。
竇夫人則命竇戈迅速將權魚一家安頓下來。
延綿不絕的竇府佔了整整大半條街,安置幾個人太簡單不過了。班超則帶着權魚至後苑,竇融正在練功,權魚跪下行禮,竇融接過侍婢遞上來的絲巾擦擦汗,這才喘息着道,“汝是權叻後人,好,好。汝與家眷即在吾府上住着罷,哼,吾倒是要看看,漠北匈奴人有多少膽氣,敢至竇府上來逞兇!”
竇融此話雖然說得輕,卻重如萬鈞。竇大人是一面旗幟,是一個時代的符號。胡人如敢在當年的河西王、大將軍府上逞兇,先別說大漢帝國朝廷絕不會答應,便是民間庶人也不會答應。
河西軍後人、大漢的帶劍世子們,怕是要舉國自發征伐匈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