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薊眉頭緊蹙着扭頭冷冷地看着周令,周令犯了失軍機大罪按律當斬,可蒙榆已經懲罰了周令,分明就是要堵衆人的嘴,此時又正是用人之時,故而他未再追究。周令還是嚇壞了,“吾該死,咋夜……僅至樹上,倉促看了一眼,遠遠見無異樣,便未進圃細察……”
班超怒道,“帶丘庶,此人必說了假話!”
丘庶又被帶了進來,班超撫摸一下小姑與寡婦的大腦袋,二犬會意,便走到丘庶身邊坐下,先歪着腦袋,伸着猩紅的大舌頭,亮晶晶的眸子盯着他。丘庶知道壞了正要哀求,班超直視着他輕聲道,“丘庶,汝知罪麼?”
丘庶魂飛魄散,“稟報大……使,小人……小人……”
班超心裡怒極,一揮手,小姑、寡婦伸出長長的大舌頭,在丘庶臉上仔仔細細舔起來。丘庶腦袋嗡地一聲瞬間一片空白,那熱乎乎、黏滋滋的東西一遍遍掃過臉龐,他緊閉雙目、嘴脣,終於哀叫出聲,“大使快饒命,小人定說實話啊……”
淳于薊揮揮手,小姑、寡婦才繞了他。班超輕聲喝問道,“丘庶,汝是一個慣於說謊的人。右丞相婆蔞天將屋賴帶、比離支等人接到釋比圃後,國王會見、宴請屋賴帶、比離支時,汝爲主譯官。汝聽到什麼,爲何不從實招來?!”
丘庶一臉黏滋滋的,根本就睜不開眼,“大人冤枉啊……虜團已到三日,去此三十里,吾真不是主譯官,當時是婆蔞天兼作譯官,吾爲副譯官。國王與匈奴人話不投機,且吵了起來,因而並未宴請……哎呀,大使什麼都知道,何故耍弄小人……”
丘庶大驚,漢使真是無所不知。他實在想不明白,這麼機密的事,大王做得點水不漏,連王妃與公主都瞞得死死的,漢使是怎麼知道的?自己說了假話,剛纔這是不打自招了,等反應過來,便跪於地上不停叩頭,請求饒恕。
其實他嚇糊塗了,不是他說,漢使如何能知。
班超道,“漢與匈奴兩使團俱至,王欲如何自處?”
丘庶不敢擡頭,眼角餘光瞞見二犬大嘴巴離他很近,驚慌地一扭頭,卻見淳于薊正與小姑、寡婦離那麼近看着他。那六隻魔鬼一般的眼睛,讓他瞬間再一次魂飛魄散,頭伏於地不停地叩着,嘴裡尖叫道,“大使饒命,小人這會絕不敢撒謊……”
班超道,“汝是個不誠實之人,再有一句假話,吾也救不了汝!”
丘庶道,“借小人個膽子,小人也不敢了。稟報上國大使,匈奴人知漢使先來,欲先下手爲強,密謀襲滅漢使團,被大王力阻。當時大王曾怒道,‘漢使乃大漢戰神,汝等欲襲殺漢使團便是自取滅亡……’大王心恨匈奴人,奈何匈奴捏死鄯善猶如捏死只臭蟲……大王只……盼着兩家使團能先走一家……”
淳于薊道, “屋賴帶、比離支何等人,國王竟如此害怕?”
丘庶道, “將軍有所不知,屋賴帶乃匈奴左鹿蠡王屠耆烏部骨都候,曾數次出使鄯善國。比離支則是左賢王優留麾下千騎長,後爲單于禁庭都尉,有萬人不擋之勇,性格火爆,動輒殺人,王甚懼之,小人亦……懼之……”
班超與衆將忍不住笑了起來。丘庶說的絕對是實話,小國難爲,陀廣伽之難,此乃真實寫照。他擺擺手,蒙榆纔將丘庶關押了起來。就這一會功夫,甘英與劉奕仁已經將釋比圃的地形畫了下來。班超與淳于薊看了一眼羊皮地圖,相視一眼,便會心而笑。
“司馬……”三位軍候和衆將都緊張地看着班超。
“衆將請自看!”班超看着圖道。胡焰接過圖一看,也舒心地笑了。肖初月從室外拿進幾塊石頭、木板,迅速在案上製作了釋比圃模型,三位軍候一看模型,心情也稍輕鬆起來。
原來,釋比圃乃南山下林中一座孤立營盤,位於小河道旁邊,是王室私家越冬之苑。釋比圃圍牆爲圓木建成,有二丈餘高。院子僅有前後兩門,整個林苑完全是木頭建築。北匈奴使團以此圃爲營地,雖易守難攻,但卻有致命弱點。
“火攻!”田慮和華塗不約而同地說。
“釋比圃建於山下林中空地,離城數十里,未有重兵守護。今日後半夜必有大風,正行事之時也。此乃絕地,匈奴人以此爲營地,以爲牢不可破,其實是天滅虜也!”周令立功心切,也急着說道。
“今夜果會有風?”班騶不放心地問。
胡焰點點頭,“今夜三更之後即有小風,五更之時定有大風!”
班騶出去看看天,正刮過沙塵,灰濛濛的,看不出要颳大風的樣兒。便又不放心地回來對周令道,“此事甚大,如今夜無風,吾定殺汝頭……”周令不理他,只是哼了一聲。淳于薊又淡淡地看了周令一眼,這一眼讓他第三次魂飛魄散,趕緊低下頭不吱聲了。
“啪!”班騶腦袋上着了一巴掌。
班騶回首怒視其兄道,“周令犯了大罪不打,汝就會欺負吾……”
班秉斥責道,“周令確實該斬,然要殺也是尕叔和淳于軍候、胡軍侯殺,何時輪到汝發號施令耶……”
胡焰、周令等沙匪常年在沙漠上奔走,他們太熟悉沙漠習性了,他們說有風定然不會錯。班超已在胸中將即將到來的戰鬥仔細盤算了一遍,士卒們跟隨自己經歷了慘絕人寰的疏榆谷血戰,這三十六人都是精英啊,將來要派上大用場。他此時在盤算如何不失一人,便將北虜全部燒死!
“司馬,事急矣,吾等不能坐以待斃,早動手更有利!”淳于薊見班超久久不語,便提醒道。危急時刻,衆將也都緊張地看着他。
班超緊急地思索了一遍,便堅定地看着衆人道,“陳灰、蒙榆、初月、周令聽令,汝四人帶火種、獸膏、氈布等,隱秘速查釋比圃外情、內情。不能驚動匈奴人和鄯善人,偵明敵情後,速傳沙荑,並就地隱蔽待機!”
“末將遵令!”蒙榆與胡焰等去了。
“沙荑聽令,胡焰等偵明敵情後,要速親來報吾。午後辛時,讓汝駝隊飽食。今日晚間,帶着汝的駝隊,隨吾駝隊之後一起行動。至釋比圃前,則隱於林內,遮斷王城援軍。如援軍人衆,不得硬戰,宜速通報吾即可!”
“沙荑明白!”沙荑說着,便起身匆匆走了。
“金慄、伊蘭聽令,令汝二人帶衆姬看守驛館,與小姑、寡婦二卒。不能讓丘庶跑了,不能讓郭使看出吾衆人去向!”
“吾聽懂了!”二人答道,伊蘭又憂愁地問,“如大使醒來詢問,怎麼辦?”
淳于薊陰冷地道,“二位公主放心,大使午間有小睡習慣,彼暫不會醒來!”
“半個時辰後,命衆士卒廳堂開宴!”雖然餉食剛過,班超卻對淳于薊等將道。班騶急忙去傳令,吳彥、班秉二人帶着四個小胡姬和幾個僕人快速離去。
商道重開,王城內吵吵嚷嚷,人喊馬嘶,生意興隆。僅僅約半個時辰,吳彥等人便採買大量酒食,置辦停當。此時,館舍內的僕婢均已經被淳于薊關了起來。衆士卒四人一案,均安坐於堂內四周案後,靜待班超。衆人俱知匈奴使團已來鄯善,這是要喝出徵宴了,不禁摩拳擦掌。
半個時辰到了,班超昂然走進館舍廳堂,至主案前坐下,“啪”地一聲,將重鐗置於案上,並用銳利的目光掃視了一圈衆人。士卒們從班超的目光中看出了很多東西,跟隨班超轉戰白山南北,他們太熟悉這種目光了。每當緊要關頭,班超堅定的目光會給士卒們以無窮的力量。
看着麾下三十六名精銳,班超熱血沸騰。帶着這樣一支虎狼之師,人雖寡,卻無所不能!
此刻,身前案上,一簋牛肉、羊肉,溢着香氣。案上放着一卣西域高度稗麥酒(注:相當今低度白酒),案側席上一犧尊(注:盛酒器)清酒,酒香醉人。班超提起酒卣,將觚內倒滿,然後一飲而盡,抹了一把嘴道,“夠勁,長飲此物,不思中原濁酒矣!”
淳于薊聞言,極少見地笑道,“此物確是好東西!吾返雒陽後,定釀此物,取名‘薊家燒’。再讓四姬當壚賣酒,定然大賣也!”衆人大笑,四個正在替刑卒們舀酒的胡姬也聽懂了一點點,竟然都喜不自禁,高興得搖頭晃腦地嬌笑起來。
伊蘭卻取笑道,“軍侯要讓四姬當壚賣酒,那也要看甘英是否同意!”四姬已經成爲金慄侍女,聞伊蘭言都一齊偷看着金慄。
甘英未說話,金慄笑道,“軍侯想要取用衆姬吾自然樂意奉送,省得某人腸子花花的!”
就這麼笑說一頓,室內一片笑聲,氣氛變得輕鬆起來。淳于薊擺擺手,衆士卒安靜下來,淳于薊道,“今有大事,司馬請諸君開懷暢飲!”
一聲令下,淳于薊和三位軍候一起帶頭,士卒們都豪飲起來。四個小胡快樂得就象四隻小燕子,在各案間舀酒助興。都是刑卒,烈酒纔到哪,不一會堂內便熱鬧起來。士卒們不斷向班超、淳于薊和軍候們敬酒,廳內酒肉飄香,上下其樂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