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家在樓煩僅歷班壹、班孺兩代,也就是從二世祖班孺開始,班氏就落戶關中,並歷代爲官。三世祖班長與四世祖班回僅爲朝廷小官,到五世祖班況(班超曾祖父)時,已成爲食俸二千石的漢軍越騎校尉,並在征戰匈奴時立下赫赫戰功。而班氏家族,也從此時起前漢的名門望族。
西北是班氏家族的生門,天下每有大亂,班氏總是遷陡西北躲避戰禍。雖然很多時候,遷徙是被逼的。西北地域廣漠,人煙稀少,有足夠的地域可以轉寰……
夜已經深了,寒風掠過大帳,帳外營內就寢的牛角號音已經“嗚嗚”地鳴過,不一會兒巡夜的刁斗聲又不時響起。但別部各營,仍在轟轟烈烈地製作軍糧。班騶、班秉一身胡服,與三位軍侯、淳于薊一起走進大帳,班騶稟報道,“司馬尕叔,時辰已至,該開撥了!”
中軍司馬華塗建議道,“司馬,是否再帶一些人,倘若遇到麻煩,也好有個照應?”
作爲別部副將,淳于薊則深知班超此行的兇險,故而一直堅持由他這個副將深入伊吾,而主將班超留下主持別部大局。一直到最後一刻,淳于薊還心有不甘地換上胡服。
“三人足也,吾爲斥候,非攻城撥寨,人多無益……”班超沒有理會衆人,他看一眼沙漏,默默地收起《北征賦》,珍重地疊好放入自己的行李,留在營內。又對淳于薊和三位軍侯道,“吾又稟報兩位都尉,如吾此去遇到不測,別部當以淳于軍侯爲主將,定要不辱使命,完成北征大業!”
“司馬……吾意仍由吾去……”淳于薊聲音顫抖着道。
“末將遵令……”三位軍侯不忍相別,淚溼雙眼。
大帳門外,赤蕭不斷地刨蹄子,似乎已經很不耐煩,突然振鬣長鳴。刑卒們已經牽着馬,俱列隊等候。赤蕭或許爲班超孤身涉險,正在發脾氣呢。
班超先抱着赤蕭巨大的腦袋安慰一下,然後與三名軍侯、淳于薊抱拳相別,“淳于軍侯,並各位軍侯,伊吾見!”言畢,然後和班騶、班秉分別乘上快馬,刑卒們也一齊上戰馬,小隊踏着細碎的黃沙,悄悄向營外黑暗中疾馳而去。
……
漢明帝永平十六年(農曆73年),陰曆正月初五,晌午時分。
中郎將鄭衆身着戎裝,佇立在玉門關不遠處的河倉城軍營內,正擡頭焦急地看着日頭。河倉城位於疏勒河南岸,離敦煌城二百多裡,它建於前漢武帝時期,是漢武帝爲經略西域在河西設置的最重要的戰略倉庫。
河倉城的選址很講究,建在疏勒河駝道旁的凹地上。西面不遠處是一個大湖泊,波平如鏡,蔚藍透明,湖岸邊長滿蘆葦、紅柳、甘草,而城東面則是深不可測的沼澤地。河倉城南北均有高出城堡數丈的大戈壁遮掩,不來到跟前,很難發現這座要塞。
城堡四周的戈壁灘上,還建有四五座烽燧,與延綿向西的西塞(注:即漢長城)構成完整的防禦體系。
東漢立國後,這座龐大的軍事要塞,又成爲敦煌郡的重要倉儲基地,糧秣、軍備從疏勒河運來,儲存在這裡,供應玉門前、陽關兩個關隘的士卒、軍馬食用。
整個倉儲要塞爲夯土建築,城堡呈長方形。東西長約五十丈(注:漢丈約爲今2.3米),南北寬約三十餘丈,堡壘城牆高給四五丈。城內南北方向有高高的兩堵牆,將其隔爲相等並排的三座高大的倉庫。堡壘外側東、西、北三面加築有兩重城牆,四角有高大堅固的角樓,易守難攻。
此時,中郎將鄭衆親自檢查了一遍院內的戰馬、駱駝,焦急的神色溢於言表。鄭衆年近五旬,是虎賁中郎將、代行敦煌郡太守事、秩奉二千石的敦煌守將。此刻,四十七峰駱駝,已全部載上貨物,每峰駝重約五至六百斤(注:漢斤,約今一半)。
河倉城的四名駝倌卒,正在整理着駱駝身上的貨物。十五匹高大的烏孫戰馬,已經餵過草料,馬蹄不停地刨沙,一付躍躍欲試的樣子。四條粗壯威武的獵犬,搖着大尾巴,在駱駝和戰馬間走來走去。
一切鹹備,可他等的人卻仍然未到。
咋天,奉車都尉竇固派來的驛使來通報,言來人將深入敵後,且時間緊迫,着敦煌郡籌辦一切出關之需。身爲大漢能臣和著名戰將,鄭衆自然知道這個要命的行程是一點耽擱不得。他再一次對關尉林曾下達命令,“再派引導兵,遠迎酒泉來人!”
林曾是玉門關和陽關的守將,他再一次派出兩名騎卒騎快馬衝出營門。過了一會兒,就在鄭衆萬分焦急的時候,遠處騰起一片連天沙塵,沙塵由遠而近,一支身着胡服的急騎小隊,十幾匹疾馳的戰馬,在兩批敦煌郡騎卒的引導下,風塵僕僕地衝進軍營。
爲首一將勒住戰馬,旋腿飛身而下,先抱拳行禮,然後將一塊銅牌遞與鄭衆,這才稟道,“稟報太守,末將班超來遲,還請恕罪!”
鄭衆看了一眼銅牌,又看着來人,瞬間便昂首哈哈大笑,高興地抱拳說道,“當年吾爲中山國尉,曾與司馬有一面之交。既爲故人,便勿要多禮。營中已備酒菜,請各位壯士速洗漱就食!”
班超也大喜,二人客套一番,班超道,“謝過中郎將好意,時間倉促,吾在路上打尖,末將就此告別!”
鄭衆搖首道,“還是進營就食爲好,此去戈壁黃沙,萬里無人跡,一入沙漠,便再難從容進食。況且,人可以行進中打尖,戰馬卻需提前飲水、喂料!”
“也是,那就謝過鄭大人了!”班超沒有多話,而是迅速和刑卒們進入室內。
鄭衆陪着班超等人進入屋內洗漱就食,二十年前那個食俸六百石的給事中和中山國尉,此時已經是二千石中郎將,並在太守王遵不在時行太守事。而當年那個爲父奔喪的班家後生,曾經何等倉皇,今日卻已經是食俸一千石的漢軍假司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