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平陵人徐幹沒走,與班固又閒話一回。傍晚時,他告別班固,一個人揹着長劍,騎馬至班家農田中的田舍。
夕陽已沉,田舍隱沒在綠蔭之中。遠遠即聞見誘人的魚肉香味兒,徐幹忽玩心起,便無聲地躍上牆頭,俯窺院內。“骨都侯”忠於職守,汪汪地狂吠幾聲,徐幹眼向其一瞪,“骨都侯”嚇得夾起尾巴,嗚咽着躲藏到一邊,再不敢管閒事。
伸頭向院內一看,見衆人正熱火朝天地在燒烤呢。原來是龍三帶着徒附在成國渠裡踩水排,並張網以待,結果少見地抓了一筐大草魚、鯽魚,草魚大的有二三斤一條。送回十幾條到班府,僕婦們將剩下的魚在院中架火烤着。
而班超和虞四月正站在井前,與衆僕戶男子打水沖涼。圍欄內,兩個僕伕正在喂牛。馮墾的小兒馮平帶着芙蓉的兩個小兒,正在院中追逐嬉戲。院中笑語喧譁,一片歡樂的田園景象。班超背向徐幹,卻大聲道,“嘖嘖,真是狗鼻子,魚飧已焙,滾下來吧!”
衆人大驚,回首看去,只見徐幹從高高的牆頭悠然飄下。
“拜見虞師傅!”徐幹向光着上身的虞四月行禮,虞四月已經發福,腆着肚皮趕緊倉皇還禮,弄得很狼狽,惹得一院僕戶、徒附男女哈哈大笑。
衆人正衝着噴香的魚飧流口水,忽聞院外又有馬蹄聲馳近,這是又有客到了。今天這是怎麼了,饞貓怎麼這麼多。
原來,是馮墾夫婦二人,坐着小廝趕着的馬車來了。車上放着二個大籃子,上面蓋着一塊藍麻布。車子進院,馮墾跳下車,嘴裡便罵道,“家中做了油餅菜粢,冤家非逼着本公子給班老二送點來。狗日的,憑什麼?到底是吾老婆還是汝媳婦,憑什麼老是惦記着汝!”
兒子馮平過來幫忙,被他“啪”地一聲在腚上來了一掌,嘴裡笑罵道,“小王八蛋兒,整天賴在班家,到底是吾的兒子,還是班老二的兒子?”
馮平佯裝惱了,梗着脖子頂撞道,“那是吾師傅,不允許汝罵他!”
“好好好,不罵不罵。小王八蛋,偏心眼,白養汝了,真沒良心!”
呂氏落落大方,非但一點未惱,一邊將籃子提下交給芙蓉,還一邊笑罵道,“閒着的地汝不屑耕,到處尋花問柳,還有臉說。班兄弟要不嫌棄,來找嫂子,吾替你生一個大胖小子!”
衆人鬨堂大笑,班超被說得臉彤紅。
這就是馮墾的風格,看着他父子鬥嘴,衆人笑了一回都沒當回事兒。芙蓉與呂氏一陣忙活,衆人便開飯了。虞四月連聲向馮墾夫婦致謝,獨班超抓起就吃,一點不客氣。
班超一向不習慣單獨吃飯,從一家來到五陵原種莊稼時起,他就喜歡與僕傭、徒附們一起,用左手端着一隻巨大的黑瓦碗,裡面盛着滿滿的飦粥(注:即稠粥)。餘下的無名指和小指扣着兩個雜麪蒸饃或粢餅,右手拿着筷子,又端着一碟醃鹹菜或鹹醬。然後蹲在院中,同僕戶們擠在一起呼嚕呼嚕地進食。吸溜吸溜的歠飦聲,震耳欲聾。
“粥稠、餅香、魚嫩、醬鹹、人兒美,此人間美味、美景爾!”
徐幹見狀,便大發感慨,也學着他的樣子,一手端碗,一手捏着一條烤好的小魚,蹲在班超身邊,吸溜吸溜的歠飦(注:喝稠粥)。
呂氏在廚內忙活着,院內只有芙蓉一個女人,聞徐幹夸人美,龍三喜滋滋地傻樂。芙蓉看了蹲在地上的班超一眼,嚇得趕緊躲進屋內。
兩漢時代,食物已經很豐富。麥面做的叫餅,米粉做的叫粢,菜粢即今菜餅也。這是一個很有內涵的夜晚,有魚飧、粢餅,馮墾還帶來了一罈酒。當天晚上,馮墾、徐幹與班超俱居於田舍中。僕戶們點起火把,徐幹雖不是班超對手,但兩人對練許久才眠。
第二日,茂陵人耿恭也是傍晚時分,騎馬匆匆忙忙來到班家的田舍。
耿恭阿翁已亡,他與其阿母孤居在茂陵邑。此次是從雒陽串親歸來,路上還故意在太華山獵了一條狼,以爲禮物。班超命小廝飛馬將兩條狼腿送回家,讓老夫人和師母、小妹、兄嫂也過過嘴癮。
夜色來臨,黑暗籠罩了五陵原。田舍內,馮墾打酒,呂氏和芙蓉下廚,幾人在田舍中大喝一場。食畢,龍三點起火把,班超與耿恭兩人便在場院中交開了手。明亮的火把照耀下,院內劍光閃閃,人影翻騰,樹上、竹梢落葉紛飛,鳥雀驚飛,兩人打了百十合,未見勝負。
馮墾等人,俱看得癡了,刀劍破空之聲,令人心驚肉跳。
龍三已經命徒附們換了幾個火把了,兩人還是打得不亦樂乎,虞四月見天已三更多了,再打下去沒完沒了,便命收手,兩人這才停下。耿恭抱拳嘆道,“耿家秘傳武學,從不外傳,其法能破者少也。是故耿家素爲大漢建功。可仲升之能,吾誠不及也,何耶?!”
衆人不明就裡,打了一晚上分明是平手,未分出勝負來啊?
班超卻一點也不客氣,也抱拳說道,“伯宗不必過謙,汝之能三輔已無人能及!今能與耿氏家族後起之輩切磋,超甚感榮幸!”
耿恭想了一下道,“仲升少時曾在河西軍呆過,其劍法、槍法,是否爲河西軍套路,可又不太象。吾少時在雒陽,曾見識過河西軍將領樑統大人晨練,於是便跟其習過一段槍法。仲升與吾師有明顯不同,汝師從何人?有何秘要?”
班超趕緊解釋道,“天下武功,惟快不破。吾師從虞四月師傅、左車師傅,不論劍法、槍法,但求一個快字。能直取人性命即可,餘皆不論……”
耿恭趕緊抱拳向虞四月行禮,“小子眼拙,不知虞師傅乃仲升師也,恕罪恕罪!”
虞四月臉酡紅、大窘,慌忙中趕緊擺擺手道,“吾之學伎人之技也,在街市擺活幾下騙點錢還行。仲升少時習吾技法,一無所成。後拜左車將軍爲師,盡得真傳。且竇融大人時時點撥,故有此能。吾空擔着師名,此時吾已不及其一二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