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勒復國後,班超支持寒菸實施鼓勵遊民墾荒策,令衆貴族敢怒不敢言。現在堂內羣情鼎沸,這大出衆將意外。
胡焰解釋道,“盤橐城城高牆厚,由疏勒軍四營人馬固守,呼衍獗便傾巢而出,短時亦難下之。呼衍獗糧道千五百里,姑墨乃其糧倉,漢使團襲其後方,斷其糧道,三萬人無糧必自潰,勢難持久。待彼不得不退兵之時,權大人當率疏勒軍出城與吾夾擊、襲擾,則呼衍獗必敗!”
“稟報大使,小候以爲萬萬不可啊!”疏勒侯丘屠叻率先反對,他面向班超抱拳深深躬身,“呼衍獗與石亀皆北虜猛將,于闐無漢使團坐陣,必不敵石亀。而漢使營區區千人深入溫宿、姑墨是以卵擊石,如何是呼衍獗對手?彼如帶大軍圍盤橐,疏勒軍盡爲新軍,又如何能敵?”
“哼!”衆貴族之態,令田慮惱怒,他冷冷地接過話頭,“呼衍獗固猛,豈不知其不過呼衍氏一條狗爾。當初白山大戰,大使率別部兩千餘人破呼衍王麾下南呼衍部鐵騎萬人。漢使團非諸位看家護院私兵,今疏勒軍有數千騎,呼衍獗又何懼哉?”
天下僅一班超,田慮此言明顯缺乏說服力,疏勒軍衆將中何有大使這樣人物?衆人不敢駁斥,但心裡並不服,輔國候圖勒又起身抱拳對班超道,“大使,于闐國有三萬兵,石亀不過二萬兵。老臣以爲漢使既使西域,且以疏勒國爲根基,便斷斷不能離盤橐城,疏勒軍畢竟新軍,不是呼衍老賊對手啊……”
“休長北胡威風,小侯贊成漢使之謀!”擊胡侯番辰無禮地打斷圖勒的話,旗幟鮮明地支持班超戰法。
番辰是塞人,四十餘歲,蜷曲的長鬚下古銅色的臉龐陣陣顫動。他一身甲服,抱拳躬身向班超行禮後,才轉身指着沙盤道,“如全軍龜縮困守盤橐城,是被動挨打,彼爲主動。如漢使營主動出敵後斷糧道,待其圍城時夾擊之,則小侯也認爲,呼衍獗必敗!”
說着,他似乎越說越氣,手指着衆貴族斥責道,“疏勒國兩度滅國,皆因衆大人患得患失,顧忌府苑妾婢一已之私,枉顧國家大義……”
“大人既懷大義,盤橐城破之時,何故歸順兜題?”圖勒怒嗆道。
“你……”番辰被噎得無言。年老的貴族們不理會圖勒和番辰間的爭辯,他們一齊跪求漢使勿離盤橐,殷殷之情溢於言表!
“貧賎念孝子,國危思志士。”國王忠見狀也大怒喝道,“國家危亡之時,爾等竟然全無血性、國格,真令本王寒心,都給吾站起來!非常之時,本王將不離盤橐城一步,國在人在,城破人亡!”
“壯哉,國王!”班超也請衆貴族起來,“吾遵皇上旨意出使西域,便自然不會讓疏勒國有危。況且吾夫人、小女盡在盤橐,請國王與衆大人放心,呼衍獗固勇,龜茲人、焉耆人固兇殘,然盤橐爲堅城,彼輕兵遠來,想破城沒那麼容易。衆人勿再疑慮,務要同心協力,共破強虜!”
這場堂議亂成一鍋粥,散堂後國王和衆貴族心事重重地歸去後,成大不解地問,“漢使莫非疑疏勒國有內奸?”
班超未予回答,淳于薊卻道,“焉澠夫人詭計多端,此戰關係疏勒國存亡,不得不防城內有匈奴、龜茲斥侯。大使定下疑兵之計,只想驗證一下。請權大人謹守盤橐,保護好國王、夫人、公主。只要能度過這道難關,疏勒國便能起死回生,匈奴人、龜茲人、焉耆人將再難撼動!”
當天夜裡,漢使團在院中已經整裝待發,紀蒿、權魚、寒菸、淳于薊、胡焰、蒙榆、成大等將在大堂中圍着沙盤站立着,班超有最重要的話要交待。
權魚道,“賢弟畀賦吾等重任,吾與成大必親執桴鼓,執戈蹀血,也要保盤橐城平安。爲防萬一,吾以爲夫人與寒菸公主,還是應跟漢使團一起行動!”
班超自然知道他要說什麼,權魚圖謀復國多年,現在的疏勒國雖然復國可仍然風雨飄搖,如一葉扁舟在滔天風浪中隨時都可能傾覆。倘若疏勒國熬不過去,他已經打定主意與盤橐城共存亡!
“魚兄——”班超帶着歉意看一眼紀蒿、寒菸,“商尉與左相如隨吾西行,勢將影響盤橐城中兵民鬥志。汝要切記吾下面的話:此番大戰生死決絕,一城一地得失不重要。如呼衍獗在五日內判明吾去向,定然會猛攻各城,直逼盤橐城下。萬一盤橐城不保,汝要在城破前與成大率領疏勒軍保護國王、商尉、左相與衆將軍夫人突出重圍,向楨中城轉移,無雷國、西夜國、蘇毗國南山侯的人馬,都會前出接應!”
呼衍獗三萬鐵騎圍城,突圍談何容易。權魚看着沙盤,“仲升放心,盤橐城堅固,呼衍獗想破城沒那麼容易。倘若需退向楨中城,楨中城太小未必能守住,如形勢惡化,屆時是否要向西夜國、于闐國靠攏……”
“不——”班超指着沙盤上的崑崙山道,“石亀有兩萬餘精騎,倘若吾東征失敗,吾將率軍退回鄯善國精絕州。汝至楨中城後,無雷國、西夜國、蘇毗國南山侯的人馬盡聽魚兄節制。如楨中城不能守,可順蔥嶺商道退向蒲犁谷城,並節節防守崑崙澗道。如蒲犁谷城不能守,則經懸度繞行至崑崙要塞,進入蘇毗國南山侯的封地,堅守待援!”
“竇固都尉北征在即,假如呼衍獗強攻崑崙山,吾是否暫退向班公湖……”權魚充滿憂慮地看着沙盤上的崑崙山道。
“呼衍獗不會有時間攻崑崙山——”班超肯定地道,“竇固都尉北征後,吾將率大軍再殺回于闐,重複于闐國、疏勒國,並派員隆重接諸位下山!”
夜深了,出征的時候也到了,甘英進來催促。
班超、淳于薊帶着衆將走向院中,權魚、紀蒿、寒菸與衆將默默抱拳相別。天上烏雲籠罩,衆人沒有眼淚,沒有惜別,漢使團在黑暗中悄悄出城,與漢使營匯合!
漢使團並未帶着漢使營穿越北嶺州出尉頭國、溫宿國,他們進入北山叢林後向尉頭谷方向行進約四五十里,離北嶺城已經不遠,但他們卻在黑暗中突然扭頭向東進入綠洲,向蔥嶺河畔的無屠置方向疾馳而去。
七月下旬,烈日炎炎之時,漢使團到了無屠置黎弇軍中。到無屠置第二天,莎車國國王齊黎夫婦、王弟齊枂、輔國候周鞀便已經匆匆趕到了。原來,置嗇夫發泰派出驛吏,飛馬至莎車國通報。國王齊黎聞班超已至無屠置,自然不敢耽擱,便連夜驅安車趕至軍中。
班超升帳,齊黎、赤玊走進來跪見漢使,“大使遠來勞頓,小王與王妃未能遠迎,還望大使恕罪!”
“大王請坐下說話!”等齊黎、赤玊在案後坐定,班超通報道,“此番大戰,匈奴人先寇疏勒國之東北疏勒州赤河城,後又欲與大王一起寇于闐,最後再欲據有疏勒國、于闐國,將漢使團趕出西域。國王雖未報吾,然其計劃吾已盡知,本使想知道,國王欲聽令於呼衍獗與石亀乎?”
齊黎聞言如雷貫耳,呼衍獗與石亀確實通報了計劃,嚴令莎車國出兵經皮山州助石亀下於闐。如此隱秘的計劃,漢使是怎麼知道的?他趕緊起身跪下道,“稟報漢使,匈奴人籌劃本王並不知。焉澠、石亀派信使幾日前纔到莎車城命吾出兵于闐國,吾斷然不會聽令於他,正欲報知大使也!”
班超神色如常,目光如炬,他扭頭看着王妃赤玊道,“王妃亦不知呼衍獗此計哉?”
赤玊面向班超嫣然一笑,美麗的頭顱這才恭敬地低下,“大使,國王所言是實。焉澠、石亀先後派來信使,逼莎車國出兵助石亀剷平于闐國,然國王接信後未聽其言。莎車國既歸附大漢,便斷不會再三心二意,請大使明察!”
“國王、王妃請坐而說話!”班超已看透這夫妻二人在說假話,但他未揭穿他們,而是端起柚木耳杯呷了一口鹽茶,儘量用平靜的口吻道,“請國王命人返回莎車城,傳令衆將謹守城池,勿要擅動。吾將駐守於此,等疏勒、于闐兩國擊破龜茲、焉耆大軍後,再與國王相會於莎車城並共慶大捷!”
齊黎趕緊道,“本王定按漢使令,按兵不動,替漢使守好莎車城!”
“不——”淳于薊笑着接口道,“國王不必親自返回莎車城,只需派出信使即可。便請國王與王妃陪大漢使節在無屠置詩酒唱和,靜待吾軍大勝佳音!”
“這……”齊黎聞言臉色煞白,軀體僵硬,他只到此時才明白,自己已經成了人質被軟禁了。而王妃赤玊會錯了班超、淳于薊之意,她面色緋紅,羞澀地低下頭道,“奴奴定侍候好大使……”
發泰迅速將齊黎、王妃、齊枂、周鞀軟禁了起來,見齊黎戰戰兢兢、如臨末日,赤玊將其腦袋抱於柔軟的懷抱中安慰道,“大王莫要驚懼,奴奴定然放出手段讓漢大使回心轉意,定保國王與莎車國無虞……”
赤玊知道班超雖非石亀那樣的食中餓鬼,可畢竟是男人。每次見到她時都會目光發亮,分明有驚豔、欣賞之色,此時便以爲漢使扣押她夫妻二人便也有垂涎她美色的成份。
她心中暗暗地盼望着,這個大權在握的漢大使比那個粗魯、委瑣的焉耆武夫石亀不知要強了多少倍。她相信這個男人只要上了她的身便定然會融化掉一身殺氣,成爲自己的石榴裙下臣,自己夫妻二人便一定能化險爲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