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以爲,呼衍部族據有伊吾綠洲和疏榆穀草原,已歷數十年,向爲主要牧場,更是越冬之地。漢軍分兵而進,彼必堅守白山!我北征大軍如擊破呼衍王,取白山南北,據伊吾廬和疏榆谷,則可在伊吾設宜禾都尉府。以此立足,徐圖西域,足可斷北匈奴右臂!”
劉莊直視着竇固,一字一句地問道,“分兵而進,吾軍兵不佔優,卿欲遣何將往破白山?”
竇固被逼到了牆角,皇帝直視着他,白山之戰是此次北征關鍵戰役,皇帝分明是想讓竇固親征,只是話沒明說而已。老將竇固被逼到了牆角,他咬牙說道,“臣世代受皇上隆恩,既爲主帥,自然義不容辭!臣請自率一勁旅,直入白山,破呼衍部後,留兵屯田,以爲立足。大軍則定於明年夏五月前,班師還朝!”
君前無戲言,這可是軍令狀啊!
身爲竇氏二代掌門人,竇固深深知道,皇上既要出征結果,保證白山之戰必勝。同時,皇上更討厭將帥戀棧。可說出上述這番話,他也就一點點退路都沒有了。聖上治吏甚嚴,出征有失,或者大軍在西域延遲不歸,他就只有下獄身死一條路!
因此,說完這番大話,這位百戰老將汗毛倒豎!
“有理,有理,此策甚妙,解朕憂也!”果然,竇固的話,徹底打消了劉莊的憂慮。他走回御牀上坐下,竇固則側面案前而坐,宮女夕照則高興地爲皇帝與愛將舀酒。劉莊端起晶瑩的于闐玉觴,暢快地一飲而盡,“竇卿,此乃西域鄯善國蒲桃酒,乃中郎將鄭興所獻,卿試嚐嚐味道如此?”
“陛下,臣不善酒。謝陛下賜酒,公在不在身邊,臣亦偷飲幾觴。臣嘗此酒,果香氣質迷人,酸澀綿軟細膩,色調淳厚優雅,確爲好酒……”說着,也端起玉觴一飲而盡。
劉莊聞阿姊這麼厲害,老實人竇固,揹着公主偷飲一口,嘴上都得說出來,讓他忍不住哈哈大笑。都說竇孟孫夫婦夫唱婦隨,男主外女主內,十分和諧,看來此言不虛。
君臣把酒言歡,出兵大計這纔算最終定了下來!
永平十五年(公元72年),陰曆十月二十,劉莊正式下詔,命耿秉爲駙馬都尉,竇固爲奉車都尉,騎都尉秦彭爲耿秉的副手,騎都尉耿忠爲竇固的副手,籌備出征事宜。按照大漢帝國軍制,竇固、耿秉等人從詔書下日起即可開府,設置從事中郎、司馬等屬官,迅速離京屯駐涼州各大營,籌集糧草,待機出塞。
直到此時,雒陽城盛傳的帝國將要向北用兵的傳聞,才被正式向朝野公開。
詔書一下,漢帝國舉國帶劍世子紛紛涌向京城。可他們來晚了,北大營早已齊裝滿員,且練兵整整三年了。大營內,竇固正式“開府”後第一次升帳,宣佈了隨軍出征的中軍長史和從事、各營校尉和領軍司馬的任命。並從北大營八千士卒中,精選出五千人,組成遠征軍的核心力量!
其實,將佐任命不過走走形式,三年練兵,竇固的遠征軍一直是按照這一序列訓練。但分兵就不一樣了,一起訓練三年,有三千人要按照皇上詔令留下拱衛京師,從軍世子們都想上戰場搏軍功以爲進身之路,故而有人歡喜有人愁。
而此時的北大營各營內,已舉營而動,五千遠征軍種子已經整裝待發。竇固和耿忠定於初八午時,也就是第二日中午即全軍啓程。
當天晚上,家在雒陽的將校軍卒們都歸宅告別。傍晚時分,班超策馬進城後,卻先匆匆來到竇府。即將領軍隨竇固出征,班超此時最想的是要到對他寄予厚望、並傾盡心力培養他的竇融大人的牌位前,告慰老大人在天之靈!
竇固尚在營中未歸,竇老夫人和幾位公主便舉便宴爲班超餞行。班超還要回班府團聚,衆人只是象徵性地勸其飲了幾爵,飯很快便吃完了。餐畢,老夫人與涅陽公主領班超進宗廟,先允班超在竇融大人的塑像與牌位前單獨呆一會。
竇老夫人與公主重新添了香,便退入另室。班超跪在老大人的塑像前,早已經淚如泉涌。他想起自己剛跟隨左車師傅習武不久,一次司空竇融大人至北營,便試了一下班超的身手。結果老大人在馬上僅一個回合,便將少年班超掀翻在地。那一下摔得是真重啊,班超清楚地記得,當時他感到全身的骨頭彷彿都要碎了。
班超躺地不起,身上疼得流開了眼淚,這讓竇融惱了。老大人下馬將其拎起,當着左車和北大營將校們的面,屁股上就捱了一頓猛揍。並怒斥道,“漢家男兒,寧可戰死沙場,也不能流淚!汝亦河西軍後人,如何慫到如此地步!”
永平五年,竇融老大人已經垂垂老矣,卻將自己的佩鐗、兵書、心得一併傳與班超。過去的一幕幕涌上心頭,班超心中驚濤駭浪一般。今日漢匈兩國相互態勢,以及漢朝的北征方略,都與竇融大人當年的預言一模一樣。他心裡暗暗起誓,此番北征,別部定要斬虜立功,絕不辜負老大人當年之心願……
不知何時,竇固悄悄走進宗廟,默默跪下叩了四個響頭,拍班超肩頭道,“別忘了到各位軍侯家告別一下,起來吧,老夫人有話對汝講!”
班超跟着竇固回到竇老夫人室內,室內只有涅陽公主劉中禮在陪着老夫人。劉中禮命侍婢打水讓二將淨了臉,竇老夫人這才很認真地對班超說道,“超兒,汝即將出徵,祖母還有一事,現在該汝知道了!”
“祖母有事,超定全力去辦!”班超隨口道,他沒想到竇老夫人接下來的話,令他萬分震驚!
“超兒,汝尚有一姊。當年,汝翁投河東隗囂。囂雖器小,不能用之。然亦怕汝翁爲河西所用,建武五年(公元29年)四月,隗囂令其族人女隗靈爲汝翁婦,並與年已十六歲的汝母,三人同時成婚。就在這一年冬,汝翁汝母自河東奔河西時,此婦拒絕同往,還至隗囂處告發,汝翁、母險些爲隗囂大軍所囚。幸好老大人周密佈局,派陶恭、秋臣兩將過河接應,才未發生意外。”
班超被驚得汗毛直豎,“祖母,此言當真?這許多年,阿翁阿母爲何瞞着吾?”